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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型關戰役只消滅了167名日寇是彌天大謊

摘 要

戰鬥過程中,天就開始在放晴;此刻雖是下午,太陽竟然露臉了。橙黃色餘輝映照峽谷,這裡一抹,那裡一團;還將殘餘的硝煙染成了一種奇怪的顏色。八路軍戰士忙活打掃戰場,臉上疲乏的笑久久不散。谷底已經數清的一千八百三十一具日軍官兵屍體,等待掩埋;一百多輛汽車、兩百多輛畜力大車,有一多半可以使用;重機槍、輕機槍、步槍、兩百箱子彈,足可以裝備一個整師;布匹、黃軍服、罐頭、糧食堆積如山;竟然還有幾箱未開啟過的日幣;一群群的東洋戰馬,彷彿明白了已經戰敗了似的,垂頭喪氣地服從驅趕,到一塊較大的空地集中,同時進餐——八路軍優待俘虜,已經為它們準備了大量草料。

【作者按:最近一篇文章在網上傳得很火,據說是現代史專家的手筆,有朋友轉給我,作為八路軍、新四軍「游而不擊」消積抗戰的最新證據。我拜讀之後不禁啞然失笑。文章作者的依據來自日本靖國神社的統計,首先這個「源頭」就被作者「修改」了!靖國神社供奉的並非全部在華「戰沒者」,更不可能詳盡到每一場戰鬥的「戰沒者」,凡去參觀過的人都知道這一情況。作者為什麼要如此信口開河呢?是什麼樣的動機我沒興趣去深究;我的關注點一直是激濁揚清還原歷史真相,給讀者提供儘可能靠近原貌的作品。我在撰寫六卷本抗戰紀實《虎嘯八年》時,與責編孫虹女士反覆討論過史料的採信原則,一致的觀點是以提供一部可供後代作為信史閱讀的文學紀實,所以使用史料不能只靠孤證,同時必須有原始史料作為最終依據。所以,我數年間涉獵的中日兩國的政府、軍方文件和當事人出版和未梓的回憶錄、書信多達兩千多萬字,爬梳、核對以形成條款所花費的時間是實際寫書的兩倍。所以,我可以說,我的作品是可以當信史讀的。謂予不信,歡迎揭出誤訛之處。那篇《完全不敢相信的歷史真相》告訴我們,在整個八年抗戰中,八路軍消滅的日軍共851人,其中平型關167人。這真是個彌天大謊,與資中筠信口開河說新四軍八年抗戰只消滅了7名日本兵如出一轍。這裡咱們暫不說八路軍、新四軍在八年抗戰中總的業績,先說一個局部戰役,看看八路軍是否只消滅了167名日本兵。見一斑而窺全豹,《完全不敢相信的歷史真相》是提供的「真相」還是假相就大略明白了。】

第十八集團軍(八路軍)一一五師抵達五台山。林彪派高級參謀袁曉軒與孫楚(閻錫山手下將領)聯絡,通報一一五師正向靈丘以南太白山秘密挺進,計劃在平型關以東之東河南地區伏擊日軍。希望平型關各線國民黨守軍屆時響應,起而攻擊關前之敵;然後旋師向一一五師陣地靠攏,協同殲滅進入伏擊圈的日軍。協同殲敵的時間也作了約定。

一一五師主力抵達冉庄,林彪率一班參謀去預定的戰場勘察。他們站在一座高山上,見平型關一帶確實是一個打伏擊的理想之地。從平型關的山門至靈丘縣東河南鎮,是一條東西走向的狹窄穀道。地勢最險要的是穀道中段,長約五公里,谷深數十丈;谷底通道只能過一輛卡車,能錯車的地方極少。而南北谷岸最高地帶略有起伏,正好藏兵。

回到冉庄,聶榮臻副師長率師部機關和衛隊也到了。

聶榮臻問林彪,前邊情況如何?

林彪回答,已在平型關與晉綏部隊交火的可能是日寇第一梯隊部隊;據可靠情報,其主力部隊正向這裡移動。主力部隊出動之前,不會不派出尖兵性質的先遣隊。尖兵先遣隊與主力部隊前後出動的時間差通常不會少於二十個小時。此地山坡、溝谷之勢很有利,可以打一個有把握的勝仗,定能全殲其先遣隊。

林彪把聶榮臻讓到懸掛在牆壁上的地圖前,詳細介紹了一番地形特點,以及自己初步的作戰構想。問聶榮臻有什麼意見。

聶榮臻很高興,認為居高臨下,以逸待勞,突然攻擊,確實可操勝券。

副手沒有異議了,林彪馬上就進行部署。

他命令,三四三旅擔任主攻,埋伏於平型關東面關溝至東河南鎮道路兩側山地,殲滅由靈丘向平型關開來的日軍先遣部隊。三四四旅之六八七團到平型關北面埋伏,切斷敵人退路;六八八團作師預備隊;獨立團和騎兵營插到靈丘、廣靈、淶源之間,切斷敵之交通線,阻擊敵人援兵。

24日,各部隊按照他的命令拔寨出發,向自己的埋伏地潛行。

主攻部隊三四三旅當晚12時出發,進入關溝至東河南鎮之間一個叫白崖台的預設陣地,埋伏在那裡;三四四旅隨後跟進。

天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官兵身穿單衣,更無雨衣,從頭到足濕得像剛下過河一樣;北方深秋的氣溫可比不得南方,艱難狀況可想而知。道路泥濘,又是山間羊腸小道,不時有人滑倒;輕者滾一身稀泥,要不就滾下山坡摔個半死。

最糟糕的是半路上突然山洪暴發,洶湧的洪水從山上滾滾而下,遮斷了通道;聲音驚天動地,完全蓋住了嘩嘩雨聲;洪水落差很大,力度非凡。

師里儘管有工兵營,可以架橋;而水勢兇猛,大雨滂沱,軍情似火,急切間難以成功。

大家只得把槍和子彈掛在脖子上,手拉手結成「纜繩」,或者拽著馬尾巴,從激流中趟過去。警衛員要扶林彪上馬,打算組織幾名身強力壯的戰士前後左右扶持著馬慢慢前行。

林彪推開了他們;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坐騎,拍拍它的屁股,說:過去吧,不給你增加負擔了。然後就跟在馬的後面,跨進了齊腰深的洪水。

警衛員趕快跟上去,緊隨左右;伸手要去攙扶,又被他推開。他用嘲笑的口氣說:還是照顧好你們自己吧。

徐海東旅長率三四四旅走在後邊。闖過去了一個團,另一部分人馬被越來越兇猛的洪水擋住了。有的官兵急於闖灘,小覷了山洪的險惡,沒挪動幾步,就被衝下去了。

林彪得到報告,當即決定,徐海東旅已經涉過山洪的充作預備隊;沒有過去的勿再強渡,以免不必要的犧牲。

這樣的結果,平型關伏擊戰之主攻部隊、打援部隊總共就只投入了一個多旅。

部隊到達預設戰場,各自進入指定位置,深深埋伏起來。

山野頓失人跡,只有大雨依舊如注。

林彪把指揮部選在主攻團李天佑六八六團後面一華里的一個山頭上,用望遠鏡可以把全谷和四面山坡盡收眼底。

拂曉前,雨停了,山野一片寂靜;只有昨野趟過的山洪,遙遙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

1937年9月25日的黎明靜靜降臨這片山谷。這支屬於中國無產階級的軍隊,即將第一次與入侵的外敵碰撞,於碰撞中閃現輝耀歷史的火花。

林彪站在指揮部山頭上,用望遠鏡觀察這片很快就會被炮火、鮮血淹沒的戰場;看到官兵儘管衣服水濕未乾,又冷又餓,但都很認真,各就各位,隱蔽得很好,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鳥瞰整個戰場,他不禁感慨系之:山下穀道從東向西蜿蜒,兩側山巒夾峙,只須卡住前後,敵軍就極難逃得出去;他甚至為晉綏軍隊、為閻錫山惋嘆,有著這麼好的地帶,有著比我一一五師多不知多少倍的兵力以及精良得多的裝備,為什麼不在這裡打一個漂亮仗,卻要把大量兵力屯在平型關、雁門關等敵人來攻?

回到指揮所,又一次站到地圖前,複查預定的作戰計劃:當日軍進入伏擊地段時,六八五團、六八七團同時動作,截頭去尾,分割消滅敵人;兵力配置,埋伏地點,都還妥當。日軍先遣隊不會超過一個聯隊,兩個團居高臨下夾擊,以多擊少,穩操勝券。

唯一遺憾的是徐海東之主力遭山洪阻隔,兵力稍感薄弱;不然可以部署得更加天衣無縫毫無破綻:可以屯兵谷北山上老爺廟,一方面充作總預備隊,一方面控制那個制高點。那地方高三、四百米,如果被敵人強佔,就有可能控制谷底部分地段,掩護其被困部隊逃逸。不過,敵人先遣隊通常也就一個聯隊一千多人,哪有兵力去顧這個;戰鬥打響,速戰速決,諒無大礙。唔,真的無大礙嗎?對,是的。

也就在這時,他感覺一陣眩暈,差點沒倒下去。這個毛病,折磨他差不多一年了。不知是用腦過度,還是睡眠太少所致。從陝北洛川出發以來,失眠症加劇。仗著年輕,乾脆少睡覺多做事。

直到把最後一招想好,他才感到睡意襲來。

這最後一招,就是部署十挺機槍,用密不透風的火力,封鎖住出口,擋住屆時不要命地往外衝撞的殘敵。具體配置是正面用四挺重機槍,兩翼各用三挺輕機槍。全軍機槍子彈很充足,可以不間斷地打三個小時;步槍火力也不會弱,每枝槍配備了兩百發子彈。

有了輕鬆的感覺就有了睡意。他鑽進借用來充作指揮所的民房,躺到炕上去。

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警衛員很高興,這真是難得的一睡啊;輕手輕腳退出去,把門帶上。

如果林彪知道他的對手是坂垣征四郎的第五機械化師團,他就不會這麼輕鬆地入睡了。他不知道,早在一年半以前,抗戰還沒有爆發,時任關東軍參謀長的坂垣征四郎就親自潛入華北各地偵察,踏勘過進軍太原之路,對這一帶比較熟悉;他也不知道,坂垣師團機械化程度高、武器精良、部隊訓練有素,在日軍中有「鋼軍」之譽。進入華北以來,連戰皆捷,一路如入無人之境;他更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日軍先遣部隊,並不是習慣上使用的一個聯隊一千多人,而是我軍部署在兩邊山上兵力的兩倍。這些,林彪都不知道。事後他想,知道了也不怕,你是鋼軍,我軍就是熔鋼化鐵的三昧真火。當然,如果預先知道了那一切,他就會不顧代價催促徐海東旅主力闖過山洪疾馳過來;也許他還會放棄這場戰役;另外,也許——不,一定就沒那麼容易在戰前睡著了。

沒多久他就醒了。

是六八六團團長李天佑的腳步聲驚醒了他。

睡不著的李天佑,想見見師長,定一定自己起伏的情緒。畢竟是與日軍第一次交戰,他微微有點緊張。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出版的革命戰爭回憶錄集《紅旗飄飄》里,有李天佑將軍的一篇文章,敘述此情此景甚詳:

……大約是晚上9點了,我仍合不上眼,決意到師長那兒走走,問問有無新的情況。

我走進師長的房子。師長已躺下休息了,頭上還戴著健腦器。他身子很弱,常常在地圖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想了又想,把戰鬥的每個細節都想到,然後才肯休息。現在他睡了,也就是把一切都想好了。軍用地圖還掛在牆上,那些紅藍筆跡已決定了敵人失敗的命運。

我笨重的腳步聲,驚醒了師長。他坐起來聽我說明來意,默默考慮了一下,對我說:「按計劃執行吧,有變動一定通知你們。」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就使我的心裡平靜多了。

這時,我才感覺到打擾了師長,心裡很是不安。從他額上的健腦器,可以想像到他已多少天沒好好休息了。他多麼需要睡眠啊。我完全不必因為這點事來打擾他,因為他對情況的通報和任務的下達,總是最及時不過了。

師長留我坐一坐,談一談。我不想再打擾他休息,告辭了。(我在《虎嘯八年》里引述了李天佑上將的全文——溫靖邦)

林彪再也睡不著了,索性梭下炕來。站到地圖前,重新把即將開始的戰鬥琢磨一遍。頭又有點暈,只好拖來一條高足條凳;坐上去,正好可以平視地圖。

山谷中的霧氣漸漸散去。山風霍霍,吹過來一種奇怪的聲音,很淡很淡,時有時無。林彪覺得,那決不是清晨山間所可能有的聲音。再細細琢磨,立刻精神抖擻起來,眩暈再也沒有了。那是汽車的聲音!抬腕看了看錶,時針不偏不斜指向7。

也就在這時,李天佑設在白崖台高地的觀察哨飛跑來報:

敵人過來了!

他抓起電話,命令各團團長,注意部隊的隱蔽,決不許擅自行動。

然後走出屋子,舉起望遠鏡。一下子就看見了一塊血紅圓點刺人眼目,一名日本士兵步槍上懸掛一面太陽旗,後面跟隨二十幾名士兵,一律肩上扛著上了刺刀的步槍。

顯然,這是尖兵。

他感到納悶,這些尖兵進入了如此險惡的地段,居然完全沒有四處張望觀察,昂首挺胸大踏步走自己的路。驕狂到了這步田地!

相隔約莫二十來米,後面就是大隊人馬。長長的汽車隊,載著機槍和迫擊炮部隊,拉著山炮、野炮——連炮衣都不屑脫去。車隊後是更大量的步兵,一個個十分驕傲,毫無戒備,從容翻動腳步,輕鬆地說笑。

林彪鼻孔里輕輕哼了一聲,真是欺我中國無人呀!

敵軍越來越近,已經用不著望遠鏡,肉眼就可以看清了。粗略估計一下,大約百餘輛汽車、兩百多輛馬車和馬拉大炮;大隊步兵和騎兵,有四千多人。怎麼會這麼多?如果這是先遣部隊,大部隊該會有多少?林彪大為詫異;只在心裡嘀咕了一下,也沒再去多想。他靜靜地看著日軍前進,等待他們進入最佳挨打位置。

過了十來分鐘,林彪的注意力折向某一點:

有一支由幾十輛汽車組成的單獨車隊闖進他的視野,在老爺廟下方的谷底停住。車上跳下來十多個穿黃呢大衣、腰挎指揮刀的軍官。這些軍官關注的不是兩邊的高山,並不舉起望遠鏡觀察一下這險惡的地勢,而是低頭研究路面和汽車輪子。

林彪恍然大悟,路面泥濘,車輪打滑,開不動了。

後面的日軍不知道情況,繼續往前走。結果,在狹窄的路上擁擠成一團;秩序開始混亂。

這個地段,離最佳攻擊位置尚有二十多米;但這個位置卻是我軍封口處之四挺重機槍六挺輕機槍的最佳射程。前邊過去的日軍尚未進入我軍伏擊圈,此處先打,就會驚擾了前面敵軍。不能打,只能按原來計劃各路段同時開火。

六八七團電話報告:敵人進入我伏擊圈!

六八五團電話報告:敵人汽車隊及馬隊進入我伏擊圈!

六八六團派專人飛馳來報告:通向靈丘的公路上已看不到敵人,敵人之後衛部隊進入我伏擊圈!

林彪大喜,看來這伙陷住車輪的就是尾巴了!也沒同身旁的同僚們商量,向早就手持信號槍的參謀看了一眼,輕輕說了一句:

「開始吧!」

三顆紅色信號彈射向高空,划上三道長長的弧線。

據說,這三道紅色弧線竟永遠地定格在這支部隊所有將士的心中了。新中國建國以後,他們中有人說,這是一生中看到的最美麗的風景,任何光艷瑰麗的焰火,任何幻化多端的霓虹燈,在它面前無不黯然失色;又有人說十八集團軍亦即八路軍只被允許編三個師,三道紅色弧線,標誌紅色軍隊參加抗戰的第一槍打響了;更有神奇的說法,毛主席預言抗日戰爭將經歷三個階段,國民黨當局採信了這個戰略判斷,三道弧線正象徵著這次槍響之後將經歷三個階段而奪取勝利。總之,這三顆紅色之星所划出的紅色之弧,不可阻遏地進入了中華民族的英雄史冊,誰也否認不了它。

三顆紅星剛剛出膛升空,那三道長長的弧線還沒形成之際,滿山遍野的槍炮之聲驟然響起,像翻江倒海,像暴風狂雨,驚天動地。

六八五團陣地上機槍、步槍、迫擊炮齊射;成百上千的手榴彈飛過山坡,掉入谷底,轟然爆炸。頃刻間,日寇倒了一片;緊接著,第一輛汽車上的司機被打死,第二輛車的車胎被機槍一個點射打奄再不能動彈;幾乎就在同時,前面幾輛車給打癱了,堵死了狹窄的通道。

六八五團伏兵四起,形成幾把尖刀,刺向谷底的敵群。衝鋒的戰士邊翻動腳步邊向下扔手榴彈,沒有一顆是虛發,不炸死十幾個敵人,也會炸壞一輛汽車。他們插入敵人群中,挺起刺刀搏殺,將驚慌失措的日本兵一個個送下了黃泉。

六八六團的攻擊行動也同時開始。機槍、步槍齊射,上千顆手榴彈飛下去,迫擊炮咣咣響個不停,把擁塞在老爺廟山下谷底的那一群日軍官兵打了個人仰馬翻、潰不成軍。人群前後的汽車被打著了火,火勢熊熊,擋住了進退之路,敵群更加混亂。

然後,十幾支衝鋒號同時吹起,六八六團官兵躍出掩體,衝下山去。他們衝進谷底,把敵人分割成幾段,逐個消滅。

敵軍沒有投降跡象,困獸猶鬥,拚命撕殺。

林彪始終用望遠鏡關注戰鬥的每一寸進程。我軍官兵求勝心切,沖得過猛過快,戰術隊形有些亂,容易付出過多的犧牲。他看到日軍受到我軍突然打擊下的狀況,最初是張惶失措,一團混亂,損失慘重,傷亡枕藉。但是日軍果然訓練有素,最初的慌亂之後,終於克服了恐慌情緒,力圖擺脫單純挨打的境遇;他們在失去指揮的情況下,自覺地形成抵抗小團體,或三人一組,或六個一夥,背靠背挺著槍刺,與我衝下山谷的戰士拼殺。我軍戰士殺死三個敵人,最少也要付出犧牲一人的代價。日軍與指揮官失去聯繫的班排一級單位,竟能保持戰術意識,尋找我軍薄弱環節,窺察對其有利的戰機。

林彪驚訝地看到一個基本完整的日軍中隊,利用地形地物作掩護,向山坡上攻擊前進。接近六八五團一營的機槍陣地時,突然發起衝鋒,竟把十多名八路軍機槍手全部擊斃,奪下了這塊居高臨下的陣地。

他還看到,大部分日軍被打暈之後,短時間內就清醒過來,自覺地快速集結;憑藉汽車或谷底巨石作掩體,向任何一個制高點攻擊。一股日軍約莫五百多人,向沒有設防的老爺廟高地攀登;另一股約莫六百多人,分成兩支,向老爺廟北面更高的「1363」高地攻擊前進——那裡只有八路軍一個排防守。如果老爺廟高地被佔領,再加上「1363」高地被奪取,整個老爺廟瞰視區域都將處於敵軍火力控制之下,還會對六八六團乃至師指揮所構成威脅。

林彪電話命令六八五團團長楊得志抽調兵力先登上「1363」高地,加強那裡的防衛;命令李天佑馬上到師指揮所來,他要面授機宜。

李天佑接到通知,估計師長這時候召見,定有重要指示。師指揮所就在他右後側的山上,沒有多遠。他往上疾走快攀,一口氣到達那裡。

他見林彪拿著望遠鏡,正站在屋外觀察戰鬥。

林彪見他跑得氣喘吁吁的,說:不要急,沉著一些。沒想到敵人這麼多,戰鬥力這麼強;看來,戰鬥不會很快結束。

頓了頓,又說:我們包圍了一個旅團,四千多人,塊頭太大,一口吞不下;得等晉閻部隊按照預先的約定打過來,協同聚殲。你現在要做的是馬上抽調一個營去搶佔老爺廟,居高臨下,先把向上攀登的那股敵軍消滅。就是這個任務,你趕快回去執行。

李天佑走了之後,林彪又舉起望遠鏡。

他看見攻打「1363」高地的日軍前鋒已接近高地頂端,遠遠看去似乎幾步就可以衝到。

而楊得志親自率領的六八五團的兩個連更快,從兩側快速衝上山頂。一經抵達,迅速就架起機槍,居高臨下,向距離已不足三十米的日軍一頓掃射;同時,一兩百顆手榴彈投下去,轟轟巨響不斷。

日軍被打得死傷大片,還活著的趴在山坡上不敢抬頭。

不一會兒,楊得志團又有三個連從側面衝上去。

楊得志分出兩個連的兵力,在三個連火力的掩護下,沖向趴在山坡上躲避的日軍,將他們全部殲滅。

李天佑派第三營去搶佔老爺廟。他的陣地在這一側山上,得越過谷底爬上對面山坡,才能抵達老爺廟。

三營從山坡上往下沖,進入谷底。

八路軍山上的火力沒壓住谷底日軍的反擊,三營最先沖向谷底的官兵一個個倒下了。

李天佑見狀,親自指揮衝鋒,大聲喝令一定要衝過山谷,拿下老爺廟。令側翼兩個營發起佯攻,牽制敵人火力,掩護三營衝鋒。

這一招終於奏效,三營一鼓作氣,突破敵軍火力封鎖,進入谷底。

沒想到,在谷底又被敵人步兵糾纏住,雙方展開慘烈的肉搏。(我在《虎嘯八年》里有更詳細的描述——溫靖邦)

整個伏擊區進行了半個小時的拼殺,有一路段的日軍完全失勢,只剩下少數活著的。在八路軍威勢下,紛紛鑽進汽車底下躲避。

八路軍官兵見狀,便停止了攻擊,沒朝車底下射擊,更沒點燃汽車;而是像打國民黨部隊一樣,向車底下的日軍官兵喊話:繳槍不殺,八路軍優待俘虜。

他們沒有想到,日本鬼子並不是鑽出來投降,而是伸出槍來射擊。雙方距離太近,不少戰士就這樣死在日軍槍彈下。

八路軍一名電話兵沿公路查線,見汽車旁躺著一名日本傷兵。就跑過去,叫他放下槍投降;旋又蹲下身去扶他。不料這日本兵掙紮起身體,冷不防一刺刀就捅進了電話兵的胸膛。

一位八路軍小戰士,見汽車底下一名日本兵腿上血流不止,趕快把他拖出來。掏出口袋裡的急救包,去替這傢伙包紮。殊知這冥頑不靈的傢伙拉響了暗藏在身上的手榴彈。

有的戰士把負重傷的日本兵背起來,快步跑到臨時醫療站去。不料卻被那日本傷兵咬去了耳朵。

林彪得到報告,大為震怒,命令各部隊:狠狠打,徹底消滅!

李天佑用電話向他報告:第三營衝到谷底以後,遭到數百鬼子糾纏,拼殺慘烈,傷亡漸次增大。

林彪眉頭深鎖,再次把望遠鏡對準老爺廟。

觀察了半晌,稍覺慶幸。日軍還不大懂山地戰的奧妙,他們登上老爺廟山頂,只留下少數兵力——百來號人,而且沒配備強大火力。

他用電話指示李天佑,儘快擺脫谷底糾纏,迅速向上衝擊,奪下老爺廟!

李天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決定再抽調一個營對付谷底日軍,配合第三營擺脫糾纏,猛撲老爺廟。

第二營教導員正好在他身旁,要求派他們去;拍胸口保證拿下老爺廟。

李天佑揮了一下手,好吧,你們去;但是要記住,要千方百計減少傷亡。我們這支部隊是井岡山的底子,每一位同志的生命都很寶貴!

兩個營合兵一處,終於擺脫谷底日軍的糾纏,擁上山坡,向老爺廟攻擊前進。

仗著近千人的兵力,漫山遍野形成散兵線,使老爺廟那一百多日軍顧得了東顧不了西。

兩個營一接近敵人陣地,馬上投入上百顆手榴彈。

日軍陣地狹小,手榴彈威力發揮得很充分,炸得血肉橫飛。僥倖活著的鬼子死死趴在地上,狠不得讓自己的身體擠壓進泥土裡面。

還沒等他們清醒過來,兩個營已沖了上去,刺刀扎,步槍射,頃刻就把他們送下了地獄。

佔領老爺廟以後,按照李天佑的命令,第三營留下鎮守;第二營再回原陣地,協助別的營對付谷底日軍。

肩上被子彈打穿的三營長楊國夫對二營指揮員說,放心殺回去吧,這裡我們保證守住。

第三營居高臨下,配合對面山坡上本團部隊,打擊谷底日軍得心應手。這一段陣地此時終於與其他地段一樣,形成了兩面山坡夾擊之勢,打得谷底日軍無處藏身。

日軍指揮官也真有臨危不亂的氣魄,馬上意識到當初沒有重視老爺廟是重大失誤。迅速拼湊了一支六百人的突擊隊,向老爺廟撲去。

這股日軍腳蹬笨重的大皮鞋,端著沉重的三八大蓋步槍,爬行一般蹣跚上行;又沒能最大限度地展開,形成科學的衝鋒隊形,卻不由自主地擠在了一團。顯然是臨時拼湊在一起的不成建制的散兵游勇。

第三營的壯士們嚴陣以待,幾百支步槍和五挺輕機槍對準日軍,幾百顆手榴彈揭開了蓋放在面前,只等下邊那伙惡狼靠近一點。

蟻群般的鬼子終於爬上來了,卻已是上氣不接下氣,邊爬邊停;同時還向上邊八路軍陣地放槍。

楊國夫營長低聲命令各連連長,再讓他們上來一點靠近一點,實施「集火近戰」原則,最有效提高殺傷力。

敵人又上來了十多米。

是時候了,楊國夫下令開火。

剎時,像驟雨突起一般,機槍、步槍、手槍向敵群猛烈射擊;無數手榴彈也拖著好看的青煙飛過去。

日軍頃刻就倒下了一百多。

活著的連滾帶爬往回逃,躲到半山腰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面。

日軍指揮官不甘心,又在谷底陣地上抽調了兩百名士兵,配合這殘存的四百多人,再次向老爺廟進攻。

此時,十多架日機飛來,幾乎是貼著山頭飛行。劇烈的轟鳴,震得戰士們頭腦發脹。盤旋幾周之後,開始投彈、掃射。

八路軍小有傷亡。

八路軍官兵的注意力被牽扯到了天空,一時忽略了正在向上逼近的敵人步兵。這些日軍步兵仗恃飛機掩護,膽大起來,甚至直起了腰,加速向上躥進。

老爺廟防線出現鬆動。楊國夫營長明白,必須穩定部隊情緒。他告訴大家,飛機沒什麼了不起,不要慌亂;待敵人步兵靠近,我們衝出去,實行近戰肉搏,敵機就失去作用了。下令迅速上好刺刀,準備主動撲向敵人,糾纏在一起,消滅他們。

三分鐘後,他發一聲喊,率領大家衝出陣地,插進敵群中。

此前長時間的戰鬥,戰士們基本摸清了日軍拼刺刀的路數:呆板,缺乏變化,專好使莽力;更可笑的是拼刺刀時一律關上步槍保險,據說是他們操典上就規定如此,主要是怕傷著自己人。

八路軍戰士可沒那麼多清規戒律,騰挪閃擊,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槍彷彿成了岳飛和戚繼光的長矛,變化無窮;同時,有機會扣扳機的時候,也不吝惜子彈。

結果,數百日軍只剩下一百多沒死,倉惶逃下山去了。

六八六團戰局由是穩定下來;日軍陷入更加不利地位。(我在《虎嘯八年》里有更詳細的描述——溫靖邦)

林彪又把望遠鏡掉向六八六團陣地。

二十多輛卡車癱在六八五團兩側高坡陣地前的谷底,有的正在燃燒,有的破爛不堪成了一堆廢鐵。

幾乎所有的有利地形全被六八五團佔據,強大的火力有效地控制著整個山谷。

日軍困獸猶鬥,左衝右突,拚命想撞開一道缺口,突出重圍;一次次衝擊,一次次被打回。山谷里留下他們越來越多的屍體,泥濘的道路被越來越多的污血浸泡成了稀泥漿,腥臭和紫黑色籠罩著每一個日本兵。這些武士道惡棍的意志正在崩潰。而軍官們仍舊冥頑不靈,一心垂死掙扎,一次次組織殘餘力量,發動一次比一次兇猛的反撲。

林彪再次掉轉望遠鏡的方向,掉向更遠處擔任打尾任務的六八七團。但是看不見。

不過很快就得到了報告,六八七團已經將敵軍後衛部隊分割包圍在蔡家峪和西溝村,打得很激烈也打得很好。

他把望遠鏡掉向平型關方向,那裡是國民黨屯駐大部隊的地方。他什麼也沒看見。

按照戰前商定的計劃,閻錫山、孫楚將派七十一師、新編第二師、獨立第八旅,向平型關以東的日軍出擊,打出一個走廊,向這裡攻擊前進。如果能這樣,那麼眼前四千多日軍的覆滅就成了定局,插翅也飛不出這山谷了。

此時,已到商定的晉閻部隊出擊的時間,卻毫無動靜。一一五師設在平型關附近的觀察哨以及派往孫楚總部的聯絡參謀也沒回來報告。晉閻如果違約不動,以一一五師投放戰場的這麼一個旅多一點的兵力,從眼下的戰場形勢看,要全殲這四千日軍恐怕很難;鬧不好,將是兩敗俱傷,甚至魚死網破。

現在,已到了戰局的關鍵時刻。

聯絡參謀回來了,帶回了令人又憤慨又沮喪的消息:第二戰區放棄出擊計劃,讓林彪好自為之;沒說明原因,只說奉上司命令;什麼上司?閻錫山還是蔣介石?孫楚也沒說。

這種情況,戰前林彪就有所預料。與國民黨各種牌號的軍隊打了這麼多年仗,他了解他們,從來就不敢對他們不存戒心。這種戒心直接導致了他更為謹慎地設計戰役部署;沒有設計四面包圍四面圍攻,而是採取兩翼側擊,也就是一旦遇上險情,我軍處在兩面山上,進退就自由得多。既然晉閻部隊不來了,他考慮還是採用毛澤東一向的戰法: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放走一下子吞不下去的部分,徹底吃掉能夠吞得下的部分。也就是說,得迅速進行殲滅加驅逐的打法,及早結束戰鬥。

此時,偵察參謀報告:坂垣獲悉此處一個旅團遭困,已令其尉縣、淶源的兩個旅團近萬人撲來救援。其前鋒部隊被我打援部隊阻擋在靈丘以北、以東地區,但能阻擊多久殊難預料。

已在谷底的八路軍官兵繼續在搏擊、消滅敵軍,也繼續在付出犧牲。林彪下令兩側山坡上的全部人馬衝下去,盡量殺敵;但窮寇勿追,要跑的讓他們跑吧。

十五公里長的山道上空響徹衝鋒號聲。戰士們從戰壕里躍起,高聲喊殺,漫山遍野地沖向谷底。這是一場真正的逐鹿,兩千多八路軍成了英勇的獵手,在他們的刺刀閃光和子彈呼嘯聲里,日軍不斷倒地。

由於不得不放走一部分,已經紮緊的口子放開了。一部分日軍奪路逃跑;剩在谷底的一部分被 包圍起來,全部就殲;尚有來不及逃走又僥倖躲過了擊殺的,狼奔豕突,滿山遍野亂躥。八路軍戰士端起刺刀,窮追到底,再也不喊繳槍不殺了。

戰鬥終於結束了。

戰鬥過程中,天就開始在放晴;此刻雖是下午,太陽竟然露臉了。橙黃色餘輝映照峽谷,這裡一抹,那裡一團;還將殘餘的硝煙染成了一種奇怪的顏色。八路軍戰士忙活打掃戰場,臉上疲乏的笑久久不散。

谷底已經數清的一千八百三十一具日軍官兵屍體,等待掩埋;一百多輛汽車、兩百多輛畜力大車,有一多半可以使用;重機槍、輕機槍、步槍、兩百箱子彈,足可以裝備一個整師;布匹、黃軍服、罐頭、糧食堆積如山;竟然還有幾箱未開啟過的日幣;一群群的東洋戰馬,彷彿明白了已經戰敗了似的,垂頭喪氣地服從驅趕,到一塊較大的空地集中,同時進餐——八路軍優待俘虜,已經為它們準備了大量草料。

林彪也緩緩步下山來。

他並沒有特別高興的表情,更沒有前些時候有人描寫的那樣興高采烈試穿日本黃呢軍大衣;他首先關注的是八路軍將士的傷亡,用沉重的眼光巡視一排排正待安葬的烈士,一隊隊正用擔架向後方輸送的傷員;首先詢問的不是繳獲情況,而是傷亡數字。他原來估計,憑八路軍戰士的戰鬥經驗、作戰意志、政治素質,以平型關地區如此有利的地形條件,這一仗打下來,傷亡可限制在兩百人以內。

本師衛生部負責人告訴他,已經統計清楚了:輕傷四百六十一名,重傷兩百二十八名,犧牲六百三十二人。

他聽了以後,目瞪口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代價太大了!代價完全可以不這樣大!毛主席很快就會得到報告,他一定又會操著湖南口音數落我林彪:革命戰士的生命是革命的寶貴財富,我們沒有權利不去珍視!

此後多天,全中國沸騰起來了。賀電從全國各地雪片般飛向十八集團軍(八路軍)總部、飛到一一五師師部。各種褒揚使八路軍官兵揚眉吐氣。

【溫靖邦,察網專欄學者,文學理論學者、民國史專家。全文摘自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溫靖邦六卷本長篇文學紀實《虎嘯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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