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能遺忘和失去的萍鄉雙搶

原創 李根萍 美麗萍鄉

在故鄉萍鄉，上年紀種過田的人都知道，一年中農事最為辛苦的是「雙搶」。

何謂「雙搶」？即搶收搶種。季節不等人，成熟的稻子易被風吹倒，更怕倒在水中浸泡，這樣會影響產量，須趁天氣搶著收割上來；收割完的稻田又須及時搶著種下第二季稻子。我們家鄉，一般上半年種的稻子為早稻，下半年種的為晚稻。早稻米粗糙，晚稻米吃起來較鬆軟，故家鄉人都喜歡吃晚稻。

「雙搶」何以難忘，主要是一個字：苦。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火辣辣的太陽懸在天上，不時噴著烈焰，似乎在村子裡隨便在哪一點，就能燃起熊熊大火。房前屋後的樹葉早被烤得呈枯萎狀，地里的莊稼也耷拉著氣無力，門口池塘里的水天天都在下降，青蛙躲在陰涼處練著嗓子，知了在樹上一個勁說：「要死了、要死了」。

「雙搶」時節，學校放暑假，讓學生們全都回家幫忙。那時生產隊管得很嚴，除老人和未上學的小孩外，其他的人一列都要出工。大人一般割稻子或挑稻子，乾重體力活，學生則負責挖禾蔸或端茶送水。每天有專門的會計給大家計工分，出了幾個工，幹了多少活，會計都記得清清楚楚，年底再按工分分糧，還分點幾毛錢一天的工錢。

夏夜酷熱如蒸，村裡人一般都睡得遲，天明時分稍涼快，正熟睡之時，生產隊卻要開工了。清早起來就一件事——扯秧。母親知道我們睡得沉，總是提前就叫醒我們。渾身酸痛的我們天天都磨磨嘰嘰，能拖拖一分鐘也好，甚至想休息一天或半天也行，可生產隊是不準請假的，何況也沒合適的理由。記得母親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孩子，快起來，割禾收米耽誤不得，咬咬牙就過去了。」等我睡眼惺忪走出家門，池塘下的秧田裡早已人聲鼎沸。

星星在天上眨眼，蟲子在田裡呢喃，人在疲憊缺覺之際，再美的風景也無心去欣賞。打著哈欠，放下凳子，坐在水中，一天的勞作便開始了。秧田裡螞蟥多，只要聽到水響，這可恨的傢伙就會聞聲而動，多的時候兩條腿同時爬滿四五條，不由一陣錐心般疼痛。有的螞蟥餓急了，咬著皮膚死都不鬆口，扯了老長都扯不下來，要是使勁拽，就會撕下一塊皮。我急了總是用勁一拍，黑螞蟥就會縮成一團掉下水，這時腿上留下一大攤血跡。

水下螞蟥侵襲，空中還有蚊子騷擾。人身上的汗味常讓蚊子興奮不已，它不時哼著歌，從四面八方成群結隊地往人身上撲，一巴掌下去，可打死好幾隻。有時還會有豆子大的蚊子來擾。這種蚊子我們俗稱為牛蚊子，一般在牛身上能看到，而且輕易趕不走，一口咬下去，就會出現一個大皰，又癢又痛。當年那種又累又乏又被咬的滋味，人人都終生難忘。但不管什麼騷擾，扯秧任務是不能耽誤的，人人都要完成一擔秧的任務才能回家吃早飯，因為上午等秧插田。

早飯過後，溫度迅速往上躥，來不及喘口氣，隊長就會站在他家門口吹響哨子，還大喝一聲：「開工啦——」這吆喝一點也亞於戰場上將軍下進攻的口令，煞是神氣威風。難怪當時我們在學校談理想時，有的同學就是想將來當個生產隊長。

戴個破草帽，扛著鋤頭，攥著鐮刀，挑著禾架子，或是推著土車，村裡的人陸續鑽進烈日下，開始又一輪的「雙搶」了。

來到田埂，放眼望去，田野一片金黃，熟透了的稻穗低著頭，藏在綠黃相間的葉子里，散發出陣陣清香。螞蚱在草叢中跳躍，白鷺在水邊覓食，布谷鳥開始湊熱鬧：「收谷！收谷……」

大人們開著玩笑，自覺下田了，彎著腰開始揮動鐮刀了。隨著「嘎嗄」一片響聲，稻子被大人們成捆成捆地塞進禾架子，一擔擔挑上岸，堆在了曬穀坪上。那時生產隊沒什麼機械化，全要靠人工操勞。學生們則跟在大人後面，迅速挖去露出水面堅硬的禾蔸。這種活看似輕鬆，實則不易，沒幹習慣的人，干一會雙手就會起血泡。泡要被磨破了，鑽心般疼痛。干此活久了，就知道不能用蠻勁，間或可用田裡的水潤潤掌心，抓鋤柄的手就舒服多了。

中午時分，溫度升更高了，四處是明晃晃一片。田裡的水一腳踩下去，就會「哧哧」地冒熱氣，像一塊肉扔進了沸水裡。人在田裡如進蒸籠里一樣，喘不過氣，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從臉上流到腳上，全身都是濕的，不一會又會被烤乾，可說是乾濕交替，一顆汗珠子摔八瓣。小腿上有3種顏色，被田裡的泥水泡的部分是乳白色，接近水面的部分是一圈醬黃色，水上面一部分是古銅色，這種顏色是被太陽曬的。

每天站在滾燙的田裡挖這沒完沒了的禾蔸，那時我最羨慕的是學校老師或供銷社職工的子女，我們在毒辣太陽下「雙搶」時，他們卻穿著乾淨的白襯衣和絲襪，騎著自行車四處亂逛。「雙搶」中最為奢侈的是買根幾分錢的冰棒降降溫，也可趁機休息一下。這種享受也不是天天都有的，家裡孩子多，經濟不寬裕，買冰棒的錢都是牙縫中省下出來的。

記得生產隊當時有十幾畝田在鄰村龍形灣，步行過去要走四五十分鐘。那裡的稻田水足肥沃，產量又高，所以這裡每年都是隊里「雙搶」之重點。生產隊為提高社員的積極性，中午有時還會準備一頓飯，儘管菜不是很豐盛，油水也不多，大都是辣椒炒雞蛋和煮南瓜，但飯會管個飽，這在當時溫飽未解決的年代，能吃上一頓飽飯，還是有吸引力的，也深受社員們的歡迎。

人白天「熬干」了，晚上還要打禾，即給稻穗脫粒。干這種活年輕人居多，學生們也要參與。隊里有個電動脫粒機，通上電轟隆隆的，算是生產隊唯一的機械化了。因怕學生打禾時傷到手，一般只讓其遞遞稻子。儘管晚上氣溫沒有白天高，但人幹了一天活後，體力早已消耗殆盡，處於極度疲勞狀態，有時站著都睡著了。一般打禾都要忙到深夜，直到當天割的稻子打完為止。

田裡忙得差不多了，還有一項任務就是曬桿，即稻穀脫粒後的稻草。新稻草要及時曬，不能積壓，一積壓就會散發出難聞的霉味，也沒多大價值了。別看稻草不值錢，可在農村是個寶，作用可多了。既可用來蓋房頂，也可漚成肥料肥田，最主要還是冬天給牛當飼料。在「雙搶」中，我最喜歡曬桿。曬桿一般有個老人帶隊，我尤為喜歡和本家爺爺仁強組成一個隊。仁強爺年輕時躲過日本，練過武功，在曬桿間隙，喜歡給我們講躲日本的故事，還教我們站馬步，練武功，挺有趣的。

「雙搶」完後，我總是質疑村裡人忙「雙搶」的價值，因為村裡明明沒幾口人，偏要在村裡的邊邊角角種上這麼多田，累死個人。生產隊里明明有滿糧倉的糧食，這都到哪裡去了？後來才漸漸明白，那個年代農民的價值可大了，辛苦種出的稻穀，養活的不僅僅是自己，而是要養活國家幾億工人大哥。每年秋收過後，生產隊就要將大部分晒乾的金黃稻穀送至公社糧管所，所里僅象徵性的用幾分錢一斤收了下來。可我們年年卻不夠糧吃，春夏之交還要四處借糧，甚至以瓜和紅薯代糧，在當時這種無私奉獻精神真了不起。工人老大哥生產的東西，也沒見便宜買給我們什麼，到商店買東西反而什麼都要憑票。中國農民的境界在世界上都是獨一無二的。

如今回故鄉，「雙搶」的場景已不復存在了，稻田也分家到戶了，村裡大部分人對種田毫無興趣，靠四處打工維持生計。肥沃的稻田不是被政府建房佔用了，就是被隨意閑置了，長滿了齊腰深的雜草。僅有少部分老人還在田裡勞作，種的稻穀供自己吃，政府還給其補貼。

時代在變，有的東西是要淘汰的，但有的東西是不能失去的，失去了就很難找回。比如土地，比如「雙搶」中那種吃苦耐勞的精神，那種齊心協力的勞動氛圍，那種青春年少時無私奮鬥的場景，是永遠不能遺忘和失去的。

美麗萍鄉

秦巴美好江山，攜手與您共創美好生活！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