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像：來自4869星球

這是APTX第一次離開母星來到地球。原子化傳送門把APTX從4869星球傳送到了納米比亞沙漠，這是最原始的一個傳送據點，通過它，已經有三十九億的4869星人來到地球。

APTX對於沙漠並不陌生，他的一個老朋友Q20就是以沙漠的生命形態存在。APTX小時候，經常沿著Q20的脊背追逐六腳蜥蜴和三眼蛇。等到APTX玩累了，Q20就會輕呼一口氣，讓龍捲風送APTX回家。

就像APTX的身體是鐵原子構成，那些細細的沙粒是組成Q20的萬千細胞。每當APTX輕俯下身，把頭上的觸角貼在地上，在風和沙的摩擦之外，還可以聽到Q20心臟的躍動，緩慢而有力。每一次當APTX說「你好」，Q20會把胡楊樹的葉子搖得沙沙響；當APTX說「再見」，風也變得有氣無力。

這是APTX第一次離開4869星球，離開Q20，來到地球。他習慣性地把觸角貼在地面，卻沒有聽見任何聲響。沙漠僅僅只是沙漠，胡楊樹也僅僅只是胡楊樹而已。

地球上的人們都有著同樣的五官分布，不像4869星球，有人的眼睛長在腳上，所以眼中的世界總是高遠遼闊；有人的嘴巴長在耳後，即使自言自語也不會有人發現。APTX摸了摸自己的觸角，那是唯一看起來和地球人不一樣的地方，而令人擔心的是，觸角正在逐漸消失。

APTX在地球上待的時間越久，這種擔心就越強烈。地球的同化作用實在太厲害，和地球人接觸越深，思維方式、行為習慣以及有關4869星球的一切，都在地球化。APTX幾乎無法想像，等到有一天觸角完全消失，等到他完全忘記有關4869星球的一切，他還會是原來的APTX嗎？

APTX決心反抗，當他發現地球人從不戴綠色的帽子時，他幾乎欣喜若狂。如果帶上綠色帽子，是否就意味著自己始終和地球人不一樣？於是，他不顧全部的地球朋友勸阻，毅然決然地戴上了綠色帽子。

接受全地球的反對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為了阻止APTX戴綠帽子損壞地球人的形象，地球統領甚至頒布了法令規定APTX不準戴綠帽子。

有人去看望被監禁的APTX，問他到底實在堅持什麼？是堅持戴綠帽子這件可笑的事情本身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APTX無法給出回答，他只是明確知道，如果不堅持點什麼，剩下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會變得無所謂。他害怕自己會逐漸忘記4869星球，忘記Q20，忘記有關獨立自我的一切。而這，是他最害怕、最不願發生的事。

有時，甚至連他自己都懷疑，堅持戴綠帽子有什麼意義，明明在APTX自己的認知里，這也是一件極為可笑的事。

在某一天清晨，APTX將近絕望地發現，自己的觸角完全消失了。他摸著空空的額頭，摘下了綠帽子。與此同時，獄警打開了門，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恭喜出獄！聽你的朋友說，你的身體里全是鐵原子？」APTX頹廢地點點頭。「哎，我倒是真想知道有個鐵造的身體是種什麼樣的體驗呢，這副鋁原子做的身體真是一點也不合我的心意。」獄警朝APTX輕眨了下眼。

等到APTX走出看守所，又聽見討厭的獄警在身後莫名其妙地感嘆，「真是懷念4869星球啊！」APTX抬頭，耳邊是胡楊樹的沙沙聲，腳下傳來心臟的躍動。

最後的最後，大多數人都會妥協著、自覺或不自覺地接受這個世界與現實。而在應該妥協與否的對象間，界限實在模糊。確實應該堅持一些東西來確認和堅守界限，只是不應該在堅持的時候，忘記了原來堅持的本質與初衷。

我經常犯的錯誤之一，應該就是犟得像頭倔驢去守衛可笑的形式主義了。今天的晚飯加餐是一頓內心反省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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