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希：我們真的還是自己當初喜歡的那個樣子嗎

最新 07-13

我和Nancy是在Ross的group interview時第一次見到的。我不記得是否跟她講過，當時我面試下來的感受就是，這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不適合Ross溫和沉穩的性格。當然這也證明了讀書之前我的愚見與狹隘。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年室友做下來，合作了很多case competition，我和Nancy成為了最好的閨蜜。

我最喜歡她的點，不是在於她永遠精力充沛的努力拚搏，不是在於她豐富傳奇的背景經歷，不是在於她紮實的專業技能與接近完美的思辨方式，而是在於她對於朋友的真誠關懷與自我犧牲。

我和Nancy的訪談非常有趣。因為我們太熟悉，她又太話癆，我只問了一個問題，Nancy就洋洋洒洒的講了40分鐘，直接回答了我大部分想問的問題。

我相信Nancy未來會走的很遠，因為她自己可以迅速找到成長的方向，找到前進的道路，找到生命的意義：「未來十年我到底在幹什麼？我現在才三十歲，站在美國兩百年的歷史上，我要再想一想。」

無形資產

訪談一開始，Nancy馬上進入一種帶有強烈Consulting氣質的工作模式，展開了問題分解。

「來讀MBA，有個人原因，也有職業上的考量。職業上的原因，從短期來看就是MBA畢業後可以去MBB。MBA是consulting的一個傳統跳板，非常make sense。另一條路，就是通過MBA換一個行業，去做tech。因為我們創業也是tech相關，如果我找到tech去做PM，未來對創業也是很有幫助的。入學的時候，我有一種很強的想法，就是nothing is imposable。所以換到另一個行業有什麼不可能。長期來講，我還是想創業。在現在的創業過程中，我碰到一個瓶頸，就是如何去管理一個背景多元的團隊。我之前的工作背景就是consulting，這個行業里所有的人background都很接近，都非常self-driven，有motivation。而當我2014年年底開始創業的時候，我發現之前我工作的那種方式不起作用了。團隊裡面有PHD，有sales背景的，有國企背景的，他們不喜歡做working plan，我如何去motivate他們呢？我特別喜歡MBA的點，不是學知識，而是學習的方式。在這樣一個環境，你去和不同背景的人去撕，去理解他們的mindset。提高我的領導力是我來讀書的初衷。」

「個人方面，我是一個想要經歷更多的人。我覺得從小我就被保護的特別好，因為和父母住在一起，一直以來也沒有過一個人生存的機會。過去的經歷也告訴我，只要push自己，我總是能夠從中受益的。未來我希望我能有自由，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並不是說出去旅遊，而是去經歷更多事，認識更多人，看更多不同的面。這是我的最終目標。」

那些年

Nancy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生，我親眼見證了她兩年中許多的蛻變。然而令我驚訝的是，在回顧過往，我從她口中聽到的並不是她發現了新的「我能」，反而是「我不能」。我是一個從小深受老莊思想影響的女同學，這種能夠看到「空」而不是「滿」的能力，在我的思維體系中，相當高級。

「我覺得兩年來我收穫了很多。超出我預期的是Ross的課程設計。來讀MBA我本來就覺得這些課應該是水水的，加上我本科也是學商科，結果就發現當你真正融入課堂，聽大家問一些很聰明的問題時，可以受到很多的啟發。反而我自己沒有達到我的預期。來之前我以為我會很積極的去參加很多社團的、section的活動，結果來了以後發現其實我對於自己是過度自信了。在一個很忙的求職環境下，很多事情我都無法顧及。比如我一個人住，原來都是我媽媽幫我洗衣做飯收拾這個打掃那個，現在才發現我如果花時間去洗衣做飯買東西，就沒有時間去做學校社團之類的事情了。在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我高看了自己。我重新去appreciate我的家人。之前我老煩自己的父母，覺得他們老管我說我。現在我意識到原來我以前之所以能那麼全身心的工作，是因為我媽媽給了我一個安靜的後院。她把我的生活照顧的很好。」

接下來，Nancy以脫口秀的方式給我講了好幾個以前都沒聽過的小故事，作為supportingdata。此處收錄一二，以證明起初的過度自信，絕非莫名而來。

「最早的時候我做審計，要去平涼出差。平涼那個地方，飛機坐到西安然後再坐集卡4-5個小時才到。那年大概是零下30度，我要去爬水泥塔盤點水泥。當時要爬那個鐵梯子，每一步都要踏的很仔細，轉4-5圈才能爬到塔頂。而我當時竟然忘記帶手套了。當時我也想，到底是要命還是要手，後來想還是命比較重要，就死死的把住鐵欄杆，一步步往下走。」

「後來我在做Consultant的時候有一次去出差，當時下了火車在下雨，沒辦法走到汽車站，我就帶著我intern做了個黑大巴。中途那個大巴就停在高速公路上說: 到了，你下去。我們是途徑的，沒有大巴站，你就從高速上爬下去。』我當時覺得特別對不起我的intern。我們都穿著西裝，intern還穿著裙子，人手一個很大的箱子。下了車，我們就先把箱子從高架隔離欄上扔下去，看著箱子滾下去以後，再把我們的高跟鞋往下扔，然後兩個人一起往下爬。進了村，都不知道在哪兒，看到兩個挺老實的村民，就問能不能帶我們過去。好不容易到了廠里，第一個就找CFO聊，他就覺得我年紀小，什麼都不跟我說。一個小時什麼都沒聊到，就要送我出去。當時我就想，憑什麼呀，我黑大巴都做了，高速公路都爬了，你讓我這麼回去我都沒辦法交差。所以我就把我的intern和我的箱子都扔在大門口，然後跟CFO說我要上廁所，你不用等我了。他說好。也算我蠻幸運的。上完廁所我就跑出來，從另外一個門進去，直接去敲他們廠長的門，跟他們說我是哪家consultingfirm的，代表哪些PE來跟他們談，剛跟CFO聊過。然後廠長就把他們老闆一起叫來，聊了很久，然後我就很開心的拿了很多數回去了。」

「所有這些經歷讓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帶著這個膽子，就可以去往前沖。前兩年，幾個朋友一起有了個brilliantidea，我們就說去創業吧。我男朋友是一個很保守的人，提出了很多challenge。我就說我可以理解你說的這些困難，但是nothingis impossible，你就忍著痛，死命往下踩，也許事就成了。事實證明我們真的往下踩了，也真的成功了，真的融到了錢，今年已經是第二輪了。」

「所以我帶著這段經歷，就來到了MBA。我就想不就是換個行業嘛，有什麼難的。當時自信度很高，自己也是蠻膨脹的。就覺得我當時研究了那麼多大行業，對我而言每兩個月換一個行業，去做一個project是家常便飯，catch up對我來說是我的key strength。所以MBA1，我花了很多經歷找tech。結果發現too young too naive。找工作這件事情好像不是你覺得可以就可以，要對方覺得你可以才可以。當時也是心氣很高，結果發現還是挺匆忙的。一半的時間，我要去做國內創業的事情，另一半時間我要跟別人去networking，去了解這個行業的趨勢。後來我就發現，有一些insight是需要十幾年的時間積累下來的。例如我那個時候拿到某tech公司的interview做了很多準備，把他們的產品搞的很熟，結果面試的時候人家就直接跟我說，咱們來聊聊電子消費品吧，結果我一下就懵掉了。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tech這個行業，好像看起來沒有healthcare門檻高，但你是不是真的有passion，你是不是真的長期關注這個行業，你對硬體、軟體還是互聯網有興趣，一面試都看出來了。所以那次掛掉以後，我有點焦躁，影響了我很多學校的生活和club的參與。我才意識到，原來我真的高估了我自己，我需要reposition myself。」

海闊天空

「經歷了Summer，我做了兩份實習，終於將自己感興趣的點screen down到互聯網的eCommerce或者平台。到了MBA2，我轉換了自己的求職方向。我覺得人還是要對自己誠實。所以當時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選了很多課，我就跟自己說，我要re-recruit。我情願給自己多留一些buffer，而不是像MBA1一樣覺得自己可以做一切，而事實證明我並不可以。所以MBA1沒有達到我預期的，不是學校，而是我自己。到了第二年，我真正意識到了我的劣勢，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這段經歷是高出我最初的預期的。」

「MBA對我來講是個修行。我之前老問別人，MBA最大的收穫是什麼。當時每個人都跟我說是人，而到了快畢業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什麼叫人。我發現MBA的同學都很成熟。我會經常跟自己身邊比較close的人一起探討人性相關的事情。比如和美國人聊天，他們的第一反應總是從好的方向想你，不會馬上下結論說你做這個事情是因為個人的某種情緒，而是會想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是這樣的，或者你這樣想是因為個人的background或者經歷，沒有什麼對與錯。」

「我以前在做consulting的時候，一直都在嘗試著be open minded，但是從未像MBA現在這樣思想開放。因為consulting這個環境，每個人都很聰明，每個人都想prove themselves，每個人都特別緊張。比如我們在開會，這個講錯了，那個講錯了，別人challenge你了，你會覺得shameful。到後來我發現這是中國教育的問題。每個人都想得到老師家長的肯定，每個人都害怕自己的答卷上有很多的叉，發自本能的就想聽好話。如果你challenge我，我本能的就是為自己辯護。第二年的時候，我會幫一些同學做case，亞洲學生，特別是中國同學，他們做錯了絕對會為自己辯護，那種defense的程度絕對是比美國人高出兩個層次。這種反應和我們的成長和教育環境是很有關係的，但這並不是一個成熟的行為，需要改變。未來如果你想要成為一個成熟的管理者，你要在consulting的環境survive，你要變得更加成熟。我經常和好朋友做self-reflection，我這邊做的哪裡不好，她那裡做的不好。我更喜歡上來第一步去考慮別人為什麼這麼想，哪裡講的是有道理的，而不是上來就想，他哪裡講的是錯的。在MBA階段不斷的聊別人的故事，自己的故事，我會發現很多時候別人跟我看問題的角度完全不一樣。慢慢跟他們聊，我發現自己的局限性非常大。我必須放開我的局限性，去擁抱更多的想法。」

「這個收穫也讓我跟創業團隊的合作變得更好。有一次我和CEO在爭一個點，其實那個事情並沒有對與錯，還是在遐想的階段，當時我們就爭執的很嚴重。當時他就說：『Nancy我沒有說你錯了，我只是想說也許你可以改變一點點觀念。』我當時可能更加自負和defensive，就很不明白，為什麼你跟我想的不一樣呢？我現在的想法就很不一樣了。我現在很鼓勵我的team去speak out。開始正式工作前我還可以50%的時間可以用在創業這塊，但是未來我不可能有這麼多時間去投入。所以我希望我的團隊能夠更成熟，成長的更快一些。我不想做整個team里最聰明的那個人。在consulting里，你必須努力做team里最聰明的人，要不然你就會感到peer pressure。但在創業環境下，我想讓他們各自多講一講，想一想。我會更鼓勵其他人去發言。我覺得越往後走，我越感激MBA所在的這段生活的變化。我要更多的學會放低自己的身態，在不同的人面前放低自己，對於我的下屬，我也要open mind，去批判我自己的想法，而不總是批判他人的想法。也不要給自己太多的壓力，不要做那個一直說話的人，萬一你說的都是錯的呢。」

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

「我從上課上學到了兩個東西。第一，課上很多知識點在創業里是可以用到的。我都是帶著問題去聽課，去問一下對我未來創業有指導性作用的問題。第二，上課是一種對我自己缺點的克服。我是個話很多的人，其實我剛一入職的時候老闆就說過我。定義一個聰明的人是看你講的話中有多少比例是聰明的，而不是絕對值有多少句。因為我有時候經歷比較少，看的東西少，又忍不住愛講話，就會講出一些傻話。這個時候整個人的聰明程度和成熟度就會被打一個很大的折扣。MBA1的時候，大家都跟我說要積极參与上課，因為這是一個課堂表現的重要考量，你還可以練英文。但是到了第二年，我覺得不是這樣的。你要學會在關鍵的時候發言，然後發好言，講准老師想要的那個答案。你要學會察言觀色。其實很多時候老師的提問都帶有hint，你要看能否抓准這個hint。就好像未來你的老闆，你要懂得老闆想說什麼。比如Ahuja是一個比較嚴格的professor，我就把他想像成一個senior的partner。他問問題的時候我就想像是在客戶面前，給了一個hint，你要順著這個藤，給他他想要的答案。所以MBA2我是比較積極的參與上課的討論，雖然我也不覺得自己做的很好，有時候我都自己比較懊惱，但我覺得還是很重要的。上課就這麼一點點時間，你不發言就好像在老闆面前不說話，就喪失了表現的機會。完全不講，別人會覺得你碌碌無為；但是講的太多了也不好。我也是最近突然發現的，原來上課還有這個作用。」

大江東去浪淘盡

「我覺得開心這個事情是細水長流的。我參加了很多商賽、面試，經歷了挫折也拿了offer，起起伏伏過後很多事情已經看淡了。反而讓我很有幸福感的時刻是我每次想清楚自己是什麼人，認識到自己的缺點，發現自己的進步，找到自己方向的時候。我是很怕迷失的一個人。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想去哪兒，這個時刻比較痛苦。」

關於Nancy兩年的領悟，至此我已覺得相當圓滿。然而接下來她的一番大氣磅礴的講述，才將訪談推至高潮，讓我振聾發聵。

「近期最有幸福感的時刻是我在DC，從林肯的紀念堂出來，有個大水池，裡面有小鴨子。紀念堂很漂亮。旁面是越戰紀念碑和韓戰紀念碑，再旁邊是美國50個州的碑，左邊寫的Pacific，右邊寫的Atlantic，感覺橫霸了半個世界，終點是華盛頓紀念碑。我當時走過那條路，心裡特別澎湃。我覺得澎湃可能是我心靈中最接近幸福的那種東西。當時我在想，我走過去，就走過了美國兩百多年的歷史。這條路不長，所謂的achievement可輕可重。我走過人家200年的夢想，那我的夢想是什麼。當時我突然間就明白了為什麼那些帝王站在城門上，就要再活五百年。是否有一天，我的成就可以成為我腳下某塊磚的某個人，被別人紀念住，或是啟發別人。當然我可能無法做到如此的偉大，但是我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未來十年我到底在幹什麼？我現在才三十歲，三十而立，我三十歲站在美國兩百年的歷史上面，我還是要再想一想。我很期待未來的三年我會在工作中經歷什麼。原來我做很多外企PE的項目，未來我可能會做很多民營企業的項目。那些民營企業的問題，未來我在創業中可能也會遇到。我現在是一個兼職的狀態去創業，未來我可能真的自己就去創業了，那麼未來我的創業是不是真的能夠給這個社會提供價值？」

「我當時去看航空航天博物館，特別的感動。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是赤子之心。對於那些做科研的人，有些人一輩子都研究不出來什麼，但他們用一生在努力，就為了夢想和信仰，就繼續往下走。你知道我那次去攀岩，感觸挺深的。我當時快要登頂了，但是最後我覺得我夠不到。幫我拉繩子的朋友就跟我說：『你在上面再盪一會兒，你再跳一下。』我當時就說：『我目測了一下，不OK，我很清楚，抓不到。』對方就嘆了口氣說那你下來吧。後來我給別人拉繩子，對方就連滾帶爬的，撓牆的感覺就爬上去了。我當時就非常震驚，就很害怕我可能沒有那種赤子之心了。讀商科的人，就一直在balance，在avoid risk。但是如果我真的avoid too much risk，那我當初的那個夢想呢，我真的還能走到那個夢想嗎？我們真的還是自己當初喜歡的那個樣子嗎？」

在錄音里聽到Nancy動情的講到這句話的時候，我一下子哭了。我如此理想主義的一個人，成長到今天，我的生活可以世俗，而我的人生絕不可以只有世俗。我很感謝MBA，不只是因為Nancy，高山流水，知音難尋。

又豈在朝朝暮暮

關於愛情，最適合的才是最好的。Nancy很幸運，她的男友也很幸運，不止找到了彼此，還懂得珍惜。

「除了爸爸媽媽，那感謝的必須是我男朋友啊。異地戀當中，我所有聽過的故事和困難，在我身上都沒有碰到。他是個男生，不是很作的。我每天跟他的微信可能特別簡短，只有5-6句，而且特別白痴，但是我們倆有一種默契，就是只要彼此之間說這幾句話，就很有安全感的。他在我找工作的過程中非常支持我。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他就會想盡各種方式安慰我，包括去年春節的時候飛過來看我。我看到很多人，換工作離婚，出國離婚，出國回來也離婚。當時我也很擔心，異地兩年，看到很多新的東西，會不會兩個人就無法繼續在一個世界了。所以我希望我們不管在經濟上還是精神上，都是一個pace。所以我當時跟他說，你能不能全職加入我們的創業團隊。我以為這會是一個非常艱難的談話，結果半小時就說通了。他說如果你覺得這個決定是對我們未來關係好，未來生活好，那我願意加入。這點我非常appreciate他。所以我很堅定的相信，我們之間的gap不會越來越大，我們之間還是有很多共同的話題。他要走出這一步，還是要放棄很多，也有很多風險，需要很多的勇氣。包括開始創業以後他的生活狀態也變了，他要經常加班，經常出差。他沒有跟我抱怨過，一直都很積極的支持我。我們倆的關係從來不是轟轟烈烈，更像是細水長流的。這兩年我不在，他也會很照顧我的家裡人，像半個兒子一樣，雖然他話不是很多，但是他在幫我去盡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