一篇經濟學小說：金條去哪裡了？

學長圓桌

教你如何用最基本的知識裝最學術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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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顧：妓女的制度經濟學 學長圓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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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鎮領導大公子的兇殺案

96年，大劉庄發生了一件大事。鎮領導劉大鎚的大兒子劉老大，殺了李嬸，然後自殺了。

劉大鎚有六個兒子，唯獨向來不關心這個大兒子。他總覺得這個兒子跟自己長得不像，倒是像早就回城的那個知青。後來性格也不像，六個兒子屬這個兒子是個軟蛋，還結巴。最後竟然這麼硬氣的死了，出乎他的預料。

1

殺人動機只是幾根絲瓜

劉老大說話不利落，還養個貓，貓春天晚上亂叫，鄰居李嬸就罵。接二連三，吵了很久，劉老大沒吵贏過一次。後來村幹部來調停，說兩家再也不許鬧了。結果這天劉家的絲瓜長到李家去了，被李嬸拿刀直接砍了。村裡知道了，就有人笑話劉老大，劉老大就把李嬸殺了。

大鎚把自己餘下的五個兒子叫來，給老大辦了喪，然後決定開個小會。

2

第一次開會

劉大鎚把五個孩子召集在家裡，傷心地語無倫次：

為幾千塊錢丟個命，也算個英雄；為了絲瓜要了命，丟人啊。結巴怎麼了，城裡的結巴就不會這麼傻。城裡的那個襪子廠，那個看大門的就是個結巴，撿破爛的都去巴結他，讓他放行，好收廠子里的垃圾，人家每逢周末都有燒雞吃著，有小酒喝著。那燒雞是全縣最好吃的燒雞！結巴就該被笑話？老大手腳利落著呢，種地是把好手，心怎麼就這麼小呢。你們都想辦法進城，家裡有四根金條，誰用著了就拿，咱家不能再出這憋屈事兒了！

3

老四和老六

他倆已經算是進城了。

老四常年在外打工，有時候半年換一家廠子，有時候一年換一家。近的去過西安，遠的去過天津廣州。只有過年，或者有個推不掉的喪事喜事，才回一趟家。

大鎚側面提醒過他，把媳婦接過去也尋個活做，小心生了娃不是自己的。他倒有自己的說法，「我沒有戶口，去城裡娃娃上學怎麼辦，生病怎麼辦？這女人在家裡不敢亂來，在城裡才難說呢！」

大鎚說，「你用金條買個戶口么！」老四又說，「我就是給人下力氣活的，有了戶口，人家又要給我買保險，又要漲工資，人家雇得起這麼多人，就是因為這些人便宜么，我一個人變了，還去哪裡尋工么！要我背著城鎮戶口在家裡種地，不是更丟人么！」

大鎚有點聽不懂老四說的是什麼，但是看著老四家裡越來越富裕，也就覺得興許老四有自己的道理。

老六日子過得最靈。十年前，他非要要村口路邊的宅基地。那裡有集市，多吵么！但老六不嫌，後來越來越多的人不嫌，住在這裡，也就聚成一條街。明明是村裡的，鎮上一句話，這街竟成了鎮上的一條主街，街上的人也都搖身一變，變成了城鎮人口。

老六不做種植，他養金魚，一毛錢一尾的金魚，他一天營業額五十塊錢！不到三千人的幾個村落，有時候能賣六百尾金魚。金魚不當吃不當喝卻有人買，看來這幫農民真是有錢了！往來三個村，誰喜歡什麼金魚，誰肯花三毛錢買一尾，在集市逛兩天他就都知道了。

他也把自己發現的別的商機，告訴哥們，別人都請他吃飯呢，人人敬著他。他從小就教育自己的兒子，人一紮堆，就能辦大事。

兒子多年後給他講，這一切是因為「具有外部性的規模報酬遞增」。老六懶得聽兒子解釋，自己日子過得好，兒子上大學，自己是成功人士，還聽別人教訓？

4

老二和老三

老二第一次用了大鎚的金條。

襪子廠擴大規模，老二是在襪子廠尋了個搬運的工作，還用金條換了個戶口。剛進城，老二第一件事就拜會他王叔。

王叔是大鎚的同學，襪子廠廠長，正為擴大規模的事兒鬧心呢。城裡的地，二十萬一畝，可是鄉里還不到幾百塊。但如果把廠子建在鄉里，別的成本又高得嚇人。老二呆住了，地怎麼就恁貴哩！

王叔給他講，「我的地要是種莊稼，肯定不貴，但是用來建廠子，天天來大錢么。別人也看重這地，也想建廠子，跟我爭，不就貴了么」。

老二說出了自己的第二個疑問，「哪裡有這麼多人穿襪子么，咱縣上才四十萬人，每人一年穿幾雙么，就是都買你的也穿不完啊!」

王叔笑了，「要是沒人穿，地能這麼貴么？地貴都是因為襪子貴。咱襪子可不光咱這個縣穿，全國都穿。咱市的襪子廠，就算全國穿都穿不完，還有洋鬼子穿么！我就想了，要是洋鬼子不穿襪子了，買地不賺錢了，可能地就便宜了！」老二這回聽明白了，笑了「買地不賺錢了，你也不買了么」。

地貴，廠子房子就貴，廠子房子都離不開地么。房子貴了，人就貴，人離不開房子么。那就什麼都貴啊！老二自己想著想著糊塗了。莊稼也是地上長的，怎麼就不貴呢？地貴是因為有人買，有人覺得買了可以升值，有人覺得買了可以抵押貸款到更多的錢，但是好多地還閑著呢么，種著地呢么！

老三也用了金條，但是他沒變成城裡人。

他本來不想花這根金條的。他在縣裡尋了雜工可以做，每天都賺不少錢。但是城裡住著貴，他就每天往返坐村裡運輸隊的車。本來搭個車么，村裡人是樂意的，但是天天往返有點過意不去。

他帶著金條來到運輸工小劉家，說自己感謝他，如何如何。小劉說著「鄉里鄉親的，抬手的事兒」，竟然把金條收下了。這下小劉以為老三賺了大錢，而老三心裡冤啊。也不管了，老三就天天做車，心想坐個二十年也就值得了。

老三勸父親，城裡雜工現在每天就二三十，要是過些年，翻兩三翻也是有的。大鎚自然不信，苦力氣活，就能拿那麼高工資？多年後，大鎚信了，原來苦力錢可以翻好幾翻，在00到04翻一翻，04到09又翻了兩翻，前後漲了七倍，世界變化快啊。

5

新縣委書記

縣委書記雷厲風行，要做出點事兒來。第一件是招商引資。縣上的資源有礦，沒交通。有人，沒業。作風懶散。書記辦了一場選美，要找漂亮又會說話的姑娘，分配給每個部門，協助招商。然後找各個部門談話，不管文教還是醫療，通通利用關係招商。來的錢多，可以給地，可以給礦。

市裡建了新縣指揮部，副廳級別企業性質的單位，把周圍的地買下來了，標著高價不賣。跟商人談生意的時候就可以藉此抬高地價，討價還價的空間大。一塊地補償多少錢，主要看地之前是做什麼用的，按照市裡的標準參考價。

地賺的錢，一部分給市裡，當然也有剩下的。去修公路，建學校，建商場，補貼鎮財政。建設的好了，地更值錢，大家都有錢花。

為了樹立權威么，他先讓幹部們享受了一下高檔吃喝，花錢的感覺，然後又撤了幾個招商不積極的副處幹部，一擼到底。全縣上下一下子調動起來了。各級幹部還發現，房地產行業來錢特別快，不管標價多高，都有人買。因為銀行喜歡跟房地產相關的貸款利息收入，也在資金上支持政府和地產商。

6

老五和老三進城

老五是幸運的，他拿到戶口沒用金條。城裡要用地么，讓老五搬到樓上住。半個村都搬到樓上了，土地也就節省下來了。04年國家有了新規矩，節省下來的土地可以不種地，就也都蓋成樓了么。

老五還拿了補助，用補助學了開汽車。金條又漲價了，又用金條買了輛車。城裡打出租的就是多麼！老五開起了黑出租，反正沒法種地了。日子也算辛苦，但是比起那些除了種地什麼都不會的人，老五也算能手呢。

老三還是搬進城了。老三家的地也要徵用，老三家的房子也要拆，老三也要上樓。本來覺得挺好的事兒，可大形勢變了。

原來全國都建樓，沙子磚什麼的都比從前貴了好多。從前上樓的錢是開發商給的，40%給財政，60%用來蓋樓補償農民。現在那份錢的60%蓋樓蓋不起了，開發商竟然不願多出錢。政府急著要那個40%，但是開發商給不夠蓋房的錢就拿不下地。怎麼辦呢？難道市政府的「建議地價補償標準」要改？堅決不能改啊，一改全市就亂了。後來縣領導出去考察才知道，許多地方都這樣的，農民還是上樓比較好。買樓房住就該自己花錢么。開發商補貼了那麼大一部分！住樓多好么！能讓你白住？老三多年賺得錢，也就花了，從此住樓了。

7

老四死了

老四沒有戶口，死在沒有安全標準的工地上，人家賠了幾萬塊錢。

辦完喪，大鎚把餘下的四個孩子叫來開會，說了說各家的情況。

老二老三老五老六都有戶口，城裡人，可是什麼開銷都大么。這裡面屬老三勤快，但是老三過得最差。老五跟從前差不多，老二和老六比從前好了。老四錢不少，日子過得最苦，孩子沒人教，將來可能跟爸爸一個命。家裡人常勸老四，不行就回來。結果死在外面了。錢都攢著給孩子買房，他家日子甚至比過去還不如。

但是想想，幾個孩子都這麼勤快，除了老二和老六，怎麼日子過得也不見得氣派呢？想想老三老五雖然緊巴巴的，但是比起村裡其他人，年年有餘可能就不錯了。但他回想一下村裡其它人，養豬的，賣菜的，日子一點不比他家差，大家都在變好么。進城這個決定，是對呢，還是不對呢？

村裡生活為什麼變好了？大鎚想想，從前鄉里沒錢，都是靠給各個村開白條，往村裡亂攤派，來維持運轉和秩序的，今天鄉鎮上富裕些了，還給代課老師發補助，還有錢給建電站，錢吃的誰的呢？怎麼財政就富裕了呢？想想，自己孩子進了城，理當創造更多價值啊，可是價值去了哪兒？金條怎就只剩下一根了？還有，磚和沙子現在都這麼貴了，早知道就好了...

大鎚也想不明白，就糊裡糊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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