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話，我就成了變態的幫凶

沉默的話，我就成了變態的幫凶

想了好幾天要不要寫這個話題。

在北京電影學院阿廖沙事件發生的時候，在台灣作家林奕含自殺之後，在看到微博上形形色色的女生說出自己被騷擾性侵的經歷的時候，這些時刻，我都有一千一萬句話如鯁在喉。但我始終沒有將這些情緒剝絲抽繭的整理成文字，因為對我來說，"性騷擾"這個話題，是一個讓我感到非常害怕的黑暗地帶，我不願意走進去深究它。

在我考完試做大巴回來的旅途中，我遭到了性騷擾。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乘我在睡覺的時候，走到我身邊摸我的身體。而這件事給我的傷害我本以為過了這麼多天已經結束了，直到今天早上，我看到有人在深夜給我發匿名悄悄話：知道你為什麼在車上被摸嗎？因為他想搞你。我也想操你，只想操你，操到你走不了路。我回了句操你媽去吧臭傻逼，迅速屏蔽了對方。

所以我想我該寫點東西，縱使不能改變什麼，但我必須發聲。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長的特別美那一掛的，充其量只能說是普通好看女孩，但從小的時候外貌就讓我得到了很多特殊待遇。比如我去買書，書店的姐姐誇我好看會給我多打折扣；我去買飲料，便利店的阿姨誇我好看少要我五毛錢；我去剪頭髮，理髮店的叔叔說我長的像他微信上一個女孩免費給我剪頭；上大學後阿姨叔叔給我打的飯菜總是比別人多等等。因為我收到的善意與喜歡比遇到的那些擦邊球騷擾多的太多了，導致我始終覺得自己會永遠活在好心與憐惜里。

女大學生失聯案件頻發的時候，我想像過自己要是遇到壞人怎麼辦。我要深淚俱下懇求他，我要用真誠和言語說服他，我要跟他談心勸他回頭是岸以後好好做人，再不濟，我要拿出奧斯卡演技扮出絕望的樣子騙他我有艾滋病，反正都要死讓他自己掂量一下吧。我所有的想像里，自己始終是安全的。很可笑，說不清是對人性太樂觀還是對自己太自戀，以為自己是唐僧，所有壞人都會洗心革面悔過自新。

如果說林奕含自殺是因為她對文學的信仰崩塌了，她發出了「會不會藝術從來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的疑問，那麼這些年我遭遇過的騷擾，是讓我對善良這個信仰崩塌了。一個人說自己對善良有信仰，約等於自誇自己很善良，聽起來似乎非常聖母婊，但是善良確實是我構建自我世界裡最重要的法則和秩序，我相信人人有苦衷，世上沒有真正的惡，我擅於換位思考，企圖要在每一件事情上去理解人性與心理。甚至我在大巴上遭到騷擾時，我第一反應竟也是為其開脫，對方可能不是故意摸我，是因為車子不穩想扶一下我的床。而我認真分析了後始終騙不了自己，我才真正的開始崩潰，真善美只是我對世界的一個臆想，「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第一次遭到危險，是初中晚自習回家。那時住外婆家，平日的晚自習，班級里順路的男生總成群結隊的送我回家。那天他們逃課了，我只好一個人回去。走到半路，一個大榕樹下站了一群吸煙的小混混，明明滅滅的煙火在黑暗裡閃爍，我假裝平靜快速的走路，心裏面已經發毛了，因為我感覺到他們在看我。後來，突然間，有一個小混混開始跟在我身後走。大概就在他跟了沒兩三步，我開始飛速的跑起來（直到現在我走路跑步還很快，像一隻受驚的兔子，全是以前遇到變態訓練出來的）。我死命的跑，跑到幾乎忘了呼吸，小混混跟在我身後追。直到跑到大路旁人多的便利店門口，我才氣喘吁吁的停下來，小混混站在路口處盯著我，我急忙繼續往家跑。直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晚上，我一邊大喊一邊急促慌張的拍著外婆家的門，外婆一開門，我整個人乏力的癱坐在地上開始哭。從那以後，每次晚自習，舅舅總開車來接我回家。

後來也斷斷續續的遇到各種騷擾。初中晚上和朋友出去玩，被瘋子用手電筒照著臉問要不要請我吃宵夜，拒絕後，尾隨我們乘機摸我屁股。上大學後，每次出去兼職都會遇到不懷好意的人。當比賽工作人員時，強行握著我的手搭訕要電話號碼的退伍軍人。走在路上，被戀足癖追著要聯繫方式想花錢買高跟鞋請我穿給他看。和閨蜜去公園，有變態青天白日下借著稀疏矮樹的遮掩在不到兩百米的距離看著我們打飛機。形形色色的變態出現在我的世界裡。也會想起以前和前男友戀愛，別人多看我一眼，他就生氣的恨不得要打人，那時我是真的傻白甜。而現在，我學著冷漠學著長刺，卻仍然保護不好我自己。

在大巴上那天，車上有三個男生一直看我。大巴上全是卧鋪，其中一個想睡我旁邊的床上，但我早早把行李全扔那床了，他只好作罷，爬到了我前面的床上。一路上，他頻頻扭頭看我。整個晚上，我都不敢睡覺，他一看我我就蹬他。一直熬到半夜，那三個男生在浙江中途下車，我才放下心來睡覺。可能因為精神太緊繃了，我睡得很淺。五點鐘出頭，我突然感覺到有人碰到我大腿根部。其實我是蓋著一個薄被子的，但是卧鋪很小，我稍微弓著腿，隔著被子也能很清楚的看到身體的輪廓。那隻手，非常清楚直接的知道自己要摸哪，力度很大。手一碰到我身體，我立馬敏感的嚇醒了。我連人都沒看清，第一反應是劈頭蓋臉喊了一句"你幹什麼！"，然後我才看清楚站在我床邊的人，一個中年男子。他估計沒想到我會醒，嚇得整個臉扭曲了，身體也劇烈顫抖了一下，隨後馬上跑進了車後的衛生間。我裹緊被子，躺在那眼淚馬上就掉了出來。我想到從小到大遇到的種種不堪，想到自殺的林奕含，我自認為是勇敢自愛的，我清清白白乾乾淨凈，我知道我不該羞愧，但這一刻我還是無法避免的感覺到自己的屈辱和骯髒，並為此流淚了。.我想到林奕含寫，最終讓李國華決定走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個如此精緻的小孩是不會說出去的，因為這太髒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傷人傷己的針，但是在這裡，自尊心會縫起她的嘴。

那個變態從廁所出來後，不敢路經我的身邊，從另一個過道走回去了。我看了一下才發現，因為我睡得位置靠近車尾，四周卧鋪的乘客都已經半夜下車空無一人了。如果我沒有在第一時間醒來，我不敢想像後續還會發生什麼。

我該做什麼，我能做什麼，我除了憤怒和流淚，我想走到他躺著的位置，狠狠踹他兩腳，但我無能為力。我告訴閨蜜這件事情，我甚至羞於打出"下體"這兩個字。我在車子休息的時候悄悄問乘務員叔叔車上有沒有監控，有人在我睡覺時候摸我身體。他安慰完我後給我的告誡是怎麼保護自己，並叮囑我不要穿裙子。似乎每次遇到騷擾得到的建議永遠是"你把自己弄得丑點，你抹個灰" "你以後別穿裙子了" 諸如此類。這些安慰對我而言，成了變相的羞辱，彷彿自保自貶是唯一免於傷害的手段，一個人受到傷害一定是她自身有問題，不然為什麼別人都平安無事就你頻頻遇險？不是人心不古，不是社會的錯，是你自己使你處於這種境地，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受害者不能責怪外界，應該學習孔子，吾日三省吾身。

李國華在無數的女孩耳邊說：都是你的錯，你太美了。阿廖沙遭到性侵後，她學校的老師說這個事又不是一次兩次了，怎麼別人都沒事，就她瞎逼逼。還有隻有在抗日電影里才出現為了免受鬼子強暴而往臉上摸煤灰把自己弄醜的女孩們。歷史已經朝前走了這麼遠，而現在我們站著的這個時代，和回頭看去的千百個舊朝相比，有一些東西從始至終沒有被改變。物種會進化，科技會進步，制度會變革，而人性里的一些惡與劣卻根深蒂固。《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序篇里說：「強暴是社會性的謀殺——任何關於性的暴力都是『社會性』的。或應該這麼說，任何關於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獨立完成的，而是由整個社會協助施暴者完成。」到底什麼時候法律才能對性騷擾有一個明確的界定，到底用什麼手段才能給予性變態們一個真正的懲罰。有人說閹割，我不置可否。

知乎里有人說，如果你覺得暴行罕見而遙遠，我願你在塵世一直幸運下去。但請不要因為你的幸運，就否認那些在深淵裡行走的人的呼救和悶哭。這也是我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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