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最「猥瑣好色」之人，為何偏偏栽在鳳姐手裡？

如果《紅樓夢》里要評「猥瑣男」，賈瑞得第一估計沒什麼爭議。不用說其情形舉止，只一句「好狠心的嫂子！」就能讓他榮登「最高猥瑣寶座」。所以賈瑞之死，就是自己猥瑣死的，毫不可惜。可是細細想來，他除了自己作死，就沒有別的因由了嗎？不，至少五個人參與了賈瑞之死，咱們慢慢說。

賈瑞是和寶玉一輩的賈家男丁，卻不是人人都能像寧榮兩府這般富貴的。要說他也算是個苦孩子，早早的沒了父母，跟著祖父賈代儒生活。都說「隔輩親」，可到了賈代儒老先生這裡，「隔輩親」成了「隔輩嚴」。興許是兒子早亡，代儒將「望子成龍」之心一絲不落的轉移到了孫子賈瑞身上，「不許他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面吃酒賭錢有誤學業」。賈瑞的祖父和寶玉的祖母真是兩個極端，老太太是一味的疼愛，把孫子捧在手裡都怕化了，代儒卻是是嚴肅刻板到底，一言不合就罰跪、不許吃飯。

愛之深，責之切。賈瑞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想必童年也快樂不到哪兒去。代儒年紀一大把，還要負責賈家學堂的教育工作，能放在孫子身上的時間恐怕不多。互不溝通，難免不通。寶玉在政老爹手裡除了挨打挨罵之外還說不上三句話呢，何況這對祖孫，一個嚴肅，一個頑劣，那代溝就不是一般的深了。

再看賈瑞的工作，他其實算不上有工作。賈芸想在府里某個事做，又是找賈璉又是買冰片麝香送王熙鳳的，最後才得了個種樹的差事。賈薔管著梨香院的一班小戲子們，賈芹負責家廟裡的小尼姑小道士，這才是有工作的。代儒年老，不能為孫子謀個差事，一則也沒那些閑錢走動門戶，另外賈代儒一介老儒不屑於這樣求人看臉的事也未可知。所以賈瑞一邊讀書，一邊幫著祖父管理學堂，算是個「半工半讀」。

▲賈瑞是曹雪芹小說《紅樓夢》中的人物——賈府義學塾賈代儒的長孫

賈府的學堂里魚龍混雜，加上有些親戚附讀，更是不一般的「熱鬧」。賈瑞對自身要求也不嚴格，「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什麼叫「沒行止」？說白了就是沒底線。所以公報私仇、勒索子弟們請他，這些小事也就不值一提了。也不知這賈代儒是怎麼搞教育的，竟然把親孫子教育成這個樣子，他還蒙在鼓裡毫不知情。這樣的老師，只怕空有一肚子學問，竟是個「讀死了書的」。

和賈芸的能謀善劃相比，賈瑞實在是沒一點打算，「學業有成」是祖父在他身上寄託的希望，但賈瑞實現的幾率恐怕不大。如果他不死，不知代儒百年之後他會以一種什麼方式繼續生存下去？更不知嚴厲的祖父可曾想過這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如果讀書不成將來怎麼過活？「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只知嚴加看管的賈代儒一定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句話。

賈瑞的一腔壞水兒得不到引導，只有祖父嚴厲的一道道堤壩，不許這樣、不許那樣，這樣的教育方式無疑和鯀治水是一樣的結果，只堵不疏越治越烈，難免不泛濫成災。賈家學堂不是一般的亂，拉幫結派的，亂搞龍陽的，加上薛蟠這個「呆大爺」興風作浪，賈瑞正好渾水摸魚多得些便宜----只怕這就是賈瑞唯一的快活時光了。他日日嚴肅死板的家庭生活帶來的鬱悶，在這個熱熱鬧鬧的學堂里得到了發散。

光發散還是不夠，猥瑣男賈瑞終於把他的壞和無腦以不要命的形式爆發出來了。

寧府排家宴，賈瑞和本家爺們喝酒----若非喝了酒，賈瑞未必敢這麼色膽包天去試探鳳姐。

「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台之路」的會芳園中，走出一位恍若神妃仙子的佳人，這讓剛剛喝了酒的賈瑞魂飛魄散，不知死活的迎上前去「請安」，嘴裡連說兩句「有緣」。鳳姐是個最聰明的人，如何看不透這光景？若換了別人，只怕賈瑞挨幾句罵，領個「酒後昏了頭」的罪名也就丟開手了，可怕的是他挑逗的是狠辣的王熙鳳。

▲王熙鳳，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中人物，金陵十二釵之一，賈璉的妻子

因厭生恨，因恨生毒計。王熙鳳假意含笑誇讚了賈瑞幾句，又說「這會子我要到太太們那裡去，不得和你說話兒，等閑了咱們再說話吧。」在賈瑞聽來，這就是邀請啊----原來嫂子是想和我聊天的，只是趕得不巧此時沒空而已。這張空頭支票讓賈瑞心癢難耐，順勢提出「要去家裡請安」的話。王熙鳳呢，竟然沒有拒絕----不知鳳姐此時想的是什麼？只怕心裡已經安排好毒計了。

可巧鳳姐那幾日常去寧府看望可卿的病，賈瑞空跑了幾趟偏沒趕上，這簡直是老天爺安排好的「吊胃口」方式，越是不得見面，賈瑞越是心酥的難受。

一時間的色迷心竅，讓賈瑞將祖父年邁、鳳姐老辣、家族倫理、品性道德……種種該想到的事情一發忘了個乾乾淨淨。滿心裡只剩了一句話：見嫂子、見嫂子。

鳳姐正和平兒說著「癩蛤蟆想天鵝肉吃」的話兒，賈瑞又來了，鳳姐有一個細節非常有意思：「急命人快請進來」，她急什麼呢？只怕是急著要施展她的手段。且看她和賈瑞的對話：

賈瑞先問：「二哥哥怎麼還不回來？」言外之意是：你丈夫怎麼不來陪你？」

鳳姐兒答：「不知什麼原故。」言外之意是：他的行蹤也不告訴我。賈瑞再自行理解一回，就成了「原來他們夫妻沒那麼親密，空子有的鑽。」----哪裡料到鑽進去就是黃泉路呢？

賈瑞笑道：「別是路上有人絆住了腳了，捨不得回來也未可知。」----你的丈夫也許在外面有人呢，你在屋裡做出點什麼事來也不算對他不起。

鳳姐兒：「也未可知。男人家見一個愛一個也是有的。」----賈璉如此，你也未必是個好鳥兒。

賈瑞：「嫂子這話錯了，我就不這樣。」

鳳姐笑：「像你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呢，十個里也挑不出一個來。」----這時，王熙鳳說的是反話：你這種作死的畜生也很少見。賈瑞卻理解成了鳳姐在誇他，喜的抓耳撓腮，進一步探問「要常過來陪鳳姐說話兒解悶兒」，鳳姐拿話引著他一步步走向深不見底的黑洞，直到賈瑞說出 「我怎麼不來，死了也願意！」這句話果然成了另一句「金簪子掉在井裡頭」一樣的讖語。

鳳姐約下賈瑞起更時分在西邊穿堂等他，凍了他一夜。文中說「鳳姐見他自投羅網，少不得再尋別計令他知改」，其實，賈瑞的活路，只停留在會芳園巧遇之前。那時他們的對話尚未挑明，也無人聽到。等到了榮府里，王熙鳳和賈瑞說了那些調笑的話以後，賈瑞就註定是死路一條了。以鳳姐之精明，她肯和一個猥瑣小叔子說那些話，絕不是盼他知難而退，而是為他安排好了奈何橋之路。

▲賈蓉，虛擬人物，出自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

即便賈瑞頓悟了悔改了，正如鳳姐所說，他們是「一家子骨肉」，過年過節平常日子，哪能這輩子見不著面了呢？既見面，豈不尷尬？何況何止尷尬？有這麼個聽過自己說那些「酥人骨頭」的話的本家小叔，能保得住他不往外胡唚？傳出一點半點，人多口雜，好說不好聽，鳳姐的名聲何在？既如此，不如叫他死。正如她最初所說：「多早晚兒叫他死在我手裡，才知道我的手段！」

在二十四節氣中，「冬至」過後將進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氣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數九寒天」。可卿病重，大夫說「怕冬至」，賈母不放心她，讓鳳姐去探望，鳳姐正是在冬至後第三天去探望了可卿，也正是在這一夜，她設計讓賈瑞在外面凍了一夜。沒想到賈瑞仗著年輕氣血旺竟然文風沒動，接著鳳姐又使出了更狠的招數：繼續約他，這次不僅讓賈蓉賈薔嚇唬他，還安排下人兜頭澆他一桶屎尿----給他來個心理身體雙重摺磨。

賈蓉賈薔既然受命辦這件事，可見是王熙鳳的心腹人了。估計他倆這一夜的行動，連賈璉都被蒙在鼓裡。賈蓉賈薔臨場發揮，不但嚇唬了賈瑞，還訛了他五十兩銀子，知道他拿不出現銀來，連筆墨都準備好了讓他打了借條。之後的賈瑞可就苦不堪言了。

「賈蓉兩個又常常的來索銀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難禁，更又添了債務，日間工課又緊，他二十來歲人，尚未娶親，邇來想著鳳姐，未免有那指頭告了消乏等事，更兼兩回凍惱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夾攻，不覺就得了一病。」

賈瑞到這時的狼狽形狀，才終於遂了鳳姐的願。

代儒請醫用藥財力不夠，求榮府幫襯些人蔘給孫子治病，經手人正是冤家王熙鳳，好容易將他整慘，怎麼可能給他人蔘治病？「將些渣末泡須湊了幾錢，命人送去，只說：『太太送來的，再也沒了。』」----王夫人毫不知情的當了一回吝嗇鬼。

到此時，賈瑞已經在死路上狂奔不止了，和他的死相關的已有四人：

賈代儒：教育不利，太過嚴厲。參與程度三顆星。

賈蓉、賈薔：威脅嚇唬、勒索銀子、威逼債務。參與程度兩顆星。

王熙鳳：面對賈瑞一時酒後色心起，不嚴肅制止反倒就坡下驢，毒設相思計，最後又拒絕給人蔘治病。參與程度五顆星。

▲《紅樓夢》里的跛足道人

除了以上四位，還有一位容易被忽略，那就是給賈瑞「風月寶鑒」的跛足道人。不知這道人究竟是想救人還是害人？給了面鏡子讓天天照，又不許照正面。試想手裡拿著面鏡子，誰能忍得住好奇不照正面呢？何況賈瑞聽了道士的話，拿起反面來一照，被一個骷髏嚇得魂飛魄散，罵道「混賬道士，如何嚇我！」雖說道士是想表達「紅粉骷髏」的意思，可久病之人最怕的就是死，你讓他天天看著個骷髏，不病死也嚇死了。

被唬了一跳，賈瑞萌生了照正面的念頭，這「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警幻仙子所制」的風月寶鑒，自然是幻非真了。可賈瑞沒那麼大悟性，拿著鏡子照到精盡人亡----和西門慶死法一樣。

賈瑞死了，鳳姐心裡連個波瀾都沒起，對她來說，用手段整死個人簡直都用不著費力去想。

如果說鳳姐、代儒、蓉薔兄弟和跛足道人都是賈瑞之死的推手，那麼最大的推手就是他自己。淫心色膽，人倫不顧，又糊塗到底不知悔悟，臨死都不知自己是怎麼死的，這樣的人，實在讓人同情不起來。他似乎是專程來成全鳳姐的毒辣手段的。

《林梅朵讀紅樓系列》 第九回，每周三更新

歷史堂官方團隊作品 文：林梅朵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