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蔭麟:才如江海命如絲
張蔭麟像
張蔭麟是民國史上罕見的史學天才,他的未竟之作《中國史綱》,文筆優美,論述流暢,特色鮮明,不僅是歷史系學生案頭必備之書,也是史學愛好者口口相傳的暢銷讀物。
張蔭麟37歲就因病去世。在民國天空中,他像一顆流星,那麼短暫,那麼耀眼。
1923年,17歲的張蔭麟考入清華學堂,當年,他就在《學衡》發表《老子生後孔子百餘年之說質疑》,毫無畏懼地和史學大師梁啟超唱對台戲。接下來幾年,他發表了數篇重要論文,見識不凡。1929年,張蔭麟從清華畢業,已在歷史學領域聲譽鵲起,但張蔭麟並未滿足於此,而是選擇赴美深造。
張蔭麟在史學領域遊刃有餘,揮灑自如;在社交方面則捉襟見肘,左支右絀,他乾脆給自己取了個筆名曰「素痴」。
自17歲給梁啟超「糾錯」後,張蔭麟又多次撰文和一些史學大家商榷。顧頡剛因「疑古」而暴得大名,張蔭麟卻提出質疑:
「信口疑古,天下事有易於此者耶?吾人非謂古不可疑,就研究之歷程而言,一切學問皆當以疑始,更何有於古;然若不廣求證據而擅下斷案,立一臆說,凡不與吾說合者則皆偽之,此與舊日策論家之好作翻案文章,其何以異?而今日之言疑古者大率類此。世俗不究本原,不求真是,徒震於齊新奇,遂以打倒偶像目之;不知彼等實換一新偶然而已。」
張蔭麟指出,顧氏「疑古」的結論,來自「默證」。而西方歷史學家早就說過,「默證」只適用於很小的範圍。經過細密的論證,張蔭麟認為,顧頡剛在論著中過度運用了「默證」,得出的結論自然不可靠。既然顧頡剛「疑古」的結論十分可疑,他藉此獲得的名聲理應大打折扣。
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學者,一再批評不止一位學術前輩,當然是不明智的。但張蔭麟不是想通過「酷評」引人注目,而是因為學問上的「潔癖」,看到錯必欲指出而後快。在他眼中,只有學術的硬規矩,哪管學界的「潛規則」。當然,這種反常規的做法,顯露了他身上的「痴氣」。這股「痴氣」蘊含的正是一種真誠與勇氣:追求真理,無所畏懼;鑽研學問,坦蕩無私。
1934年,張蔭麟(右四)與史學研究會會員合影。
張蔭麟有留學背景,有出類拔萃的學識,如果願意,可以輕而易舉步入仕途。一位國民黨高官有意將他引入政府的高層,但他堅定地回絕了。
遠離燈紅酒綠,固守青燈黃卷;無意飛黃騰達,甘作一介書生,在俗人眼中,張蔭麟的選擇當然是「痴」氣大發,然而,正是這種「痴」顯露了一個知識人應有的操守和良知。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雖為天才,張蔭麟也不免為情所困,而且至死恐怕也未能參透。
一個偶然的機會,張蔭麟結識了當時還是學生的倫慧珠,對這位一如林黛玉的少女一見鍾情。表白遭拒絕後,張蔭麟赴美求學。異國苦讀的歲月,張蔭麟忘不了初戀,他再次以筆代舌,綿綿情話漂洋過海抵達倫慧珠的案頭。一封封書信如春風吹開了倫慧珠的心扉,也催紅了愛情果實。四年留洋生活結束,當張蔭麟乘坐的郵輪抵達香港時,倫女士親自去接他。
而婚後,戰亂卻使張蔭麟不得不拋妻別子遠赴雲南,任職於西南聯大;妻子則帶著孩子困守在老家東莞。
張蔭麟從未想過要背叛妻子,然而,分居的日子裡,昆明一位Y女士一直向他表示傾慕。理智上,他能讓這位知己的表白穿耳而過;感情上,他卻不能將這個年輕的紅顏拒之門外。他們有了一段隱秘的戀情。他後來向好友賀麟坦白了這段戀情,還說:「她早已訂婚了,她的未婚夫在北平,我勸她回北平與他結婚。」
賀麟這樣評價這段戀情:「我知道他是一個富於感情的人,我也知道他們兩人間已有十年以上的友誼,他們之發生愛情是毫不足怪,異常自然的事。同時,凡是了解近代浪漫精神的人,都知道求愛與求真,殉情與殉道有同等的價值。我實在板不起面孔,用狹義的道德名詞、世俗眼光來責備他,警告他,喚醒他迷戀女子的幻夢。」
張蔭麟(左)與賀麟(中)、陳銓攝於1926年。
也許是愧疚,張蔭麟致信妻子讓她帶孩子來昆明團聚。妻子帶著孩子、母親和一位親戚來到昆明,一大家人十分熱鬧,張蔭麟卻失去了做學問必須的寧靜。婚姻總是瑣碎而庸常的。兩人因瑣事紛爭不斷。一次激烈口角後,妻子一怒之下回老家去了,那位Y女士也迷途知返,去北京尋找自己的歸宿。重新淪為孤家寡人的張蔭麟,心緒之惡劣可想而知。昆明成了他的傷心地。不久,他也離開昆明去了貴州的遵義,任教於設在那裡的浙江大學。
張蔭麟對倫慧珠的愛是真誠而熱烈的。只是在步入婚姻的圍城後,他似乎還不願從浪漫的雲端回到務實的土地上。倫女士由戀愛中的「仙女」還原為婚姻中的「主婦」後,張蔭麟也毫不遮攔地大失所望。兩地分居讓愛的風花雪月趁隙而入;不再完美的婚姻,則讓這段隱秘之戀得以蔓延。
作為史學天才,遨遊上下五千年,張蔭麟手揮目送,應付裕如;面對小家庭,卻手忙腳亂,顧此失彼。張蔭麟將紛繁的歷史梳理得井井有條,靠的是理性;而在處理婚戀時,他卻完全感情用事。
到貴州後,張蔭麟閉門思過,意識到婚姻家庭的可貴,他致信妻子請她原諒自己,帶孩子來貴州團圓。妻子倫慧珠也決定和丈夫和好。然而,老天卻沒給他們機會,不久,張蔭麟被腎病奪去了生命,年僅37歲。
因痛感中國歷史教科書大多雷同而粗率,張蔭麟決定著手寫一部既具學術性也有可讀性,讓人耳目一新的歷史教材。張蔭麟這部嘔心瀝血之作,就是廣受好評,暢銷至今的《中國史綱》。
張蔭麟所著《東漢前中國史綱》青年書店1944年再版。
研究歷史,光有才華是不夠的,還必須下苦功。張蔭麟讀書之多,寫作之勤,幾無人能比。戰爭年代,生活環境惡劣,但他卻以頑強的鬥志,昂奮的精神投入到歷史研究中。他曾這樣激勵友人:「當此國家棟折榱崩之日,正學人鞠躬盡瘁之時。」
張蔭麟身染重病後,仍舊苦讀不休,而且讀的還是艱澀深奧的學術著作。去世前不久,他還高聲朗誦莊子的《秋水》,那琅琅的讀書聲,顯露一股剛正之氣,蘊含一團生命之光。
早在清華讀書時,人們就把張蔭麟、錢鍾書、吳晗、夏鼐並稱為「文學院四才子」。憑張蔭麟的天分和努力,假以時日,他取得的成就當不在陳寅恪、錢鍾書之下,但無情的病魔卻讓這位年輕的大家齎志而歿,誠可謂「才如江海命如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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