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好書：《淑女王冠》·03期

01

「蜜妮。」

聽見米醫生叫她，她連忙收起手機，站了起來。

「跟我來吧，馬上到你了。」

蜜妮點頭，隨她往前走著，見她渾渾噩噩的模樣，米醫生笑了笑，「等久了吧，沒辦法，你父親實在太忙，他一周只坐診一天，遇上出差一個月也沒一天在，等他的人真的太多。」

剛要走入診室，蜜妮突然被人攔住了。

「等等！不是說要排隊嗎？我怎麼沒看到她排過？」那是個燙捲髮的中年婦女，提了個大牌低仿包，堵在門口趁她進去時跟著一同躥進來，扯著嗓門就嚷開了。蜜妮被她強拽著，甩也甩不開。

蜜妮莫名其妙，她本來就心情不好，現在突然被陌生人抓住，加倍不悅。

「別拉我。」都不懂為什麼會有人帶著這麼濃的廉價化妝水味跑醫院來。

她這一鬧，連忙就有兩個男實習醫生過來阻攔，「你嚷什麼呢，她是提前預約好的。」

「她是教授的女兒，你不要在這裡鬧事妨礙別人。」

女人將蜜妮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冷笑說：「是教授的女兒就可以插隊啦？你們還講不講道理？」

「瞎說什麼呢，不是這樣的！」

這邊正鬧著，又有人擠進來，似乎是這女人的丈夫，高個子，長得倒挺周正，也是上來就扯開嗓門。

「你女兒什麼時候預約的，能比我們還早嗎？你女兒是人，我們都不是人？」

外面看熱鬧的也是伸長了脖子朝內張望，連蜜妮都一陣頭痛，萬萬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患者無理取鬧起來，醫院反而束手無策。

米醫生將她拉到一邊，在耳邊解釋：「這個姓薛的人本來並不是你爸爸的病人，只是去年底看診過，本來都好得差不多了，自己不注意飲食健康導致複發，非得說是醫生的不是，上個月教授出差不在，他來鬧了好幾天……」言語間都是不滿，「現在他指名教授看病，別的醫生不行，忙不過來就覺得在針對他，沒完沒了的，也是很煩。」

蜜妮對這些插不上嘴，也不知道該留下還是繼續站著，其實爸爸安排她檢查，提早預約，又等他出差回來，前後拖了一兩個月，可如果現在自己退出去，是不是可以平息這個男人的怒火？

毫無意義的爭吵有好一會兒了，實習醫生忍著不耐煩一遍遍勸阻，吵著吵著，一個穿白色系休閑服的女生也走進來，面色為難地一把抓住那個姓薛的，小聲說：「爸，為你自己身體著想，別鬧了行不行？」

那人暴躁歸暴躁，對自己女兒倒還行，「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不是在做體檢嗎？」

倒是蜜妮直接怔住了，「薛萌萌？」

有時候這世上的事就這麼巧。

薛萌萌轉過頭來，和學校里給人的印象不大一樣，她簡單扎個馬尾，滿臉無奈。

「你認識這個教授的女兒？」薛爸爸問。

「是同學……」

薛萌萌低聲回答，也看向蜜妮，沒想到兩個人會在這個地方遇見，雙方都有莫名的尷尬。

「原來是同學啊。」薛爸爸一聽就更理直氣壯，「都在一個學校上學，怎麼那麼無情呢？」

「我不管什麼同學不同學，快給我從這裡出去！」艾建青發了火，任人勸也勸不住，「我的時間很寶貴，不是給你這種人來浪費的！」

「你今天就是不肯給我看病是不是？」對方氣得直接要拿東西砸桌子，「還是你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信不信我去網上曝光你！」

「爸爸！」薛萌萌怕鬧大，撲上去拖住他，她小小的個子，被個成年人一甩，險些直摔到地上，可她沒有半點退縮，馬上吼住了媽媽的高聲抱怨，「鬧夠了沒？」

「萌萌！」她爸爸沒料到會這樣，「撞疼了？……誰讓你衝出來攔我的？你才該好好替我說說，你這同學就可以隨便靠關係亂插隊……」

「別說了！」她擋在他身前，大聲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講嗎？非得這樣找人吵架，丟臉還不夠嗎！」

見她脾氣發作，父母都暫時閉了嘴，薛萌萌好容易才將他們吼出去，等她回到診室時，儘管努力掩飾，雙眼卻有些發紅。

「醫生，對不起。」她低下頭，「我爸爸是病人，總是控制不住情緒，他也不是有意冒犯，我代他們向您道歉。」說著，她又看向蜜妮，「還有你，真的對不起了，你……」

「我沒事。」蜜妮搖頭，小聲說，「我也不會告訴學校的人的。」

薛萌萌怔了怔，她很是意外，倔強的臉上終於有了軟弱，喏喏道：「謝謝。」

她將拉扯中變得凌亂的頭髮理好，再次向在場的醫護人員道歉，收拾散亂在地上的病歷，並表示會重新預約，最後才鞠躬離開。

「真是懂事的孩子啊……」米醫生感嘆道，「可惜怎麼就遇上那樣的父母。」

艾建青看向蜜妮，「她和你關係很好？」

「不是一個班的。」蜜妮搖頭，「不過……她和明朗倒是關係不錯。」

「是嗎？」父親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諷刺還是嘆息，「難怪。」

不相關的人都出去了，診室內只剩下父親和兩個實習醫生。

「坐下吧。」

蜜妮坐在椅子上，隔著一張桌子，她靜靜看著自己的爸爸，他正低頭面無表情地翻看著蜜妮的那一堆檢查報告。

被剛才那麼一鬧，她也變得有些心浮氣躁。

「你說會有身體失控的現象，感覺怎麼樣？」

我很痛苦……

蜜妮很想這麼說的，面前是自己最親的家人，明明可以一鼓作氣說出自己的害怕。

可她張張嘴，卻一句也說不出口，這是為什麼呢，薛萌萌在父母和人吵架時可以站出來阻止，連他丟臉都說得出口，為什麼自己卻不行？

「蜜妮？」

她嗯了聲，緩緩將自己最近的不適說了出來，接著，父親讓她躺在診室內的床上，手指按壓部分肌肉。

「有感覺嗎？」

她默默點頭。

接著艾建青又讓她做了一些表情，比如大力鼓起腮幫之類，最後是光，她看著在眼前晃動的光線，聽見父親問：「覺得怎樣？」

「有……有點頭暈……」突來的眩暈感，冷汗隨之沁出額際，蜜妮慌得想要坐起，手掌卻一滑，她全身發抖，還以為自己就要跌下去了——還好，米醫生拉住了她。

「小心。」

蜜妮回過神，勉強對她笑了笑，忐忑等待著答案。

「你回學校休息吧，等下我幫你叫車。」艾建青說，「下個月需要複查，有必要我會向學校請假，讓你在家休息一陣子。」

「……我這是什麼病？」

「沒什麼大不了的，別想太多，對身體沒好處。」父親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按時吃藥，你的雜誌以後就別做了，除了學習以外的時間都要用來休息，你的時間也很寶貴，經不起浪費。」說完，他示意米醫生送她出去，讓下一個病人準備進來，外面還排著很長的隊，他實在太忙。

而蜜妮聽了他的話，快要絕望了。

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得了漸凍症，儘管爸爸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可這能相信嗎？控制她的人生，輕視她的夢想，永遠當她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到現在，她連知道真相的資格都沒有嗎？

蜜妮用力看了父親一眼，咬了咬牙，拿起自己的東西就往外走。

「不用送了，我自己會坐地鐵！」

蜜妮走出醫院，周末是如此擁擠，無數的人匯成長長的河流。

為什麼會是我呢？這世上有那麼多人，除了好人，也有壞人惡人以及被討厭被憎恨的人，為什麼大家都好好活著，病魔卻選上了她？

渾渾噩噩坐了好幾站，她才下了地鐵，轉回學校方向，為了驅感心裡的恐懼和孤單，她拿出手機機械地玩起小遊戲。

噼啪、噼啪。

手指划動，遊戲一關關通過，終於到站了。

出站時天空忽然下起雨，而她沒有傘，外面卻只有幾攝氏度，看來人在不幸的時候倒霉的事會接二連三地發生。

等回到學校時身上都快濕透了，周末很多住宿生都不在，校內安靜得可怕，彷彿只剩下她一個人，她還在獃獃走著，突然被人拉住了。

一股力量將她拽到了花道背後可以遮雨的一小片地方，她跌了一步，看到眼前人竟是明朗。

他手裡也沒傘，只是將外套的兜帽戴上，才勉強沒有淋濕頭髮。

「幹嗎？」她木訥地問道。

「我在這兒找東西。」

「我又不是問這個……」她小聲咕噥，為什麼他最近總在她最倒霉狼狽心情差到極點的時候出現，然後把她的心情搞得更差。

掙扎了好一會兒也甩不掉他的手，只能站在原地，心裡不由有氣，說話也帶了刺，「你這樣拉著我，是又要送什麼禮物了嗎？」

「算是吧。」

他說著，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套在蜜妮頭上，再一圈一圈繞上。

蜜妮被他氣得反而都要笑了，「你送這個給我？上次是智能手錶，這次是舊圍巾？」

「也不算，剛好今天才買的。」

「那你用過，也是舊的了……等等！」等她回過神，自己整個腦袋都纏著圍巾，快被包成粽子了。

明朗好像也覺得這個造型太失敗，幫她解開重來，結果這次險些把她臉都埋上了。

「想要悶死我嗎？」她伸長脖子才能露出鼻尖來吸一口清新空氣。

這一呼吸，腦子好像突然就清醒了，聞到冬天雨水裡淡淡香樟樹的味道。

原本冰凍正一點點麻木著全身，直到要將她殺死，然後脖子上慢慢有了一點點溫暖。

就好像讓她可以在深淵中喘氣的救命稻草一樣，儘管明朗什麼都不知道。

02

明朗似乎對圍巾裹在她頭上的造型仍然不滿，可見她不高興，也就沒有再動手了……

「我今天遇到薛萌萌了……」她小聲道，語氣終於不再帶刺，「你們很熟嗎？」

明朗有些意外，「算吧，小時候是鄰居，認識很久了。」

那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吧……怪不得他們很多地方都有些說不出來的相似。

「她人挺好的……怪不得一直聽說她人緣好。」堅強懂事，聰明漂亮，進退有禮，所以大家都會喜歡，「只不過……」蜜妮想起今天在醫院發生的事，也不好在背後八卦人家的家人不好，「她和家裡人關係好嗎？」

明朗不明白為什麼她對薛萌萌的家庭感興趣，怔了一下。從他的反應看來，對於薛父薛母，他顯然也有挺多不快的記憶。

「還好吧。」他頓了頓，「父母對她寄予很大期望，她算得上是他們的驕傲。」

「這樣啊……」怪不得薛萌萌一發火，就能將吵架的父母吼回去，她很厲害，能讓父親足夠尊重自己。

她又問：「你說你在找東西……是什麼？」

明朗不答反問：「你呢？為什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而蜜妮也沒回答他，只是苦笑一記，無言蹲在角落裡躲著雨點。

就這樣沉默著，不久後雨聲越來越小，蜜妮覺得自己應該走了。

「我向你道歉。」明朗叫住她，「如果上次的事讓你不快……」

「哦，沒什麼，那手錶挺好的，其實我早就想要一個了……是我太小題大做。」等發現自己得了絕症，先前的煩惱好像也突然無所謂了。

她覺得明朗也挺倒霉的，被家人逼著來送禮物，結果人家不領情，這下還要跑來道歉，他又做錯了什麼呢。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你今天的禮物。」

趕回宿舍，蜜妮不大放心艾美美。

她一直很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小傢伙，可媽媽對動物毛髮過敏，家裡沒法養，從小到大，她也只能看著別人家的滿心羨慕。

寢室其他人全回家了，只剩蜜妮，窗開著沒人管，雨點飄進來濕了地板一角，果然，艾美美的窩也淋濕了些，她連忙將它抱出來。

都說兔子怕生又內向，艾美美偏不，它更喜歡熱鬧，和主人離散也不害怕，挺淡定地趴在窩裡吃著蘿蔔，一有機會就湊到窗口往外張望，恨不得出去逛逛似的，這讓蜜妮想起剛撿它回來時，在它脖子上還套著嫩黃色的牽引繩。

那也叫遛兔繩，看名字就明白是套在兔子身上，方便主人可以像遛狗一樣牽著它出門，這東西也就在網上看到有賣的，現實生活中遛狗的多，遛貓的已經很少見，還真沒見過有誰牽了只兔子出來遛的。

可以想像，大概就是艾美美太喜歡外面，它的主人沒辦法了，才不得不套上這個東西帶它出門散步。

所以，艾美美的主人也是真的很愛惜它吧，想必現在都很著急了。

時間寶貴，蜜妮決定要早點幫它找到主人。

前幾天閑著沒事，她和娜娜也曾抱著艾美美在學校圍牆外走來走去，據她們推理，校內不準養，那肯定是不小心跳進來的，主人說不定會在附近找它呢。

可她們轉了好半天，搞得別人以為她們是賣兔子的呢，上來詢問，連價格都出了，讓蜜妮很無語。

這個辦法行不通，她們只能在外面到處張貼告示，又在網上發布信息，在娜娜的提醒下，多留了個心眼，沒有放艾美美的照片，也沒有寫出它的特徵，只說是只大兔子，請主人過來聯繫。

「需要這樣嗎……難道還有人假裝，圖什麼……」她還問娜娜。

「怎麼沒有，就專門有那種人裝作寵物走丟的主人，騙走了就拿去賣掉，艾美美這麼可愛，你捨得它變成紅燒兔子嗎？」

「好吧……」

拿出手機，蜜妮查看了信息留言，目前還沒有人聯繫她。

乾等著無聊，如果艾美美回到主人身邊，她打算給它做一套衣服，她稱得上手工控，很喜歡動手做些小物件，大概是小時候芭比娃娃沒玩夠，對做衣服更是情有獨鍾。

要做衣服，就要先設計，她坐在書桌前開始畫圖，想了想決定弄個清新可愛的，剛畫了幾筆，猶豫領口是領結還是蕾絲，乾脆拿了本《小小姐》來參考。

雜誌上有很多漂亮的圖，配色造型都不錯，慢慢翻看，又看起了連載，最後是《淑女王冠》的宣傳。

其他的就算了，作為雜誌的代言人，有機會發表文字，還能當實習編輯，這又一次令她心動。

眼前又一次浮現出父親的眼神，「你這是在浪費時間。」他說，「這樣的夢想沒有價值。」

即使無數個悠閑的午後，她翻開書本，投入各個精彩的故事裡，看到了友情、夢想，那些綺麗的世界，溫暖的相遇，給她無數感動。

放學後，當大家在奶茶店談笑，她坐在電腦前編輯自己的雜誌，全神貫注，輸入文學、放好圖片，慢慢地，一個小小的世界在她的努力下成形。

雜誌發布後，她一條條讀著留言，對著屏幕傻笑。

在她看來，沒有更開心的事了。而這一切，就真的沒有任何意義嗎？

下個月……如果確認了她得的是漸凍症，很可能就要告別學校了……想到這裡，蜜妮眼睛刺痛，幾乎控制不住眼淚。

那麼……是否可以做最後的一次掙扎呢？

如果她的文字發表在雜誌上，被很多人看到，如果她參與的雜誌能讓全國每個學校每個班上的女生看到，她的那個小小的世界變得如此廣大，那麼是否，這個夢想就不再毫無價值了？

他會承認我嗎？

蜜妮不再多想，收了東西就往文學社教室跑，那裡有電腦，她打算直接在網上報名，現在投簡歷還來得及。

忙完後她才發現手機里有好多未接電話，都是媽媽打來的，她出差還沒回來，大概是聽了檢查結果就忙著找她。

蜜妮給她回了電話，媽媽讓她多休息，按時吃藥，實在不行就請假……但問起究竟是什麼病，她也只模糊說沒什麼大問題，她會早點結束工作回來。

蜜妮已經對他們這種一味隱瞞的態度感到無話可說，全程「嗯，好的，我知道了……」最後麻木地掛斷了電話。

一個人慢慢走回，這時才看到手機上有好幾條留言，都是關於艾美美的！

這麼快主人就聯繫上了？

蜜妮可不想艾美美被騙去紅燒了，便打起精神謹慎對待。

給她留言的名叫牧歌，名字還挺正經的，直接就說要接艾美美回家。

巷雨染染：還不行呢，我得確認你確實是它的主人才行。

牧歌：怎麼確認？

牧歌：你手機里應該有艾美美的照片吧，給我看看不就行了。

牧歌：沒拍過。

巷雨染染：……

她也是無語了，一張照片都沒拍過也太奇怪了吧，難不成真是假冒的？

巷雨染染：那麼，艾美美走失時是什麼樣子，你可以畫出來嗎？比如項圈有什麼特別的……

巷雨染染：畫個大概的就行了。

這次過了快半個小時才收到回復，蜜妮這麼要求是有用意的，如果真是艾美美的主人，哪怕隨便畫只兔子出來，應該也不會忘記加上遛兔繩，因為畫的是它「走失」時的樣子。

就算畫得再差，只要在它脖子上勾上一圈嫩黃色就可以證明的。

牧歌給她發來一張圖片。

剛打開蜜妮簡直無言以對，這畫的都是什麼啊，線條能扭曲成這樣……別說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有沒有遛兔繩這東西，就連到底是個什麼動物都看不懂，他還一口氣發了三張過來，似乎是正面與側面不同角度，可那鬼斧神工的線條……又像貓，又像狗，就沒有哪一點像只兔子！

這一刻，蜜妮差點就要說出父親的口頭禪了……真是浪費我的時間。

她直接將牧歌劃入騙子，不理他了。

校慶晚會的節目蜜妮班需要重新排練，主角仍是小敏，蜜妮被排除在外，這讓一部分人很為她感到不值。

其實就算來找她，她也不準備再上舞台，因為身體不允許，癥狀隨時都有可能發作，可小敏的態度又實在讓人憋屈。

排練的時間只有一周，效果可想而知，校慶晚會上薛萌萌發揮穩定，身影纖瘦而優雅，白色裙子在燈光下一塵不染，明朗從頭到尾沒有露臉，只有朗讀聲出現，精彩的配合令全場鼓掌，順利得了第二名，風頭完全壓過鼓勵獎都沒撈到的蜜妮班。

蜜妮坐在下面，心情很是苦澀。

如果不是生病了，也許她現在也在舞台上，而不是座席的一個角落，不會丟臉，不會拖後腿，被小敏責怪。

她的人生從那一天跌倒，或許再也不能站起來了。從舞台消失，從學校消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記得她曾經存在過呢？

娜娜並沒有發現她的低落，還感嘆道：「我覺得吧，從舞台下看才知道，薛萌萌不愧是上過電視參加過各種選拔的，那鎮定自若的感覺，是比小敏要大氣多了。」

「她上過電視嗎？這麼厲害……」旁邊也感興趣了。

「我知道！我看到過，是一個挑戰遊戲的節目吧，她去參加了，那天晚上吃著飯，突然一下她的臉就出現在電視里了……」

「她對上電視選秀是很積極，難道將來打算當明星？」說著說著，大家都挺羨慕，月英這樣的藝術類名校，確實出過幾個演員歌手和一些網路紅人，就平時同學中說不定哪個就突然有消息在什麼比賽上得獎了，星途一詞說近不近，說遠卻也並不是很遠。

「也可能是家裡有錢，任性，就想上電視玩呢。」

「說不定父母就是電視台的人……」

她們越猜越離譜，蜜妮聽到這兒，不留神就接了句：「我倒是見過她的家人。」

「咦，是嗎？怎麼樣？」

她眼前浮現出了薛萌萌父母的形象，又看看議論得正興奮的同學，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還……挺好的吧……」

「唉果然啊，這個世界真不公平，就是會有這種又有錢又漂亮在寵愛中長大想得到什麼就有什麼的人來刺激我們……父母是精英，明朗學長那麼幫她，阿朱面試她……」她們說得眼睛都在冒紅光，「我要是有這麼幸福多好啊。」

蜜妮卻聽得不由苦笑，別人總是只看表面，憑想像擅自判定，羨慕別人，厭惡別人，真實如何又有幾個人關心。

「對了，蜜妮，」娜娜手肘撞了撞她，「你不是也報名參加小小姐代言人嗎？怎麼樣啊，收到回復沒有？」

「好像還沒，大概落選了吧……」她說著拿出手機看了看，結果一刷新郵箱，才發現有一封未讀郵件，日期是五天前，發件人寫著「意林·小小姐」。

她心裡一跳，將郵件點開。

艾蜜妮小淑女，你好。

很高興通知你，你已順利通過小小姐代言人的初選，請於12月4日上午10點前到編輯部集合，參加第一次的選拔活動。Fariy

蜜妮看著郵件足足發了快半分鐘的呆。

順利通過？第一次選拔活動？而且是五天前的郵件！12月4日……不就是明天嗎？

一旁娜娜還在安慰她：「沒事，是你報名太晚了，不能說明你……」

「通過了。」

「……就比薛萌萌差……什麼？」

蜜妮將手機舉給她們看，「我以為是打電話通知呢，一直沒看郵箱，這是編輯發來的。」

娜娜接過仔細一看，原本驚訝又羨慕的眼神頓時變為了驚嚇。

「12月4日，不就是明天嗎？」

03

蜜妮毫無時間準備，一個人匆匆忙忙趕去北京。

冬季夜長日短，到車站的時候天色都還透亮，她所在的城市離北京很近，高鐵也就半個小時，在麥當勞隨便吃了些早餐，當她走進車廂，突然一片眩暈，還好乘務員姐姐扶了她一下，才沒有摔倒。

怎麼又來了……

匆忙道謝，她狼狽地坐下，發現剛才手裡沒拿穩，自己淺色的裙子被灑出的熱可可弄髒了一大片，怎麼擦也擦不幹凈，心情更是跌到谷底。

怎麼辦，穿這樣的衣服去，肯定完了。

參選的事並沒有告訴父母，反正說了也只會收到鄙視，況且身體不好，這個時候爸爸已經在考慮給她請假，又怎麼會同情將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的她。

可既然機會降臨，就一定要抓住，證明給他看，她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實在不能接受沒開始就先輸了。

可是又該怎麼辦呢……她帶的錢不多，沒可能臨時買條新裙子，用挎包遮了遮，依然顯得很不自然。

她簡直想放棄，直接回去，可當她站在路口，遠遠望著那座寫字樓，又實在很不甘心。

明明都那麼近了，她和她的夢想，現在不到一百米。

在蜜妮發獃之際，身後傳來刺耳的剎車聲，她嚇了一跳，一輛奧迪車在身後急停，似乎為了搶停車位的事正起爭執，遠遠就能聽到一副大嗓門在吵吵嚷嚷，等車停好，她才看到幾個眼熟的身影向這個方向走來，居然是薛萌萌一家！

「是這裡沒錯吧？」薛萌萌的母親拿出手機，似乎在確定地址，她仍是提著那個logo醒目的大包，仔細化了妝，嘴裡卻罵罵咧咧，「為一個停車位搞這麼久，不如乘地鐵算了，我就說別搞這麼麻煩去借車！」

「誰知道車位都滿了，我本來以為還可以……」

「可以直接開進編輯部嗎？」薛萌萌面無表情接道，「你們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去編輯部。」她穿著淺藍色短裙，同色系的大衣，烏黑長發用蕾絲的絲帶紮起，似乎一點兒也不怕這寒冷的天氣，身姿筆直，大方從容。

「那等完事了打爸爸電話，我們來接你。」薛爸爸一向脾氣急躁，對女兒倒是溫柔，「難得你對參賽這麼上心，雖然獎金不高，可你既然喜歡，爸爸媽媽當然要全力支持的嘛，車子別管是不是借的，總歸不會讓你丟面子不是……」他似乎心情不錯，說得正激動，眼睛就瞥到正站在附近的蜜妮，表情頓時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你？」

薛萌萌轉過頭，看到蜜妮也是一愣。

冤家路窄。蜜妮心裡冒出這個念頭。

「這不是艾建青大教授家的千金嗎？怎麼獨身一人在這陌生的城市裡？」男人自以為是轉著拗口的句子，面色不善。

蜜妮很不想理他的，薛萌萌媽媽卻是眼尖，看到她手裡拿著兩本《小小姐》，好像發現了新聞，「難道你也是來參加這個雜誌代言活動的？」

蜜妮這時想把雜誌藏起來也晚了，她覺得特別尷尬，「是……的。」

薛父面色陰沉地盯著她，不知道在想著什麼，也讓她莫名有些害怕。

薛萌萌看著她，「那你為什麼繞到這邊來了？」

「我有點迷路，呃……果然走錯了？」

「走反了。」薛萌萌笑了笑，「我帶你去吧，我去過一次。」

蜜妮連忙點頭跟著，「謝謝。」

明明近在眼前的大樓，走起來卻意外地遠，兩個人一同穿過隧道，又走了好幾分鐘也沒到，蜜妮不由看著時間，察覺到這點，薛萌萌寬慰道：

「不用著急，時間剛剛好，我打聽了選拔的流程，第一天好像是基本能力PK，所有入圍的人都會到場，少說好幾十個呢，去太早也沒啥意思，不遲到就行了。」

蜜妮點點頭，在心裡琢磨著基本能力PK是怎樣的，看薛萌萌那沉著的樣子，不由羨慕，「你一點兒也不緊張嗎？」

「我是習慣了。」

「習慣？」她不解。

「你不知道嗎？我還以為你聽明朗說過呢。」

「明朗？我和他可沒那麼熟……」

「是嗎，」薛萌萌似有些意外，「不好意思，我好像搞錯什麼了……我和明朗從很小就認識了，小學不同校，可住得挺近，勉強算是一起長大的吧。我經常參加各種選秀活動，再不習慣，也習慣了。他經常說這樣做不對，可能怎麼辦呢，我父母是那個樣子……你也看到了。」

乍聽到明朗的名字，蜜妮非常意外，但這對薛萌萌卻很自然，他們顯然比一般人關係親密，薛萌萌說話間總是無意提到他，彷彿他就理所當然地存在。

是了，明朗還幫她拍了照片，刊登在了《小小姐》上，這一點讓蜜妮內心很是羨慕，不管怎麼說，薛萌萌身邊有明朗這樣的朋友在支持她，幫助她。

「我和他並不是朋友……」

「是嗎？」薛萌萌似有些意外。

「你，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你覺得呢？大多數是些莫名其妙的比賽，我還在百貨公司的特賣會上表演過呢……說實話，獎金並不多，可這讓他們有面子，在親戚同事面前也抬得起頭了……」

「難道不這樣他們就不能……」在親戚同事面前抬起頭嗎？蜜妮沒全說出來，怕她不高興。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現實就是這樣，他們只是普通人，不被社會重視，收入不高，要供我上學要還房貸，沒時間也沒錢享受生活，只有我在比賽的時候，他們的臉上才會發光……也許在你看來他們是很市儈，可他們卻把我當作驕傲，當他們提起我的時候，那份驕傲使他們不再平凡，我是這麼想的……不就是參加一些活動嗎，這麼簡單的事能讓大家幸福，有什麼不好的。」

「可是，」蜜妮還是沒忍住，「雖然我一個外人沒資格評判別人的生活方式對不對，可是……我覺得哪怕是父母親，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人生和夢想。」她頓了頓，想起爸爸看到她的雜誌時那不屑一顧的表情，還有早就為她安排好的將來，語氣更加低沉，「不管是父母想控制孩子，還是為了取悅父母而放棄自我，都是不對的！」

薛萌萌抬起眼，表情有一絲驚訝，彷彿第一次認識眼前的人。

「……沒想到你和明朗說了同樣的話，他也是這麼說的。」薛萌萌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沒那麼不樂意，這次《小小姐》的代言人選拔是我自願來的。」說著，她轉頭看向街道對面的那座寫字樓，「到了，我們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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