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不想寫詩

今天我不想寫詩（組詩）

劉煒

鄉下

一場大雨過後

總有雛果壓折樹枝

就像望子成龍

望女成鳳的父母

累彎的腰，骨節處的鈍痛

被雨聲淹沒

在鄉下，蝌蚪甩了尾巴

就成了青蛙，整夜的鼓噪

不像我在城裡呆了六年

還是要把地鐵比成蚯蚓

我的想像力和財富一樣貧乏

那又怎樣呢，你仔細想想

地鐵裝的是人

蚯蚓吃的是土，上帝說

塵歸塵，土歸土

跨過比喻，就是現實

一隻黑色的斑鳩

不管你怎樣比喻，它始終

還是斑鳩。大地是大提琴

蚯蚓與地鐵組成弦

樹枝與白骨的弓

拉不拉都會痛

2017.7.10

歸宿

我在微信上幹得最多的活就是點贊

然後，才是寫詩讀詩關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政治里有許多機關，我從不關心國家大事

我的懺悔錄，必須寫下我踩死的螞蟻

和饒恕過的蟑螂，我從不詛咒

包括有罪的人，與善良的人

我沒有法術，巫術，和各種藥水

一個無能的人，躲在堅硬的殼中混吃等死

這沒有什麼可以嘲笑，或者自嘲的

生命只是宇宙的排泄物

就像垃圾房，是美好生活的排泄物

請珍惜我們的皮囊吧，最好每天灑點花露水

恫嚇一下塵世的異味，和蚊蟲

不要像一塊臭肉，給蒼蠅以家的口舌

至於說靈魂，或者就是一塊結石

醫生與火焰，也只是看客

我希望的歸宿

無非就是忘情于山水歸附於草木

2017.7.10

今天我不想寫詩

今天我不想寫詩

就看著窗外的打樁機

在水泥地上掘出一股黃色泥水

未及漫成汪洋，就被太陽晒乾了

物流園廢墟上的挖掘機

像祖墳上叩頭的人，一邊叩

一邊從混凝土中取出銹跡斑斑的鋼筋

就像移墳的人，從棺材裡取出祖宗的白骨

死亡，你必須正視才會解除恐懼

風輕鬆地掠過廢墟，吹著我

我一邊咳嗽著一邊爽快著

七月的涼風是美好的

像紅顏和美酒一樣，不能拒絕

今天我真的不想寫詩

也許，只是江郎才盡的一個借口

管它呢，至多後人們在我詩歌的遺址上

少撿兩根骨頭而已

我只希望，脊梁骨還是全的

肋骨少幾根沒事，運送鄉愁的火車都不開了

鐵軌，自然可有可無

就像懷念，對於逝者只是打擾

你說，你喜歡我的詩

就在天黑前朗誦給我聽

把工地上的喧囂向前推推

比明天，更遠一點

2017.7.10

雪地上的樹

一讀遠人的同名畫

1.

雪地上的樹

是遠人的，那麼多的綠

那麼多的白，加在一起是遠人的

孤單也是遠人的

我們看到的只是這雪地的一部分

是這片樹的一部分

因為，這樣的安靜是巨大的

絕不限於我們看到的

我們正在被一幅畫吞噬

被積雪與安靜吞噬

在雪地之外，畫之外

遠人端詳了一會他的雪地和樹

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對於遠人來說

樹木是安全的，沒有他的允許

沒有一個人能走進這片雪地

更沒有誰可以在雪地上留下腳印

更不用說伐木了

你看到，摸到的雪地和樹

都是遠人的，就像波蘭是波蘭的

俄羅斯是俄羅斯的

雪地上的樹，在七月的存在

是高於雪地和樹的

是高於群山的，我們看到的只是遠人

允許看到的那部分

在雪地里，走了大半夜

早晨醒來，競沒有一行腳印

就像這些雪地上的樹，它們身上的雪

早已被喜鵲的歌聲，震落到了雪地上

還在白白地，白著

就像時光住在年輪的旋渦里

我們聽過的，所有搖籃曲

都是母親唱的

2.

我將在深夜進入這片雪地

樹是綠的，雪是白的

在我之前，雪地上還沒有人走過

穿過這片樹林

天就亮了，愛我的人會循著腳印

找到我。如果夜裡註定還有一場雪

腳印，被雪覆蓋

親愛的，你也不要抱怨

要相信命運

若老天不讓我們見面

就再等等。此時雪地里

一直空無一人，也沒有一行腳印

我就在雪地的旁邊

像樹一樣綠著，雪一樣白著

我在等從樹林里出來的人

等他們乾乾淨淨的腳印

魚一樣在雪地里遊動

鳥一樣飛到樹上

在我穿過樹林去找你之前

我希望雪地上，除了樹

再無一人，再無一行腳印

愛和恨，都恍若隔世

2017.7.9

這個中午是輕的

這個中午是輕的

瀝幹了水份的空氣里

微風走動的腳步，也是輕的

沒有楊樹葉為人間鼓掌

陽光的翅膀，比鳥翅更薄更透明

蜻蜓點水般地顫動

湖水一笑，就生起皺紋

愛哭的女朋友，像突然晴朗的雨季

讓我珍惜，把往事搬出去晒晒

添一點陽光的香味

我在自己的身體上行走

有一些人，始終杳無音訊

這個中午是輕的

是可以被風吹起的

我不想遇見任何人，任何事

不喝酒，不敘舊

人越孤獨，飛翔的慾望

會越強烈

2017.7.9

雨季

雨季，翠鳥的羽毛淋濕了

它在一枝蘆葦上

等太陽。它低著頭

不看天空，就像向日葵

無論是雨季還是黑夜

等待的須臾

我躺在床上，赤裸著身體

像秋天落光了樹葉的樹

我看著，這一片醜陋的土地

它是我的，它不是高山

只是一小塊呼吸著的平原

它的咳嗽震落了村莊的積雪

翠鳥的羽毛始終是綠的

陽光的床單，在風中飄著

已經晒乾，溫暖如初

撐傘的人，已走遠

2017.7.9

螢火蟲

我怎樣才能讓自己發光

吸引你，把你的目光

從星空移到田野

一隻螢火蟲，在莊稼地里飛

像一個少女端著油燈

在風中起舞

它要把你引到青蔥的蘆葦叢中

看到盛開的藍色野菊，被夜晚換成了墨色

油畫與國畫，只是野菊的兩種表述

魚填平了水的坎坷

河水鋪平了船的床，漁歌的晨霧

風一吹就散了

所以，更多的人記住了炊煙

以及炊煙下，被灶火映亮的母親

我怎樣才能讓自己變成七月

發亮的河水，與銀河平行

一首詞的上闋，與下闋

合仄合韻，那怕只有一點兒動靜

也會盪起滿心的漣漪

一萬隻螢火蟲

也沒有母親的一顆心亮

一萬隻螢火蟲也只是灶火里

火星的千萬分之一

2017.7.8

劉煒，江蘇省大豐市人，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在《少年文藝》、《詩刊》、《詩選刊》、《詩林》、《星星》、《綠風》、《揚子江》詩刊、《雨花》、《上海詩人》等發表詩作。作品入選灕江版《2015中國年度詩歌》、《2013—2014中國新詩年鑒》、《華語詩歌年鑒》(2013-2014卷)、《2008年網路詩歌年選》、詩刊社《2000年度最佳詩歌》、人民文學《2004文學精品詩歌卷》、央視《中外抒情詩歌欣賞》、《觸動大學生心靈的101首詩》等多種選本。出版詩集《月光下的村莊》，多次在詩刊社組織的詩賽中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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