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處不修行

一個下雨的周末，去看了最近上映的一部小成本國產片《岡仁波齊》。

故事很簡單，講了西藏芒康縣普拉村一支十一人的隊伍，歷時一年前往神山岡仁波齊朝聖的故事。這十一個人，有老人，有孕婦，有屠夫，有小孩。一路上，他們遇到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有人受傷，有車被撞，有嬰兒出生，有老人去世，經過了人間四季，體驗了生老病死。

影片里的所有角色都是素人出境，真名實姓，路上的所有事也都是真實發生的。據說導演張揚為拍這部片子，先是費盡周折找到這一支角色豐富的朝聖隊伍，然後跟著隊伍歷時一年跟拍，餐風露宿，最終奉上此片。

這次是和先生一起去看的，觀影過程中，餘光瞥見先生時不時張著嘴巴一臉訝異的表情，一種猝不及防的真實擊中了他，我也一樣。這是一種我們所不熟悉的生活，充滿了新鮮和意外。

首先是出發的時候。

事先看過簡短的介紹，知道這支隊伍是不遠千里步行去朝聖的，但不知道是這樣費力地磕著長頭去的。司機揮別送行的人群，駕駛著拖拉機突突突地上路了，鏡頭裡突然闖入男人們迅疾撲向地面磕長頭的身影，嚇了我們一跳。

長頭是這樣磕的：雙手前伸撲向地面，匍匐著拜倒在地，額頭輕觸地面片刻然後起身，前行數步，合掌在空中相擊三次，再次拜倒在地面上，如此周而復始。磕長頭時手上戴著木板削制的護具，身上圍著等身的牛皮圍裙，護具與水泥路面相擊發出一聲聲脆響，點綴著空闊寂寥的行程。

這是用身體在丈量土地向聖域前行，這麼長的路，要走多久呢？

查了一下地圖，隊伍出發的芒康縣在西藏最東部，毗鄰四川，拉薩在西藏中部偏南一點，神山岡仁波齊則靠近西藏的最西端。由芒康出發，途徑拉薩，最後到達岡仁波齊，貫穿了整個藏區，綿延2000多公里，這樣一步步磕著長頭去，平均每天前行6-8公里，加上中途的停頓修整，歷時一年有餘。

花這麼長時間，費這麼大勁，去做一件在我們看來不直接產生效益的事，可以說得上是匪夷所思，可在這些藏民看來，卻再正常不過。大家集結成隊，只是三兩句話的交待，沒有什麼思前想後、患得患失、權衡利弊。為了消除業障、為自己也為家人祈福，他們說出發就出發了。

信仰的力量就是這麼不容置疑，讓他們放下了對個人安危、時間成本和精力投入的計較，堅定地上路並坦然接受路途中所發生的一切。

第二次出乎意料是在孕婦生孩子的時候。

孩子在朝聖的途中不期而至了，大家七手八腳把臨盆的產婦送往了附近縣城的醫院，還好，去了醫院，沒有就地在荒郊野外生。

很快，一個大胖小子就順產了下來，身上沾裹著白膩的胎脂和紅紅的血絲，接生的大夫起手一剪剪斷了臍帶。

孩子的姥姥姥爺聞詢趕來探望，抱在懷裡愛不釋手。我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應該把孩子接回去了吧，可是接回去了，產婦要不要跟著一起回去？不回去的話孩子怎麼吃奶？如果回去了那當初又何必上路呢？

這裡還在疑惑糾結沒個定論，那邊產婦已經抱著孩子出院，徑直回到了朝聖的隊伍里。

先生和我有點發懵，這可是產婦啊，說好的月子呢？每天睡在冰冷的荒郊野外，吃著粗陋的糌粑，還要趕路，是不是太不人性化？

可人家就是理所當然地回到了隊伍里，繼續上路。一開始，大家照顧她，讓她白天搭乘運載行李的拖拉機，但沒多久，她就把初生的小嬰兒一個人擱在行李堆上，圍上牛皮圍裙加入了磕長頭的隊伍。孩子餓了哭鬧起來，她才匆忙起身將兩手擱在圍裙上蹭蹭，趕過來哺乳。到了孩子半歲以後大點了，則乾脆就把孩子背在身上一起磕長頭。

這樣的孕期和產後生活在久居城市的我看來，簡直就是難以想像。可人家就這樣泰然處之，不僅產婦本身不以為意，周邊的親友也都視若平常。大家該幹啥就幹啥了，生個孩子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起影片開頭一隻母羊站在羊圈裡生小羊，小羊羔滑出母體「撲通」一聲直接墜落到地面上，在春寒料峭中瑟瑟地抖了抖腿，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就湊近母羊肚腹開始吮奶了。

沒有精心，沒有刻意，生命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矯情。

第三次大吃一驚是在發生車禍以後。

隨著一聲巨響，跟著隊伍運載物資的唯一一輛拖拉機被一輛越野車撞翻在了路邊。越野車的主人一迭聲地道歉，解釋說因為拉了急著趕赴拉薩救治的病人，不小心撞了他們。

聽到這種情況，又透過車窗望見裡面病懨懨的乘客，怎麼辦呢？算了，還是人命要緊呀，揮揮手，竟然就把負有全責的肇事司機給放走了！！

這下，不光是我跟先生合不攏嘴，估計影院里所有的觀眾都要義憤填膺了。

拖拉機被撞成這樣，竟然連賠償也不要，就這麼輕易把人給放走了，怎麼能這樣呢？？這些人難道是傻子嗎！！！

然而，沒有人提出異議。

車頭被撞壞，上不了路，怎麼辦？大家一合計，把車頭卸了下來，拖著車廂繼續走了下去。逢著上坡路，就使勁推拉，遇到下坡路，就齊心掣手，就這樣堅持到了拉薩。

顯然，在事故面前，這支風塵僕僕的朝聖隊伍，沒有運用理性思維和法律手段來解決問題，他們直接聽從了內心的善意。

這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公公，一位經常讓人覺得「傻」的好人，突然明白他所謂的「傻」不是智力所不及，也不是道理不明白，而是在大家都用腦子去處理事情的時候，他選擇了用心。我們自以為聰明而成熟，卻常常忘了善良。

這樣一部沒有明星、情節平淡、缺乏宣傳的片子，卻憑藉口碑在票房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感謝導演，把這個時代某些人群特殊的生活狀態如實展現在我們面前，讓大家在高樓大廈、朝九晚五、柴米油鹽、奔忙焦慮中，感受到生命原初的從容、質樸和敬畏。

有人說，這些人花了一年多的時間，不工作不勞動，就這麼磕著長頭走在漫漫的公路上，純粹是浪費生命，不無愚昧。我卻以為這不是就事論事的片子，也不是探討效率效益的片子，它表達了一種修行的狀態，對每個人都會有啟迪。

因為，人生無處不修行。農夫在田間日復一日地勞作是修行，教師在課堂上日復一日地講課是修行，白領在格子間里朝九晚五是修行，企業家在商海中長年打拚也是修行。我現在在這裡，寫下一個個字，探索內心表達想法，同樣是修行。

我們，都在路上砥礪前行。

推薦，希望這部片子也能夠啟發到你。願你我都能成為不驕不躁、無怨無悔、心有敬畏、胸懷感恩的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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