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褲瑤和程陽八寨

從南丹縣城出發，往裡湖方向走，很窄的泥土路。一路上會看到，一些瑤族婦女在趕路，她們走得不慌不忙，穿著瑤族服裝，有的背著時鮮的山貨，有的背著孩子。很明顯，大約是去趕圩的。

河流在路邊像個頑皮的孩子，時隱時現。一會露出地表，潺潺而下；一會又拐進地下，無影無蹤。翻下一座山的時候，忽然前面湧出一條碧藍的河水。

遠遠的，河邊上一群姑娘在洗裙子，光著上身，相互嬉鬧。同行的人問：要不要停下來拍幾張照片。帶路的人比較幽默，沒有責怪這種唐突，只是反問一句：如果是你，願意別人拍嗎？

不過車子還是慢了下來，於是他們就從車裡往外拍，咔嚓不停。姑娘們好奇的朝公路張望，仍舊玩水。洗好的裙子，就晾曬在水邊的灌木叢上，百褶裙五顏六色，太陽溫暖燦爛，相映成趣。

這兩條村子在公路下邊，山腰上隨處可見一些蓄水池，那是蓄積雨水用的。可見這裡缺水到什麼程度，只能看老天的臉色。

一座座土樓逡巡在樹叢里，冷清得有點落寞。偶爾幾個糧倉，孤零零的站在村子外邊，彷彿哨兵一般，守護著村子。

據說糧倉放在外面，是為了防火。要是村子發生火災，至少還有糧食。到處都是石頭，難得一片水田，打糧食真不是一個容易的事。

糧倉的四根柱子，倒掛著一口光滑的陶罐，他們說這是為了防止老鼠。這麼一下，就能夠防老鼠爬上去？讓我有點懷疑。

糧倉並不上鎖，外面插了一個結實的木條，權當門閂。要想開門，就必須咚咚咚的打下木條。於是全村人都知道是誰在拿穀子，這對防賊也有一定用處。

有些糧倉下面還放著棺材，他們說裡面是空的。有時候裡面也有人，放一陣子再抬上山。白褲瑤的葬禮異常隆重，對生命的尊敬讓人敬佩。

剛下過雨，村裡路上到處泥濘，幾頭豬看到生人進村，嘩啦啦的跑遠了，濺了一路的泥糰子。因為有了太陽，門口曬著一些長角椒，這種辣椒勁道，據說特產。

有一位老婦人在門口刺繡，幾乎趴在一個畫好回型的土布上飛針。帶路的人相互介紹了一下，老婦人很熱情，要我們坐下，進屋拿出水來，讓我們喝水。

她說村裡現在都是老人家，年輕人都出去做工了，過年的時候才回來。她說我們這裡冷冷清清，不過隔壁的村子有節目表演，你們可以到那裡去看。

表演是在一塊乾涸的魚塘里舉辦的，敲鐵鼓、放鳥槍、耍大大個的陀螺，都是純粹原生態的各種生產生活的寫照，因為樸實，很有看頭。

表演的有男人也有姑娘。男人們當然一色的白色褲子，沾滿了泥，因為剛從地里跑回來。姑娘們膚色比較健康，長得都很壯實，笑容可掬。穿著的都是有回型刺繡的褂子，沒穿內衣，看得我們有點不好意思。

特別是進村時候的敬酒，她們舉起竹筒酒杯，半個身子一覽無餘。而且大大方方，對拍照並不怎麼在乎。如此熱情，弄得我們都不好意思不喝酒。

村長介紹，在家裡也沒什麼好謀食的事，打算開發旅遊，以白褲瑤原生態文化，吸引遊客，上面現在很重視這個，因為南丹也沒別的啦。

我們在村裡走了一圈，跟剛才那條村子沒什麼區別，當然，規模是大了一些。村裡唯一的一口井，都已經被雜草湮沒了，難得一窺究竟。

看了魚塘的表演之後，我們有點驚訝，覺得這種原生態的節目很好，搞點旅遊項目，應該能夠做得起來。尤其不簡單的是，村裡還有一所小學，而且是完小。

這是我第一次去南丹白褲瑤村寨看到的情形，後來又去了幾次，一次比一次驚艷。所以驚艷，不是因為看到更多的原生態節目，而是那些原生態，漸漸的真的成了表演。

白褲瑤是瑤族一個支系，主要聚居在廣西南丹和貴州荔波一帶，總人口約3萬。聯合國科教文組織認定為民族文化保留最完整的一個民族，被稱為人類文明的活化石。

男子都穿著長剛蓋膝的白褲，所以人們稱為白褲瑤。據說白褲瑤人生性平和，特徵明顯。結婚前，男女都剃頭留短髮，結婚後才蓄髮。

後來，陸陸續續又去了幾次南丹，仍舊是那幾個村子，眼見著一天一變。以前的泥濘路漸漸的硬化，變成水泥路，原先一臉羞澀的姑娘，漸漸的變得非常大方。原先穿著的褂子還在，只不過穿起了內衣，再也看不到裡邊風景。

幾年前的那一次，基本上是等於告別了。去里湖半路上，一條水邊，有人開闢一片山，起了一些土樓，大概是想搞旅遊開發區。只可惜，如今人去樓空，只有稀稀拉拉當地幾個村民在守望。那個做到半吊子的開發區，就在公路河對岸，一條弔橋從公路通進去。

再到原先的那幾條村，公路上面修了一座白褲瑤生態博物館，跟村子比，顯得多少有點富麗堂皇。館長是一個姑娘，她說旅專畢業的，一口普通話，不必翻譯就可以直接交流。

博物館裡，存放著各種白褲瑤生產生活的用具和用品，還有大幅的照片。門口有幾個長長的玻璃柜子，已經開始販賣各種旅遊工藝品。

也有原生態表演，在博物院的院子里。小夥子和姑娘們儼然旅遊業資深人士，非常賣力的表演敲鐵鼓、吹牛角、耍陀螺，陀螺還是大大的個。不過，我仍舊懷念那個乾涸的魚塘，那些羞澀的姑娘！

白褲瑤從一個山裡已經逐漸被淡忘的群體，被挖掘出自己的文化，拼湊成旅遊產業鏈上的一環，揍標準化的旅遊產業路徑。如果說不是生活所迫，至少也是經濟發展的必然。

漸漸的，衣服換成表演裝、舞台裝，各色姑娘穿起來，扮演著白褲瑤的角色。她們漸漸走出大山，再也沒了鄉愁，因為那個穀倉、土樓、棺材全都不存在了，再也無處可尋。

他們現在的廣告，仍舊是3萬人口，仍舊是廣西南丹和貴州荔波交界處，仍舊是葬禮、殺牛、陀螺、鳥槍、織布、牛角等大幅照片。尤其是那個奮力爬粘膏樹的穿著褂子露出小半身子的姑娘，她的照片如今已經廣為流傳！

不巧的是，後面的那一次，居然碰上白褲瑤旅遊文化節，縣城街道上披紅掛綠、張燈結綵，一副喜洋洋過大節的模樣。

跟白褲瑤不到3萬人口比較，侗族人口目前號稱將近300萬，單單一個程陽八寨，大約都佔了人家一小半的人口總數。只不過，就目前八寨旅遊所做出的這些玩意，跟白褲瑤比起來，似乎不但沒有什麼優勢，還真的差了一點什麼。

據說最近兩次人口普查，侗族人口下降10萬人，按照這個速度，估計不必多少年，漸漸的也就沒了侗族這個種群了。沒了也並不覺得可惜，如果只能作為看客和肥料的話，還不如早一點做了肥料，免得影響別人的觀瞻。

這些年眼看著白褲瑤幾個村子的變化，有種預感，大約，這也是程陽八寨的歸宿。雖然我們現在搞得似乎有點熱鬧，打算朝著西街的方向奔。擔心的是沒有後續，只不過千篇一律做一些連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的所謂旅遊節目。

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我們有價值，有擺設和考古的價值，也就是所謂的活化石！但是沒有地位，人家想要你表演的時候就想到你，而且你還必須表演，來不得半點推脫，因為錢擺在那裡。

表演完畢也就沒你什麼事，連聚餐都不叫你參加，盒飯都沒有，叫你直接滾蛋，越快越好！你倒是說說，這究竟是主要演員呢，還是群眾演員，或者，什麼毛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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