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打工出租屋裡讀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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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太亦舒的小說《我的前半生》改編的同名電視劇正在熱播,這好像內地首次投拍亦舒的作品。人們的討論也很熱烈。其中一點就是覺得,並沒有拍出亦舒筆下女主角的氣質,沒有拍出小說的氛圍。
其實這很正常,任何改編都有個本地化的問題。內地拍亦舒,除了借用小說的情節框架之外,為了符合內地當下的語境,讓觀眾比較容易代入,必然要在人物設定,情節鋪展,以至於服飾台詞方面做一些本土化的轉換。另一個比較類似的例子就是港產電影《無間道》被好萊塢改編,好萊塢同樣對其進行了本土化的處理。
說起我讀亦舒,又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在廣州的一家線路板廠打工。那家線路板在白雲區,廣州北,已經靠近從化。主要就生產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里線路板。我在流水線上當操作工,兩班倒,白班早八點到晚八點,夜班晚八點到早八點。我們這些打工仔,下了班,就走出廠區,回到自己的集體宿舍,或是在工廠周圍租的房子。有男女朋友的談會兒戀愛,做點吃的,倒頭就睡,醒了就接著去上班。
廠里為了豐富工人的業餘生活,在宿舍區開闢了職工圖書室。圖書室有三間房,裡面有報紙,雜誌,有些還是繁體字的。報紙雜誌不外借。還有兩架圖書,圖書可以外借。一個長得很有嶺南特色的精瘦年輕女人就坐在書架前,擺一個辦公桌。憑廠牌向她借閱,借期一周,可以續期。
其中一架書里,就有一大排亦舒的小說。封面是粉紅色,十六開大小,也都不厚。其他的書也沒什麼好看的,有一段時間,我下班後,就到圖書室里借一本亦舒,挾著回出租屋看。
工廠周圍的村子裡,村民們家家戶戶都修起了兩三層的樓房,供打工的人來租。單間一個月近兩百塊,廚房衛生間共用。村民們的樓房都喜歡修成「回」字形,中間是個天井。一樓院子中間,天井下面,必定是個大正方形的極淺的水池。租客也好,房東也好,都在裡面洗衣服、洗菜,倒水。挺方便,就是感覺潮濕,水池邊沿的馬賽克上常長著薄薄的苔蘚。
我就搬張椅子坐在天井邊,借著天光讀亦舒。南方濕熱,那些日子好像總是潮潤潤的,也很漫長。廠里圖書室架上的亦舒,我幾乎都讀了一遍。只是後來回憶,那些日子,那些讀過的亦舒,都像一個夢,沒有了太清晰的輪廓。只記得一些驚艷的書名:《喜寶》《她比煙花寂寞》《香雪海》《人淡如菊》……
為什麼情節都不記得了呢?是隔的太久了嗎?還是當時的心情太沉鬱,讀的時候並沒有真正讀進去,只是空消磨了時間呢?只記得有一篇,一個男的被一個女的刺了一刀,從此怕了女的,結果由直變彎,走上了LGBT之路。一次這男的和另一個男的翻雲覆雨,被這個女的撞破……這是我第一次在小說里讀到同志愛的情節,當時感覺很複雜。
亦舒小說的主角多是女性,故事背景多是香港。後來讀到張愛玲,總感覺亦舒跟張愛玲像,而且一個叫師太,一個叫祖師奶奶。亦舒寫香港,張愛玲也上海,也寫香港。這兩個城市很不像,但也有很像的地方。都開埠很早,較早受歐風美雨的熏染,工商業也都很發達,形成了比較成熟的市民社會。
張愛玲亦舒總是寫生活在這樣市民社會裡的女性,寫她們的夢,她們的慾望,選擇和掙扎。張愛玲和亦舒的筆調也都很冷酷,總是毫不留情地給你揭開生活、愛情、婚姻的蒼涼真相。這一點她們跟瓊瑤阿姨很大不同,她們並不像瓊瑤一樣總給你織一個玫瑰色的夢。
她們筆下的女性雖然都生活在父權,男權社會下,但大多獨立,精明,「拎得清」,甚至有點兒自私,俗氣。但這有什麼錯嗎?在那樣一個市民社會,在父權男權重負下的女性,為了守住自己那一點點兒可憐的所得和幸福,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可她們也都講面子,有時候也很絕決。不管在多艱難的世道下,總是想維持著自己的尊嚴,亦舒常說,「做人姿態好看」。《春嬌與志明裡》,余春嬌也說過,「港女嘛,姿態要漂亮嗎!」可見這種價值觀並不是亦舒所獨有,倒可能是幾代香港女性所共有。
不過這一點追求,當下都市裡的白領男女好像都已經很陌生,隔膜,甚至完全無法認同理解了。「做人姿態好看」,並不難理解。以《傾城之戀》里的白流蘇為例。白流蘇死了丈夫,在夫家日子艱難。終於遇到了范柳原這個鑽石王老五?怎麼辦?可不能錯過這條好船!於是投懷送抱,自薦枕席,將其拿下?白流蘇並沒有這麼做,她還有她「做人的姿態」。也幸虧她沒有這麼做,那還是一個講吃相的年代,如果白流蘇真這麼做了,范柳原反倒會瞧不起她。
兩個人就在這種不斷的試探,挑逗,欲迎還拒中,把握了分寸,守住了各自「體面」。日本人入侵香港,城市將傾覆之際,只能相依為命的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起。這是張愛玲小說里少有的美好結局,只是真的美好嗎?白范二人真的有所謂愛情嗎?但不管怎麼說,白流蘇的「姿態」不難看。
這就是「做人的姿態」,也就是「有所為,有所不為」。亦舒《承歡記》里:
毛詠欣看她一眼:「你我受過大學教育,年紀在三十歲以下,有一份職業,這樣的女性,已立於必敗之地,在父母家,在辦公室,在男伴之前,都需忍完再忍,忍無可忍,重新再忍。」承歡問:「沒有例外?」 「咄,誰叫你知書識禮,許多事不可做,許多事不屑做,又有許多事做不出。」
不可做,不屑做,做不出,這就是「姿態」,也是體面和尊嚴中國女子生活在父權男權社會下,如何自處,追求利益幸福?張愛玲亦舒給了相似的回答。從這個意義上說,雖然看透世相,但她們內心深處還有些浪漫情懷理想主義的。或者也許是,當年的上海香港,還能給這些女子以選擇的空間,你可以選「漂亮的姿態」,也可以選「難看的吃相」,怎麼選?看你自己嘮!當代女性,還有這樣的選擇嗎?我不知道。
張愛玲亦舒能把婚姻愛情寫得如此通透,自然跟她們的生平也很有關係。我近幾年才知道,亦舒感情生活的曲折不下於張愛玲。
「亦舒有過三次婚姻。19歲時與畫家前夫蔡浩泉誕下一子,但兩人的婚姻只維持了短短3年。第二任岳華,是影視演員、明星;第三任即現任丈夫,姓梁,曾是港大教授,育有一女。」這短短的幾行字里,有多少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愛恨情仇,不想可知。「生活對於任何男女都非易事」。
有意思的是,亦舒姓倪,本名倪亦舒。她有個哥哥,倪亦明,也就是倪匡了。大名鼎鼎的科幻小說「衛斯理」系列,就是倪匡的代表作。倪匡一生所寫字數在千萬計,據說是香港少有的純以寫稿致富的作家,也是我最喜愛的作家之一。可見,寫作這檔子事兒,拼得主要還是個遺傳基因啊!
再八卦一下的話,倪匡一兒一女。兒子叫倪震。倪震的媳婦叫周慧敏。如果你不知道誰是周慧敏,恭喜你,你還很年輕。亦舒現定居加拿大。據倪匡講,兩人已多年未通音信。這兄妹倆兒有什麼心結,外人也不得而知。 這麼聰明出色的兩個作家,兩兄妹關係竟到如此淡漠,讓人感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你看得透,勘得破,但你還是放不下。因為我們畢竟都是俗世中的人,就像亦舒筆下的那些男男女女。
1964年的亦舒,就像她小說里的女主角
(全文完)
本文作者「科幻少年一點紅」,現居襄陽,目前已發表了517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科幻少年一點紅」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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