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蓋茨比的黛西

她的生活是一些姑娘的畢生所求，也是一些姑娘的深惡痛絕。有時這兩種感受會在同一個姑娘心裡共存。

Daisy Buchanan, 「金子般的女孩」。縱使為人婦，為人母，仍像剛從天上飄下的羽毛一樣，纖細舒展，一塵不染。若你上一秒為她傾心，下一秒便會察覺她的美遙遠而清冷，像旋轉樓梯頂端拋下的一聲嬌柔的嘲弄。

假如人生如戲，黛西的劇本從第一頁起就是大團圓。「白手成家」、「苦盡甘來」、「義無反顧」、「絕處逢生」這種佔據普通人大半輩子的字眼，在她的思想和談吐中是真的用不上；相反，常人渴望的那些「一次就好」，是她生活的全部。

的第一句唱道："I ve seen the world, done it all, had my cake now", 想來算是黛西的心聲。「我高興得動彈不了了！」 她向Nick伸出手，她的笑容是真誠的，姿態是嬌憨的，她是真的被囚禁在這所謂「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中，動不了，也不太想動。

菲茨傑拉德的妻子澤爾達被公認是黛西的靈感來源之一。她高中畢業時寫下一段小詩：「Why should all life be work, when we all can borrow. Let s think only of today, and not worry about tomorrow.」 讀讀這兩行，腦中會自然浮現金子般的女孩卧在長沙發上，「高興得動彈不了」。

黛西當然不是沒有煩惱。蓋茨比杳無音信，湯姆出軌，她都知道，都牽心。怎麼辦呢？

「做個美麗的小傻瓜吧」，當她自己的女兒出生時，初為人母的黛西如是說。A beautiful little fool，多好啊。 願她擁有一等一的美貌，坐擁萬千寵愛。願她不知道，不懂得，沒察覺，沒所謂。把一輩子甜甜地睡過去，很快的不是嗎。

從出生起，黛西完美地躲過了貧賤，躲過了責任，躲過了寂寞，躲過了奮鬥……但她沒能躲過她那一份痛苦，痛苦成了她唯一的敵人。所以，「無痛」的人生是黛西能給女兒的最好祝願。

她也抗爭過，險些看見了生活的另外一種真實——在她試圖悔婚的那個早上。多年後，黛西仍不會忘記自己扯斷了價值三十萬美金的珍珠項鏈，把撕得粉碎的蓋茨比來信扔進浴缸。對真正成功的抗爭而言，這只是前奏而已，但在她的世界裡，這已是英雄夢想本身，是她的「一次就好」。

她已經為蓋茨比而主動獻身於一次痛徹心扉，她慟哭過，失態過，胡鬧過，這可是個金子般的女孩，我們還能怎樣要求她為愛犧牲呢？嫁給湯姆布坎南時她並非強顏歡笑，因為專屬蓋茨比的儀式已經結束，當時她對未來仍有期待，這份期待是後來隨著湯姆日益彰顯的粗鄙和放蕩而幻滅的。

重逢蓋茨比這件事，遠超黛西所能想像、理解、表達和應對。這個活在雲上的女孩承受不起「複雜性」的折磨，她只會用兩種方法做決定：「趨利」和「避害」。她想要快樂是真的，所以她興高采烈地去蓋茨比的豪宅參觀，秘密地做了他的情婦，當著自己丈夫的面無所避忌地對蓋茨比示愛；但她害怕受苦也是真的，所以一心只想和蓋茨比私奔，拒絕面對湯姆的對質，肇事殺人之後匆匆離去。

有人問，為什麼蓋茨比把漂亮的襯衫一件件仍在黛西身上時她先笑後哭，一些朋友做出了象徵性的解答，比如通過蓋茨比的動作感到他的愛太沉重，無法承受。我以為大可不必。

蓋茨比回來了，他還愛著她，為她買了這座豪宅。她驟然得知這一切，驚訝，狂喜，得意，感傷。蓋茨比扔衣服給她，這近乎酒池肉林的場景讓她樂極生悲，真情流露。她悔不當初，又不好說出口，只好哭起來。

她只是這樣一個女人，承受不了任何過於沉重的東西——邏輯，愛，風險，統統不行。她唱著「He s my sun, he makes me shine like diamonds...」 鑽石真是她最好的比喻，她昂貴，璀璨，令人目眩神迷，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沒有太陽。只憑自己，她不會發光。

而這一切，蓋茨比知道嗎？

下一篇將試著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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