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藍色錢江保姆縱火案的社會剖析

最新 07-01

金立

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博導，求是青年學者，美國斯坦福大學訪問學者。擔任浙江大學哲學系副主任，浙江大學邏輯與認知研究所副所長，中國邏輯學會常務理事、浙江省邏輯學會秘書長。量子大學事業合伙人。

今天我想跟大家聊一聊杭州藍色錢江小區的保姆縱火案。記得案件發生的那個早晨，我正好是在外地，沉浸在詩情畫意的休閑生活里。突然，手機上跳出了一個信息「杭州的一個高端的小區著火了，一個母親帶著三個孩子，全部都沒有獲救，失去了生命」。當時腦子裡一下子湧現了海德格爾說的一句話：死亡像一把凌空之劍，隨時都可能掉下來。我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

過了這麼多天，我已經從外地回到了杭州，這件事仍然在熱議，我整理了一下網友的評論，顯然，大家的討論基本上集中在如下三個方面：

第一，綠城物業需不需要承擔責任。

雖然這個問題我也挺關心（我家的物業也是綠城），但是，我無法對此做過多的發言，因為我沒有進入到事件的內部，就算進入到了內部，一個人的感受和精力也是局部的，很難做出一個全局的把握，我們需要相關的部門調查取證進而做出回答。

第二，如果發生了火災，我們應該怎樣去施救，尤其是自救？

具備一些安全知識和消防知識，掌握面臨火災的一些逃生的技巧，這一點對每個人來講是非常有意義的。我就打算要給家裡準備一個大一點的消防栓。當一件事情突發時，我們沒有辦法去控制別人怎麼樣，但我們卻可以主宰自己，該怎麼樣救自己，這是一個人活著的時候應該具有的一種意識和能力。

第三，有關保姆，這個話題是我今天重點討論的。

主人和保姆之間到底怎麼了?

縱火案的發生到底是保姆自身的問題還是主人也有一定的原因?還是整個社會的問題?

我還敢不敢繼續用我的保姆?

我準備要生二胎了，但是我不敢用保姆了，那我自己又沒有能力帶，我該怎麼辦？

這些問題在這兩天不斷的在蔓延、被熱議。

接下來，我想從社會的角度去談幾點。

首先

我們缺少一個誠信機制去鑒別一個保姆是不是具有良好的品行。

必須承認，在這整個事件里，始作俑者當然是這位品行惡劣的保姆。可是，目前我們沒有辦法去評價和鑒定哪一個保姆有好的品行，也就是說我很難去找到一個好品行的保姆。為什麼？

因為我們沒有建立一個全面的誠信機制。經常聽別人講「美國人誠信，中國人不誠信。你看我們會有人逃票。在美國的公交車和城際列車上查票的概率很低，也基本沒有人逃票。」

聽到這樣的話，我想說，美國人整體上的確比中國人誠信，但誠信不光是道德問題，更是社會的機制問題。因為在美國，如果你因為逃票而損失了自己的信用度，那麼你將為這樣一點點小的不誠信付出慘痛的代價。

今天中國不光在保姆市場里缺少誠信的機制建設，在其他領域也同樣沒有，但是它正在一天天的建立起來。比如，支付寶里的信用度，淘寶里的信用值，雨天免費的使用信用雨傘，還有低利率的信用貸款等等。這不都是在慢慢地建立起一個社會的誠信機制嗎？

我們需要社會將品行好作為保姆職業的通行證，而將品行惡劣者拒絕在這一行業大門外，因為這是一個與品行關係特別大對生命財產安全構成較大的潛在風險的工作。杭州這起縱火案直接相關的就是保姆的品行問題，賭博的前科，佔小便宜偷竊的習慣，這樣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是有潛在危險的，更不用說是做一個保姆。

其次

我們現在社會的主人和保姆之間的關係在現代社會中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這種現象需要我們理性的面對。

現在家庭裡面呈現出來的主人與保姆關係跟以前的主僕關係是不一樣的。《紅樓夢》里的襲人和寶玉，鴛鴦和賈母，平兒和王熙鳳，還有前段時間我看的電視劇《紅高粱》裡邊的羅漢與大少奶奶，他們之間都是一種典型的主僕關係。

它是建立在一種等級差異上的人生的依附關係，它是封建社會長期專制統治、倫理約束以及道德說教逐漸演變出來的一種結果。

主人對僕人來講，有命令和指使的絕對權威和權力，同時又具有保護和幫助的義務，權利和義務是相當的，比較多的主人會把僕人當作自己大家庭里的一員，會想到為她的一生負點責。

而僕人往往會把主人看得很高大，內心懷有崇敬感，心甘情願的為他做一切事情，他甚至會把自己當僕人當成一生的事業。這樣的主僕關係是有情感和牽絆的，是一種雙方願意的依附。正如19世紀的英國法律會這樣說「子女、妻子和僕人在主人的保護和羽翼之下」。

但是，工業革命的發展、商品經濟的大潮、平等意識的崛起，催生出了一種新的關係：在平等意識下的商品關係。也就是說，一方出賣自己的勞動力賺錢，另一方因為獲得了別人的勞動而付錢。在這樣的商品關係里，情感被抽離掉了太多太多，雙方之間的依附也被抽離掉了。

狄更斯的《董貝父子》里董貝與圖德爾大嫂的對話略有誇大的表現了這一點：「您有您自己的孩子，」董貝先生說，「在我們的這個交易中，您根本不需要愛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不需要愛上您。我不希望，也不願意看見這一類事情。恰恰相反，當您離開這裡的時候，您就結束了這純粹是買與賣、僱傭與辭退的交易關係，然後您就到別的地方去住。孩子就不再記得您。您如果願意，也可以不再記得孩子。」

在這樣一種商品交易中，「我只是暫時來做一下這份工作，我只是為了賺錢，我是迫不得已，它又不是我的事業。」

在這樣一種商品關係下，很多問題就會出現：主人會抱怨「給了這麼高的工資還不滿意？」保姆會說「我的工資是我的付出的應得。」當我們一定要去評定一個人的工作值多少錢的時候，要用數字去定價勞動的時候，它沒有了底線，沒有了尺度，很難獲得雙方的滿意和一致。

同理，主人會說「我對他很關心很好，她怎麼不領情？」保姆或許在想「你對我的關心是為了讓我給你多付出勞動力。我是來賺錢的，與其關心，不如錢來的實在。」

這樣的商品關係使得雙方之間的交往跟以前很不一樣，要想獲得真正的情感，的確比較難。

而實際上，有多少主人真的發自內心是把保姆當成自己家裡的人嗎？其實也做不到。這是不帶一點批評的客觀表述，因為時代不一樣了，不同的時代自然會在解構傳統的同時建構新的關係，而身處新關係中的人就需要去思考：如何用新的方式去面對它、解決它。

最後

金錢至上和貧富差距的不斷拉大，促使仇富心理加劇。

不光這起火災事件，還有前陣子的麵條糾紛，都是一件非常非常細小的事情，卻導致了殺人縱火，甚至是滅門，諸如此類的惡性事件頻頻發生著。說明它已經不是特例，具有了一定意義上的普遍性，凸顯了正在不斷加劇的社會矛盾，這是我們需要正視的嚴峻的問題。

一切向錢看，貧富差距不斷地拉大，使得人和人在物質上呈現的太大的不同，但是人們的心裡又在說「我們應該是平等的，你憑什麼比我有那麼多的錢。」不平和的心態積累到一定的時候就有可能由於一個小小的細節而全面爆發。仇富的心理會使許多原本不嚴重的矛盾嚴重起來，在心態平和的狀態下，主人對保姆的工作做點批評，她不會太在意，但如果心理上不平衡，那麼一點點的批評他都會上升到極大的不愉快。

這個社會問題一直在慢慢的發酵，最近這起事件讓它凸顯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