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女童遭男教師猥褻之後:被遺忘的傷痛
兒童遭猥褻不是受害家庭的私事,
而是關係到社會安全穩定和全體兒童健康成長環境的公共事件。
鄉村女童遭男教師猥褻之後:
被遺忘的傷痛
本刊記者 / 毛翊君 王敏
本文首發於總第812期《中國新聞周刊》
在過去的將近兩年時間裡,夜裡10點到12點的託管所,是讓吳辛感到異常恐懼的地方。
那個時間段里發生的事,14歲的她長時間深埋心底。直到今年6月初, 一起「女童被教師猥褻」事件被媒體披露出來。受害者除了廣西貴港市平南縣思旺鎮中心小學六年級的女生吳辛外,還有該校的另外約10名學生,其中最小的學生來自該校的幼兒園部。
事發於這些女生寄宿的「天天託管所」。這家校外託管機構的男教師譚某以給孩子「蓋被子」的便利,侵犯了多名未成年女童的身體。
當地警方在接到報警後,已將譚某刑事拘留。因為案件仍處在偵查當中,警方未公布其涉嫌的罪名。
這些受侵害的學生,除了接受了警方和校方的問話外,幾乎沒有得到來自校方、家庭和當地教育部門的任何安撫。吳辛事後去醫院所做的兩次身體檢查,還是譚某的妻子帶她去做的,檢查結果顯示「未見異常」。譚某妻子還提出,讓吳辛改口供。
而在事件被曝光後,從老師到學生,平南縣思旺鎮中心小學卻陷入另一場「可能被追責」的恐懼中。他們接到的通知是,有任何情況需要向學校領導反映,未經校領導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接受媒體採訪,否則要自己「負責任」。對於事件的具體情況,校方未做說明,也沒有針對已經發生的問題提出整改方案。
進入七月,學校已放暑假,吳辛和同村的學生都已回到離鎮中心二十多公里外的家中。接到記者說要去她家中的電話後,她在山路邊等記者,一見面,眼睛就笑成兩道彎。採訪中,說起託管所的經歷,驚恐從她眼裡一閃而過,轉瞬又是笑。
斯文的男老師變得「像鬼一樣的」
鑰匙的聲音又響了,越來越近。一大串金屬碰撞在一起的聲音,一下挨著一下。
宿舍里,吳辛躺在鐵架床的上鋪,感到有事就要發生,雙手攥緊了被子。
從小學五年級到六年級,這個讓吳辛恐懼的聲音都是在晚上10點開始。她會被一下驚醒,但是不敢睜開眼睛。同屋的其他10個女孩都似乎已經熟睡,屋裡很靜。她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出聲,也不要動。
她的下鋪沒有人,床板忽然動了。腳上的被子被掀起來,一隻粗大的手觸到她的腳,接著經過下體,她感到疼痛。然後,那隻手到達她的胸部、嘴唇。
床板低沉地響,整個床架都搖搖晃晃。有些高年級的女孩會醒過來,意識到「譚老師」又來給她們「蓋被子」了,但誰也不敢有動靜。
(資料圖片)針對民眾普遍關注的「強姦猥褻」等事件,廣西上思縣人民法院邀請中小學女生到法院觀摩案件的庭審,提高她們的守法、維權意識。
圖/CFP
「譚老師」是思旺鎮第二初級中學的歷史老師,也是天天託管所法人譚升林的親戚。「譚老師」在託管所的工作是給寄宿在這裡的小學生輔導作業,並在早上送他們去學校上學。夜裡,他就睡在託管所三樓正對著女生宿舍的房間。
從思旺鎮中心小學出門,往右手方向走上一公里左右,就能到達天天託管所。7月初,《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鐵門緊閉的託管所外看到,思旺鎮國土規建環保安監站的停業整頓通告,以及平南縣公安消防大隊的臨時查封決定書,一上一下貼在門邊的牆壁上,並寫明查封期限從2017年6月5日中午12時到2017年6月30日中午12時。三樓沿街的窗戶,一些女孩們的衣服還在晾曬著,從鐵欄杆的縫隙里伸出來。
事情剛發生時,吳辛覺得「沒有什麼」。她此前印象中的「譚老師」很斯文,講話客氣,低聲細語,「不是這樣的」。
「譚老師」偏瘦,戴著眼鏡,在孩子們的印象里,三十多歲的他像是一個「大學生應該有的樣子」。可他走起路來,沒有腳步聲。通常是褲頭上掛著的鑰匙叮叮噹噹一響,孩子們才會知道「譚老師來了」。
「像鬼一樣,很嚇人的……」漸漸地,吳辛和姐姐吳羽都這麼覺得。
兩年前,大吳辛3歲的吳羽也寄宿在這裡。當時學生很多,60個女生擠在這一間宿舍里,高年級的學生睡上鋪,低年級的孩子被安排在下鋪,以免從高處墜落。床位最緊張時,一張鋪位上能擠三個孩子。
四年級的吳羽和一名同年級同學共用一個鋪位,在靠近窗戶的第一張床上。晚上8點,做完功課後,高年級的學生倒頭就睡。大概到了10點,吳羽覺得身體跟著床板晃起來,迷迷糊糊中,她閉著眼沖睡在下鋪的三個孩子喊,「搖什麼搖?!」然後抬起腳,用力跺了一下床板。睡在她旁邊的女生也半夢半醒地接著罵,「再搖我下去踢死你!」
下面就沒了動靜。
第二天早上,下鋪的一年級女生譚雯雯悄悄告訴吳羽,「昨天晚上,我睡著睡著被摸了……摸到尿尿那裡……」
「誰摸你啊?你昨晚不是在搖床嗎?」吳羽感到很好笑。
「譚老師。」譚雯雯說她看得很清楚。而睡在譚雯雯旁邊的二年級女生何青青也曾告訴過吳羽,有時她的衣服都被扒光了。
但直到今年5月25日「譚老師」被派出所帶走,吳羽才知道自己的妹妹吳辛也是受害者,而且是受侵害程度最嚴重的女生。吳辛之前從來沒告訴姐姐自己的這些經歷,更不敢告訴她:在早晨起床時,有時會發現內褲上有血跡。
吳羽比吳辛高一個年級,去年小學畢業後就離開了天天託管所,寄宿在初中校內的宿舍。她以「凶」來形容她們那一屆的女生,並認為「譚老師」因此不敢對她們那一年級的女生下手。比她小的女生會圍著她們講述自己的遭遇,吳羽只能說,「你們找我也沒用,有本事自己去報警。」她覺得,「應該是受害人自己才能報警」。
然而,從吳羽得知這樣的事情直至現在,已經四年過去了,她所了解的這些孩子里,始終沒人敢報警,也沒人找到其他有效的求助渠道。
「遇到這種事情不要報警,要向上級領導彙報」
今年5月25日下午2點10 分前後,思旺鎮中心小學一間校領導辦公室里,權立夏接到一位五年級班主任的電話。對方告訴她,班上有孩子在託管所「被摸」。
這一消息的得來很偶然。一位教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是那位班主任發現班上有男女學生關係比較親密,就告誡學生不要早戀。沒想到,有女生說,「我們早就被摸過了。」接著,班主任才追問出託管所的事情,並發現涉及多個班級的學生。
作為學校中層領導的權立夏稱,自己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情況,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隨即將一些相關老師和學生分別叫到辦公室了解情況。
十分鐘之後,權立夏和同事商量決定,將事情上報校長。她在多功能教室里找到校長楊集作,看見他正帶著幾位村小的校長參觀,馬上要準備開相關的義務教育均衡發展工作會。
「校長的反應我不知道怎麼說……我怕說錯話……校長吩咐我做的事情,只是多問問學生。」權立夏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說。
吳辛很快就接到班主任的通知,讓她去找權立夏。從教室走到一樓領導辦公室的路上,她覺得自己「嚇死了」。她不知道這位平日里「很兇」的校領導為什麼要找自己,於是戰戰兢兢地站在辦公室門口,不敢進去,直到校領導看到她。
「她問我,碰到那裡嗎……碰到那裡嗎……」吳辛惶恐地點點頭,不敢跟權立夏說話,「我就覺得,她怎麼忽然變得不凶了,怎麼變得那麼善良呀……」
談及權立夏,吳辛和身邊女學生的神色,比談到「譚老師」更為驚恐。「誰敢找她(反映情況)啊,都怕死了!」總是稱自己「很兇」的吳羽接話,「我都怕死了,可能是平時她太凶了吧。」
當天下午,權立夏又接連找了三四個學生,以及相關的班主任。在吳辛的印象里,同去的大概是二年級到六年級的學生,而一年級和學前班的沒有來。多人輾轉於辦公室的情形,被三四位正在操場上體育課的老師看見,紛紛上來圍觀,熱烈地討論起孩子們究竟有沒有被強姦,以及「譚老師」行為的性質有多嚴重。
至此,事情在當地被慢慢傳開。
第二天上午,當時在場的一位老師季沖追著權立夏問,學校是否報警。權立夏向其上一級領導打聽,領導搖搖頭。
將近11點,季沖直接用自己的手機撥打了110。一個小時之後,思旺鎮派出所的民警在思旺二中帶走了「譚老師」。
「我們只是中層領導,沒有權力向教育局反應。如果跨過校長去報警,後果可以想像咯……會受到什麼懲罰我不懂,反正我們就是一級級上報的做法。」電話中對《中國新聞周刊》談起當時的情形,權立夏語氣有些急促,「壓力大不大,你問我們學校的任何老師都知道。如果我牽扯進去,可能我這輩子都不能做這個老師了。」
思旺鎮中心小學的多位老師向《中國新聞周刊》指出,事後,校長楊集作在教職工會議上提及,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刑事案件,未經三位校長的允許,任何老師不能接受採訪,但校方始終沒有明確通報這件事情的具體情況,也沒有進行相關總結。
「這相當於提醒我們,遇到這種事情不要報警,要向上級領導彙報,不然後面有什麼問題,是要負責的。」一位老師稱。
7月2日,坐在校長辦公室工位上的楊集作,面對前來採訪的《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先是拒絕承認自己是楊校長,接著稱自己「沒有辦法回答是否校方反應遲鈍」。他隨後從辦公室冒雨跑進廁所,又在大雨之中坐上汽車揚長而去。在另一間辦公室的副校長吳文洋,用滑鼠反覆點擊著同一個網頁,沉默了約五分鐘後,站起來說,「公安機關已經介入了,還捅這些出來幹嗎?」
吳辛記得,直到事件被曝光之後,校長楊集作才找過她一次,沒有對她進行任何慰問,而是問她之前找她的記者是誰。
季沖則回憶稱,事情被曝光的第二天,思旺鎮鎮長梁栩榮帶著一位工作人員和派出所民警出現在她家,「他意思是,我做得對,但要注意方式方法,跟自己上級說就行了。」
7月4日,《中國新聞周刊》試圖在思旺鎮鎮政府找到梁栩榮,但據了解,因為當地連日暴雨,梁栩榮與鎮上的多數幹部前往各村抗洪。在電話中,梁栩榮對《中國新聞周刊》否認了此事,並立馬以「信號不好」為由掛掉手機。
在報警後,以特崗教師身份考入思旺鎮中心小學的季沖,因三年試用期限已滿,正面臨九月份的轉正核查。6月初,平南縣教育局在核查過程中,發現其教師資格證造假。
平南縣教育局人事股股長鍾道和向《中國新聞周刊》出具了一份復函,由季沖此前教師資格證上印有的頒發機構桂林市教育局發回,時間是在6月28日。復函中稱:經查證,該證書不屬於桂林市教育局認定的教師資格證,屬偽證,應收回。
《中國新聞周刊》登錄中國教師資格網,並致電廣西壯族自治區教育廳查詢,都顯示沒有季沖所持教師資格證的相關信息。
「她就不能轉崗,下學期不能在學校。」鍾道和稱,此次教師資格證審查是按程序行事。
在報警的一個月後,季沖對《中國新聞周刊》坦承,她有些後悔,「如果想到這麼複雜,會讓家長自己去報警,不會那麼衝動。」
「我爸爸不信啊」
從思旺鎮中心區去往古欖村,需要走二十多公里的山路,交通工具主要靠摩托車,一趟40多分鐘。碎石子路深深淺淺,車輪蹭著路面畫曲線,沿著稍稍平整的土地費力向前,但還是時不時將人彈離坐墊。
在東皇山腳下的古欖村,人口約3100人,但常住者早已不足千人,多是老人和留守兒童。他們分散在山間的17個自然村屯,守著550畝水田。曾經靠摘八角為生的青壯年,都已陸續外出。
吳辛和吳羽姐妹倆只有在假期才回到村子裡。一棟兩層的幾乎是未經裝修的毛坯樓房裡,原先熱鬧地住過一大家子人,包括她們父親的5個兄弟姐妹,和她們的堂哥們。後來,姑姑們出嫁了,伯伯們在鎮上蓋了房子,帶走了堂哥們。父親也去廣東打工,而她們從沒見過母親。屋裡就剩下爺爺奶奶。
姐妹倆甚至不清楚自己準確的出生年月。大概是在八九歲時,她們開始進入村裡的小學讀書。吳羽讀四年級時、吳辛二年級的那一年,父親終於決定,將她們送到鎮上讀書。
村上小學不開設英語課,每一年級的期末,語文和數學兩科總分低於100,要被留級。四年級的吳羽,總成績連二十分都不到。
「譚老師」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堂哥告訴她們,鎮上的天天託管所里有中學老師輔導功課,對學習有幫助。在那之前,「譚老師」問過吳羽的堂哥「有沒有弟弟妹妹」,堂哥便因此相互做了介紹。
2012年,父親向「譚老師」交了每人每學期1800元的費用,讓這家託管所承擔了姐妹倆每日的三餐、住宿和接送上下學的責任。另外,「譚老師」還幫助她們辦理了轉入思旺鎮中心小學的手續。
轉完學,因為成績不夠好,吳羽降到三年級重讀,吳辛也從二年級開始就讀。
三年之後,2015年5月,貴港市政府印發了《貴港市學生校外託管機構管理暫行辦法》。其中規定,「公民、法人、其他組織」可以開辦校外託管機構,「在職教職員工和其他公職人員除外」。
但在一些託管機構里,有很多像「譚老師」這樣的公立學校教師。《中國新聞周刊》獲悉,「譚老師」的妻子、思旺一中的地理教師陳老師,也長期在天天託管所工作。
一所位於思旺鎮中心小學正對面的託管所老闆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現在我們都是請兩個退休的教師在這裡,不敢再找在職的教師。」
《貴港市學生校外託管機構管理暫行辦法》中還規定,工商行政管理部門、食品藥品監督管理部門、教育行政部門、衛生部門、公安部門、價格主管部門、住房保障和房產管理部門、街道辦(鄉鎮)和社區(村委)均負有監管責任。其中,教育行政部門「負責監督和指導學校與託管機構的對接服務;負責查處教育系統在職幹部和教師開辦校外託管機構或在校外託管機構兼職行為。」而託管機構應與學生監護人簽訂《學生託管服務委託協議書》。
對於這份協議書,上述託管所負責人稱,「一般是教育局發給學校,學校再發給我們電子版,我們自己列印出來給家長簽字。」但她拒絕出示這份協議書的樣本,因為他們「一般都會適當更改一下(內容)」。比如,「會根據我們自己的所在地,修改規定孩子上學的具體路線。如果學生跑到其他路線上發生事故,我們就沒有責任,或者責任會小一點。」
在「女童被教師猥褻」事件被曝光後,上述託管所也接到了相關部門的整改要求:每一層樓都要換上活動窗,將之前屬於易燃物的鐵板換成了不鏽鋼,「花了幾千塊錢……三五天就檢查一次,這也不合格那也不合格……沒發生這事之前,(他們)很少會進(鎮上)來檢查的」。
平南縣教育局安穩辦工作人員呂東永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們在6月份剛剛完成了一次關於託管機構的督查工作,對於此次的事情,也以成員單位的身份參與了整治。
對於學校與託管機構之間的監管關係,他坦承,「學生離開學校,(在託管機構就)不是由學校監管的。我們是要求班主任去詢問孩子在託管所安不安全,但這些是社會性質的,學校管不了。而且,現在學校每個班只有兩個任課老師,怎麼管得過來。」
《中國新聞周刊》獲得的一份思旺鎮中心小學教職工通訊錄顯示,該校共有106名在職員工,其中每個班級固定配備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各一名。
但相比於村上的小學,中心小學的師資等各方面條件還是優越得多。因此,近些年裡,中心小學的生源有了大幅增長。
2016至2017學年,思旺鎮中心小學部有1900多人,加上幼兒園的孩子,已經超過兩千人。權立夏介紹說,按照每個班級50人的標準,很多班級的人數都是超標的,學校沒有地方讓學生留宿。
交通不便再加上路途遙遠,對於很多像吳辛、吳羽姐妹這樣的鄉村學生尤其是留守兒童而言,在中心小學上學後,託管成了唯一的辦法。近三年來,鎮上的託管機構新增了二十多家。
知道有女生在天天託管所「被摸」後,吳羽也曾擔心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和妹妹身上,讀完四年級時,她向父親提出換託管所。
但新換的託管所感覺不好,「(做作業的時候)太吵了,作業寫錯,老師也不講給你聽」。而在天天託管所,「譚老師」會檢查並輔導全部功課。於是,在吳羽六年級、吳辛五年級時,她們又回到了天天託管所。
在這裡,每天早上,學生6點鐘要起床,7點20分排好隊去中心小學,在學校8點上課之前,「譚老師」會把他們送到學校大門口。中午放學之後,學生們被接回來午休,然後再次被送回學校。下午放學回到託管所,在老師的監督下做功課。晚上8點過後,孩子們就已經累得沾枕就睡。
吳羽和吳辛的爺爺奶奶管不到孫女們在託管所的事情,爺孫之間交流也很少。直到這次事件被曝光,老兩口才知情。
權立夏曾經問過一個孩子,「事情發生了這麼久,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家裡人啊?」孩子說,「我告訴我爸爸了,我爸爸不信啊……」
打電話通知家長的時候,權立夏證實了確有其事,「可對方不願意來,說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不要亂說。」
權立夏也打過電話給譚雯雯的爺爺,電話那頭,這位爺爺同樣不信。權立夏只好給譚雯雯在廣東打工的媽媽打電話,對方要求先保護她女兒,不要讓她女兒再去託管所,而她馬上回來。
《中國新聞周刊》聯繫上另一名受侵害女生何青青的爺爺時,他稱孩子已經被媽媽接到廣東去了,下學期會在那裡上學,「她現在沒事,(這事)過去了,就算了。」
「以後都不用嫁人了……」
吳羽和吳辛在等著爸爸回來。
「他知道了,非常擔心,說暑假會回來。」可吳羽的盼望起起落落,「他一會兒說回來,一會兒又改變主意了。」
7月2日,一場暴雨包圍了思旺鎮,古欖村通往鎮上的多處路段坍塌。那天,吳羽陪著妹妹去初中交下學期的入學通知書,辦理登記註冊,「石榴河差一點過不了。」
要是父親暑假不回來,開學時,姐妹倆又將自己去報名。去年剛上初中時,吳羽拖著行李箱,帶著一個桶和一床被子,一個人搬上了學校宿舍的五樓。她喜歡強調,「我們自己什麼都能做,不要人管。」
在中心小學讀到四年級下學期時,她第一次來例假,慌亂地在桶里用洗衣粉清洗。託管所的女老師看見,才告訴了她相關的知識。同住的女生笑她「這麼快進入了青春期」,儘管她那時已經14歲。
性教育相關的課程,她們並不是沒有上過。吳辛記得,自己在中心小學上過兩次,每學期一次。
這是針對高年級女生開設的。上課前,她們會聽見廣播里傳來通知——六年級各班女生集中多媒體教室開會。「沒有說是『性』的會,男生都不知道的。」直到吳羽進入教室,才看見屏幕上寫著,「性教育會」。
吳羽還能回憶起的「性教育會」上的內容:不要一個人走到樹林中;遇到危險要大聲求救,但前提是先看看對方有沒有帶兇器。「反正我就知道這麼多。」
在她們的印象里,課程沒有講到侵犯身體的什麼部位算是「性侵」。直到現在,吳辛也不知道「譚老師」的行為是一種不被法律允許的侵犯。
「女童保護」項目負責人孫雪梅曾調研過,「對於全國而言,40%的孩子對隱私部位的認識不清,九成家長沒對孩子進行系統的防性侵教育。」
在最高法今年6月公布的數據中,從2013年到2016年,全國法院共審結的猥褻兒童犯罪案件就有10782起。而根據「女童保護」項目在近四年的統計,在公開報道的案件中,受害者為農村(鄉鎮及以下)兒童的有329起,佔比75.98%。
在思旺鎮當地一位摩的司機的記憶里,像天天託管所里發生的事情並非頭一回發生,「十幾年前,也是小學的老師,四五十歲了。可能在輔導作業的時候(發生的),(涉及了)幾個小孩。後來家長告他,(他被)判了十幾年,學校將他開除了。」
還有一次,他清楚地記得是1965年。他正讀小學五年級,同班的兩三個女生被老師猥褻。「老師斯斯文文的,三十多歲,有老婆孩子,平時看不出(會這樣)。女孩不敢說,那個時候覺得羞恥。學校沒有安撫,也沒有保護和賠償。」
五十多年後,當年的一切重演了。
接到報警後,思旺鎮派出所的民警多次找過學生。5月26日,吳辛和其他受侵害學生都做了筆錄。第二天下午,她們又接到通知去錄口供。三個星期後,她們再次過去,審核簽字。
可一個多月過去,吳辛沒有從警方和校方得到任何案件進展和處理結果方面的消息。思旺鎮派出所的民警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案件已經移送縣公安局,案件涉及的任何細節都不便透露。」而平南縣公安局一位負責人也以「不便透露」為由拒絕接受採訪。
關於賠償,「譚老師」的妻子陳老師曾經私下找過吳辛的奶奶,但一直沒有談妥。陳老師和她的妹妹,是天天託管所里除了「譚老師」以外的主要負責老師,孩子們分別喊她們「大陳老師」和「小陳老師」。
警方介入後,「大陳老師」曾帶著吳辛去了兩次醫院,由奶奶陪著一起。6月9日和6月17日,她在平南縣人民醫院和思旺鎮中心衛生院分別做了彩超,但報告單上均顯示「未見異常」。
「她(「大陳老師」)之前提過要我改口供,說沒有這樣的事,要給錢,我都沒有答應她。」吳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姐妹倆期望父親回來的另一個原因,也是帶吳辛再次去醫院做檢查。此前廣西當地媒體也曾帶吳辛去醫院檢查,醫生反饋的結果是,「下面有一些輕微損傷。」
當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的面,吳辛的奶奶撥通了「大陳老師」的電話,說吳辛在這一年裡,時常肚子疼、頭暈。而「大陳老師」則哭訴,「要是早私了,就不會鬧到這個地步。現在他(「譚老師」)在縣裡,只能等法院判決了。」之後,《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提出希望能採訪時,對方直接掛斷了電話。
現在天天託管所里發生的事情在鎮上都已經傳遍,人人皆知。這讓吳羽心情有些矛盾,「事情鬧大了,對我們未成年人有什麼好處?可是不說出來,也不行。我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樣。」
幾個受到侵害的女孩子坐在一起時,也會談到各自的擔心,「我們還未成年就這樣,以後交男朋友,他知道了,還不分了?都不用嫁人了……」
「遭遇過性侵的孩子,心理上的影響是看不見的。」在孫雪梅接觸過的案例中,「有些孩子會抑鬱,有些可能會影響未來的兩性關係。在這個過程中,家長的反應非常重要,應該保護孩子的隱私,並報警,通過法律手段維權。而對於留守兒童,家長監護缺失。在農村地區,也很難有心理干預。一般只能由當地婦聯組織去做,但基本上到最後就是不了了之。」
對於吳羽、吳辛姐妹倆來說,未來還很遠。現在,她們的兒時玩伴都漸漸搬離了村子,姐倆也想著將來要出去賺錢,至少要把現在漏雨的房子修好。
房子是她們的父親早些年摘八角換錢蓋起來的。八角樹十來米高,一次上樹採摘時,父親失足掉下,一個肝被切除了。那是吳辛剛出生時的事了。後來,她們只知道爸爸「應該是在廣東的廠里做工」,但誰也沒有他的聯繫方式。
姐妹倆和村子裡的幾個女孩坐在屋前,看著地里的草木,「以後我們肯定要出去的,天天看著這些樹會有錢掉下來嗎?」之後她們站起身,提議去山間更高處的池塘里游泳,大家又開心起來。吳辛也笑了,似乎傷痛與恐懼都留給了未來。
(應受訪者要求以及出於未成年人隱私保護考慮,文中吳辛、吳羽、何青青、譚雯雯、權立夏、季沖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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