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直播，心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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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夜晚活色生香，每個角落，都有著醉倒在生活里的人。喝著自己手中這杯「生活的酒」，想著鄰桌的人手中的酒好像更濃、更醇、更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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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剛剛端上來一客牛排，最嫩的三分熟。

M嘗不出，這一頭牛僅能產出3份的牛肉有什麼特別，只覺得這一頓吃去他三分之一工資的晚餐，是人民幣味兒的。

對面的姑娘，化著不合時宜的妝、脖子上的粉底都沒暈開、衣服上是廉價的塑料；神色緊張，但聊微信時，又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大概是在和小姐妹炫耀吧…

這一切都讓M覺得：不值！

姑娘不值這價格，牛排不值這價格，自己不值這價格，這些錢用來直播打賞，足夠屏幕里那些臉，為他笑，為他感謝，為他低微…

最後一道甜點，姑娘換著角度拍照，M終於有時間看看周圍的一切。

鄰桌的男人，平頭金錶高談闊論，西裝皺皺的一團，隨意地搭在椅背上，那個牌子是M捨不得買的。

「果然是有錢人，要是我一定仔仔細細的掛好，這樣亂放，乾洗還得花錢…」

M認定這是一位有錢人。因為他帶來的姑娘不給食物拍照；一桌子菜沒動幾樣；侃侃而談；襯衫是黑底綉著金龍的，熨帖、精良、高價，感覺那麼合適、那麼霸氣…果然只有這樣的人才適合這地方…

12點回到家，直播間依舊火熱，他看了一段喊麥，又聽主播唱了歌。聽歌的時候，他和另一個人「比著賽」給主播打賞，狠狠心用了半個月工資，但聽著主播「謝謝M哥哥送的***」、「M哥哥，么么噠」、「M哥哥想聽什麼？」…M覺得，能讓這樣美的臉只笑給他一個人，工資不算什麼！

不知不覺後半夜了，一頭牛隻產三份的牛排消化殆盡，但看著只剩下六分之一的工資，M並沒勇氣點外賣，他打開常去的吃播房間…

「今天給老鐵們吃個大肘子！開造了，嗯嗯，這帶著皮的肘子最香，吧唧吧唧…真香，吧唧吧唧…」M的胃隨著「吧唧吧唧」翻江倒海。

濃厚的醬汁，滿嘴滿臉，每次看M都有一陣反胃，「嘖嘖嘖，這怎麼吃臉上，像個智障！」留言區，滾動著「真噁心」、「能不能不吧唧嘴」、「沒素質，小時候你媽媽沒教過你怎麼吃飯么？」…但是觀看人數有增無減。

「進來的兄弟猛戳屏幕，雙擊666啊，三十個兄弟有一個給了雙擊，我就心滿意足了啊，吧唧吧唧…」

「粗俗」，M不屑，「這種人沒文化、好吃懶做，在這賣傻賺這沒骨氣的錢，像個小丑，只配在這吃肘子、肥腸，今天晚上我吃的那餐廳，他絕對連進去的資格都沒有…穿的這麼沒品位，看這襯衫花哨的，繡的這是些什麼玩意兒，又龍、又鳳的，真是缺什麼秀什麼…」

關了直播，M躺在床上，盤算著如何用六分之一的工資撐到下個月，他開始懷念那三分之一工資的「味道」。

2

J剛剛去廚房告訴他媽，「今天不播吃肥腸了，太膩！換肘子，醬別太咸。」自從開始吃播，體重不斷上漲，但幾次下來的打賞，還不夠少女主播唱首歌掙得多，每到這時候，J都狠自己怎麼不託生個漂亮的姑娘！

J一向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做吃播，一來這時候晚飯都消化的差不多了，大家餓了也就自然來看吃播了。

其次，這個時候大家都比較閑，更願意互動，儘管是罵自己，「做直播，最怕的就是空氣突然安靜！」這是J最崇拜的主播說的一句話，J一直當他是偶像。

J的偶像靠直播，從落後的小縣城，變成了現在的千萬富翁。儘管一直有人在罵他低俗、無知、惡趣味，但是「頂得住多大的詆毀，就能收穫多大的讚美，這是真實！」這也是他說的。

「低俗，是世人的偏見，我們要做自己！」他的名言，支撐著J做直播，被罵的時候想一想，沒創意的時候想想，窮的時候…一直想。J堅信，他和他們做的只是一種更接地氣的藝術，他和他們，以及自己有責任讓更多的人接受這種「黃土藝術」。

選了一塊「雙層、歐式」風格的背景，擺好肘子，J的職播馬上開始了。背景牆是在照相館20一米買的，掛背景牆也是在偶像那學的，「觀眾喜歡這種「富麗堂皇」的感覺！」

在一個吃播群聊里發了個信息「我要開始了！」群里都是像他一樣的「藝術弘揚者」，大家平時誰直播都會去「捧場」，這次來了25個「水軍」。

把醬汁抹在臉上，這最後一道工序，完成之後，不管吃不吃得下去，都得下嘴！「今天給老鐵們吃個大肘子！開造了，嗯嗯，這帶著皮的肘子最香，吧唧吧唧…真香，吧唧吧唧…」

J賣力地吧唧嘴，餘光不時看著留言區，心裡想著快點開始罵我啊！

「進來的兄弟猛戳屏幕，雙擊666啊，三十個兄弟有一個給了雙擊，我就心滿意足了啊，吧唧吧唧…」吃到一半還得帶動一下氣氛。

慢慢的「真噁心」、「低俗，沒教養」…類似的留言出來了，J絲毫不受影響，更賣力的使勁往肉上拱，為了沾到更多地醬汁左右地晃著腦袋，使勁的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留言區說什麼和他無關，他只關心老鐵們罵完他會不會給個雙擊，他又想到了他的偶像，「這個時候不知道又在搞什麼藝術，偶像你等等我，早晚有一天我也會像你一樣成功，那時候我就去高級餐廳做吃播，吧唧吧唧！」

3

「那幫Rapper都有師父，他們也問我師父是誰，我說我師父叫T。他們又問誰是T，我說我師父是全網擁有幾萬粉絲的……」

「等會兒你說誰，誰問的那句話！」

「就是那幫唱說唱的，問誰是T！」

「我給他一個大嘴巴子……CT*」

說完這些，T情緒激動，差點在餐廳掀了桌子，「M」馬上從嘴裡跑出來的時候，他收住了！他想起來，自己是個有身份的人、是個有粉絲的人、是個有錢人…

他曾經是個喊麥的，現在是個有錢人…以前在燒烤攤上的順口溜，突然被大家說成「黃土藝術」。

他不在乎什麼藝術不藝術的，他只知道他有錢了，他應該被以前瞧不起他的姑娘尊重，應該被以前在燒烤攤對他呼來喝去的客人尊重，應該被所有不如他有錢的人尊重，但他感覺他沒有。

帶最漂亮的徒弟去昂貴的餐廳吃飯，他穿了他最喜歡的黑色綉金龍的襯衫，把西裝隨意一丟，這些對他來說不是錢，而是身份的象徵，有錢人的標配！

徒弟在一檔選秀節目慘遭淘汰，評委覺得她的才藝算不得音樂，她找T抱怨，T怒不可遏，「那人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賺的和他一樣多，我粉絲比他少么？他比咱們多在哪兒，長的帥？改明兒，我也去韓國做做臉！」

但他馬上就後悔了，他不能去做臉，要不誰還認識他啊！去年，他想加入一個音樂榜，因為作品的形式並沒有通過審核，他在直播間質問主辦方，為啥看不起他的藝術，但主辦方不看直播！

所有人都說他土、俗、暴發戶，在直播間里他是主角，離開了他還是那個小鎮青年T，他決心改變這一切…吃穿用度只買貴的，永遠是最美的姑娘最貴的餐廳，曾經脫口而出的髒話被他控制了在控制，不再做「低俗」直播，反而和大家聊生活、聊藝術…他以為這樣主流藝術圈就會接納他…

他憤懣，他不平，他要爆發，他感受到了鄰桌的目光。因為敏感，T現在能敏銳的感覺到他是否是人群中的焦點，也能感受到這目光是何意味。

這次的目光充滿羨慕，充滿敬佩，充滿尊重。這也難怪，你看他帶的姑娘，畏畏縮縮、長得不美、穿得廉價，而他，點個菜都先看價格…

瞬間怒氣全無，轉而對徒弟說「低俗，是世人的偏見，我們要做自己！」，「頂得住多大的詆毀，就能收穫多大的讚美，這是真實！」說完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當最後一滴滑進喉嚨的時候，他突然想到：糟了，這是紅酒，應該抿一口的，希望鄰桌那個屌絲沒看到！

端著身子，盡量做的瀟洒不羈，切一小塊牛肉緩緩的放入口中，嚼滿23下，不露聲色的咽下，心想「真費勁，還不如回家啃肘子爽，醬汁濃一點才下飯。再來根肥腸，一杯扎啤，美得很！」

夜還在繼續，M、J、T，也不會停留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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