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好帶你走進倫勃朗的時代

最新 07-01

跟著專家看展覽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現在終於知道了！

應松果和三聯生活周刊特別邀請，無界時代旗下一好閱讀（Boundless Books）創始人、藝術史學者楊好（Annabel Yang）作為特別導覽員，在昨天（6月29日）下午，帶領十多位幸運嘉賓探尋了國博特展「倫勃朗和他的時代——美國萊頓收藏館藏品展」。無界藝術收藏（Boundless Arts Collection）即藏有荷蘭畫派的重要作品，楊好對它們的繪畫也有著獨到的、尚未披露公眾的理解，這次導覽因此十分難得，參與者都大呼過癮。

先奉上一段小視頻，感受一下現場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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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展廳里參觀者很多，楊老師還是詳盡地講解了每一個畫作。不僅分析了畫作的筆觸技法、畫里的故事，還講了很多創作背後不為人知的情節。以下奉上精彩片段——

揚·利文斯《桌邊的記賬員》

其實我認為揚·利文斯的才華在早期和倫勃朗是不相上下的，甚至可以說揚·利文斯在年輕的時候比倫勃朗更早一步顯示出了對細節的掌控力。大家可以看到，其實揚·利文斯的這張《桌邊的記賬員》是一個炫技的畫法，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揚·利文斯特地使用了同一個色調不同質地的呈現方式。他為什麼選擇了這位老者？因為老者的皮膚是蒼白的，穿著白色的衣服，他的鬍子是蒼白的，他背後的紙張是白色的，背景也是灰白色的。揚·利文斯有可能故意在這張畫中設置了跟白色相關的不同的畫法，就是想告訴大家，你看我的本事，我可以用不同的光線和陰影去呈現白色不同的質感。我們甚至可以看到他在描繪老者的皮膚、鬍鬚以及手上青筋的時候，都能顯露出這種年少的繪畫天賦。當然，最後依然是倫勃朗獨佔鰲頭、成為大師，這裡有很多必然性，也有很多偶然性。

彼得·拉斯特曼《大衛將約押的信交給烏利亞》

彼得·拉斯特曼是倫勃朗和揚·利文斯共同的老師，他是萊頓畫派的一位開山鼻祖，在他手下建立了萊頓最初的工作室，他收了兩個最偉大的學生，還有一系列的受到他培訓的萊頓畫派的藝術家們。這幅畫講的是舊約聖經里的故事，在畫面里，烏利亞其實還不知道大衛王要降死罪於他，而旁邊的書童是知道的，所以這裡有一個生與死，已知與未知的關係問題。當然，彼得·拉斯特曼畫這幅畫的時候沒有想那麼多，因為這時候在荷蘭最受到大家尊重的畫就是所謂的歷史畫，舊約故事、希臘神話傳說，以及所有來自於經典和文藝復興的主題都可以歸納在這個大的類別下。彼得·拉斯特曼非常遵循17世紀荷蘭所設定的繪畫等級，自己畫最崇高的畫，而他的學生倫勃朗和揚·利文斯全都是因人物肖像畫而留在了我們的藝術史當中。

也許倫勃朗和揚·利文斯從彼得·拉斯特曼這裡學到的最大技巧就是質地的表現。雖然這幅畫是歷史風俗畫，但是表現了很多不同材質、不同質地，比如說地毯、絲綢質感的窗帘、石柱、人物的皮膚、金屬的頭盔、羽毛等等，全部都是荷蘭式的炫技畫的表現。當時的萊頓也是經濟發達的城市，有一種商品特別有名，就是織毯。

倫勃朗《臉部蒙上陰影的自畫像》

倫勃朗一生畫了特別多的自畫像，最早開始畫自畫像並畫得最成熟的是丟勒，但倫勃朗把自畫像的類型發展到了極致，因為他留下了不同年齡階段的自己。這張《臉部蒙上陰影的自畫像》，是畫家少壯年時期的一張自畫像。倫勃朗1631年從萊頓移居到荷蘭大都市阿姆斯特丹，他到了這裡之後收到了很多肖像的委託，也讓他有更多機會去思考肖像這個類型是怎麼回事。倫勃朗這張自畫像和揚·利文斯的自畫像有相似之處，都出了表現出了藝術家的自信。他的嘴角以及眼神的狀態，都彷彿在宣告，「阿姆斯特丹，我來了！」所以他在少壯時期的自畫像中有這種躊躇滿志的狀態。

他在這幅自畫像里展示出了幾處非常受後世所稱道的技巧。第一，倫勃朗非常善於用厚塗法，從畫框下面和陰影下面可以看到，他把這種厚塗法加入了荷蘭繪畫當中，厚塗法其實是從提香的畫里借鑒來的技巧，表現了自由的筆觸。當然，直到他晚年時期，厚塗法才真正有了非常明顯的發展。第二就是荷蘭畫派偉大的精細傳統，對毛皮衣領以及質地的處理，非常得精細，精細到它不像一張肖像，而像一張寫生靜物畫。第三，就是倫勃朗的陰影明暗對比，這個也是倫勃朗最著名的技巧。眼神本該是最需要打光的位置，但是在這張裡面，倫勃朗嘗試讓眼部蒙上了一層陰影，故意用陰影去表現眼神。他的光源有可能來自於左邊，但是我們沒有看到畫中真實光源的來源。在倫勃朗的自畫像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他做一些實驗性的光影以及技巧性的處理，因為自畫像往往不是畫給委託人的，而這也是倫勃朗之所以能超過揚·利文斯的一個原因。倫勃朗從來到阿姆斯特丹開始就意識到了，我的畫不是畫給委託人的，不是畫給貴族和皇室的，我的畫是畫給開放的自由貿易市場的。畫的標價不是來自於傭金，而是來自於自由貿易市場上願意買畫的人付出的金額大小。

倫勃朗《智慧女神密涅瓦在書房》

這張畫可能是萊頓收藏里倫勃朗筆下最精彩的一張。第一，因為它尺寸很大，所以也相應地變成了布面油畫，在帆布上而不是在木板上畫的油畫。第二，這是倫勃朗最精彩的神話歷史主題畫作之一。首先來看題目，叫《智慧女神密涅瓦在書房》，結合畫面本身，我們會有這樣幾個疑問。第一，畫中的人到底是誰？密涅瓦是神話中的女神，然而她以男性學者的姿態站在了真實的書房中。畫面里呈現出的書房的布置、材質，全部都是17世紀真正的書房中所用到的物品。也就是說，這張畫像照片一樣，記錄下了當時真實的場景，然而畫中的人物卻是虛擬的。

有人說，這張畫中密涅瓦的原型是倫勃朗的太太Saskia，她是倫勃朗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位女性。Saskia是倫勃朗的第一任妻子，他的大部分財產都是來自於妻子，因為Saskia的父親是阿姆斯特丹非常成功的一位藝術品商人。Saskia不到30歲就去世了，給倫勃朗留下了很多孩子。Saskia死後的影響在於，倫勃朗無法再次結婚，因為倫勃朗想再次結婚就要放棄他妻子的財產。Saskia是阿姆斯特丹人，倫勃朗只是萊頓的磨坊主的兒子。阿姆斯特丹的富裕階層和萊頓的富裕階層，在當時的荷蘭共和國還是有很大差異的，雖然萊頓是當時荷蘭第二大城市，但是它的經濟發展跟阿姆斯特丹是無法比較的。Saskia以這樣的身份嫁給倫勃朗，這個事實在倫勃朗的眼中，使得第一，Saskia與所有美好的女性形象都有關；第二，Saskia永遠呈現出一種神聖的、高貴的、純潔的、無瑕的狀態。

再看書房裝飾的部分，大家可以認出頭盔、地毯、書本、長矛，還有畫著戈爾貢（Gorgon）頭的盾牌。在希臘神話中，戈爾貢是被密涅瓦，也就是雅典娜所驅逐的一個蛇髮女妖，是由人類的慾望和醜惡所幻化出來的一個怪物。那麼這個盾牌是誰送給密涅瓦的呢？記不記得有一個傳說，說帕爾修斯把美杜莎殺了之後，把她的頭嵌在了盾牌上，又把盾牌獻給了密涅瓦。所以在這幅畫中，密涅瓦站在書房中，她代表了智慧，同時她又是戰爭女神，所以背景里才有頭盔、長矛和盾牌。這其實是一個隱喻非常多的寓意肖像畫。

寓意肖像畫是倫勃朗從義大利文藝復興里繼承來的優良傳統。這幅畫也證明了倫勃朗接受過非常良好的教育。倫勃朗的家庭比較富裕，所以他從小上的是拉丁文學校，拉丁文學校培養的是未來的政府官員、律師和醫生。同時，倫勃朗是上過萊頓大學的，他接受過精英式的人文主義教育。所以他才能在後來的繪畫中展現出這樣不同於技巧式畫家的雄心。這也許就是他後來超越了揚·利文斯的最重要的原因。

赫里特·道《畫架邊的自畫像》

「精細畫派」（fijnschilders），就是非常精密的畫，第一跟它的技巧處理有關；第二，這些畫一般都不大，常常是特別小的尺寸；第三，它除了花在木板上，有的還畫在銅板上，這樣能把筆觸變得更加精細。精細畫的主題一般跟17世紀荷蘭的日常民俗生活場景有關，同時又有一種超越日常生活的寓意和智慧。比如說這幅赫里特·道的《畫架邊的自畫像》。赫里特·道是荷蘭非常棒的一位畫家，但在中國提的不多。他的畫深受英國皇室的喜愛，畫的非常細非常好。我們可以看到，他的畫里除了對於精細畫技巧的掌握之外，更多的是對於繪畫本身的思考。

毋庸置疑，《畫架邊的自畫像》里的人物就是畫家本人，但是畫里的他正在創作一幅什麼樣的畫呢？可以從號角和旁邊展開的書入手，書讓人想到的是歷史、典籍，而在九位繆斯女神中有一位司歷史的女神叫克里奧（Clio），克里奧的附屬物就是號角，因為她代表史詩和書。所以我們可以猜測，畫里的赫里特·道可能是在畫一幅歷史神話畫。歷史神話畫在當時依然是最受歡迎、也是最高級別的畫作類型。同時，畫中人物的目光並不抗拒觀者的眼神，他沒有盯著自己的畫，而是在看向我們。這都反映了藝術家對自己身份的思考，對自己作品的思考，對作品受眾的思考，所以這是一張非常寓意深刻的自畫像。

赫里特·道《寫作時被打斷的學者》

赫里特·道《削羽毛筆的學者》

這幾張主要是學者在書房思考和工作的景象。從畫面上來看，他們有什麼樣的共同點和不同點呢？很明顯的一個就是他們都是男的，在17世紀荷蘭畫派的作品中，在書房中代表學者的往往都是男性。剛才我們在講密涅瓦的時候，我就說她呈現出的是男性學者的姿態。而這幾幅畫中呈現的都是荷蘭黃金時代學者的典型神態，但畫家為他們設置的情景是不一樣的。中間這幅是最有意思的，畫面里是學者在削羽毛筆，他的桌子上有什麼呢？有墨水瓶、有放大鏡，還有一個東西特別重要，就是沙漏。再看看這幅畫，有骷髏，有天體儀，然後背後也有一個沙漏。為什麼有沙漏呢？沙漏代表著時間，這可能寓意著學者的智慧能夠戰勝時間的消亡。這就是17世紀荷蘭書房畫的另一層寓意。我們常常說，從義大利文藝復興到17世紀荷蘭黃金時代，是從神性描繪進入了日常生活，但其實並不盡然，看細節就會發現，藝術史遠遠比這種概括複雜得多。

加布里埃爾·梅曲《坐在桌邊的抽煙者》

梅曲是17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的一位大藝術家，雖然沒有經常被提起。這幅是梅曲所畫的《坐在桌邊的抽煙者》，抽煙者也是荷蘭畫派和弗萊芒畫派非常典型的一種人物類型畫。「類型畫」的概念其實跟類型電影有點相似，有劇情、有寓言，剛才我們講到的赫里特·道的學者畫就是類型畫，這幅抽煙者也是。抽煙者往往可能是士兵，地點可能是在酒館，也可能是自己家裡，表現的是一種完全私密的放鬆狀態。就像攝影一樣，把最居家的私密感呈現給了大眾。這也是跟義大利非常不同的一個視角。

弗蘭斯·哈爾斯《康拉德斯·維埃特像》

萊頓是除了阿姆斯特丹以外荷蘭第二大城市，第三大城市叫做哈勒姆，哈勒姆最偉大的藝術家就是弗蘭斯·哈爾斯。哈爾斯最有名的是表情畫。海牙的美術館裡有一幅非常著名的弗蘭斯·哈爾斯的肖像，是一個大笑的醉漢。哈爾斯在當時就被很多皇室，以及富裕的上層社會所喜歡。他們認為弗蘭斯·哈爾斯的技藝達到了極致精湛的地步。這個技藝跟我們看到的描繪質地、材質不同，他的技藝表現在對人物面部表情精確到位的處理上。這張《康拉德斯·維埃特像》更為典型，因為這張用到了哈爾斯在做人物表情處理時的一些慣用筆法。比如說，他的眉毛和眼神之間是有一個肌肉的動態的，這個感覺就是這個人物在看著我們，但是他並不是平淡地看，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再看他的嘴，若張若合，總感覺在跟我們說著什麼。這是一個活生生的肖像人物，這就是哈爾斯的神奇之處，他以肖像聞名，並且他的肖像基本上都是以棕黃色為背景的，穿著黑色的衣服，不多畫任何的附屬物品，但是觀者卻可以感覺到他的人物是在和我們說話的，和我們有所交流。這就是弗蘭斯·哈爾斯，哈勒姆最偉大的畫家。

維米爾《坐在金納琴邊的年輕女子》

維米爾這張畫作於1670至1672之間，他是1675年去世的。維米爾出生於代爾夫特的一個藝術交易商的家庭，從小所處的環境比較優越。代爾夫特是荷蘭一個非常重要的貿易小鎮，直到今天代爾夫特的陶瓷依然非常有名，被稱為瓷器小鎮。維米爾在創作後期畫了不止這一張跟維金納琴和年輕女子相關的主題。我們都知道維米爾留存在世的作品非常的稀少，在私人收藏的手裡更是少之又少，這張畫可能是唯一一張在私人藏家手裡的維米爾成熟期的作品，但是據傳日本藏家手裡還有一張。跟這一張《坐在維金納琴邊的年輕女子》相關的有這麼幾張，倫敦國家美術館有兩張，一張是女子站在琴旁，一張是坐在琴旁。坐在琴旁的那一張被認為是維米爾的最後一張畫，據說那一張圖代表了愛情。維金納琴和中世紀流傳下來的和諧、愛情、忠貞有關。

這一張畫還有一個很有趣的細節，萊頓的專家在研究時通過X光發現，年輕女子披著的黃色斗篷是後來加上的，也許維米爾本人並沒有畫這個黃色的斗篷，他畫的可能是更精美的白色衣服上的刺繡。其實好多時候我們眼見的名作，最初的樣子也許並不是我們見到的那樣，有很多的後來的修復、添加、有可能掉色、變色。這也是藝術史非常重要之處，並不僅僅告訴我們名作是什麼，也要不停去還原歷史中原作的真相。

嘉賓介紹：藝術史學者、一好閱讀創始人楊好

英國聖安德魯斯大學藝術史和倫敦蘇富比學院藝術商業雙碩士。師從文藝復興專家彼得·漢弗利(Peter Humfrey)，專註於文藝復興藝術史研究，建立起專註歐洲大師畫的無界藝術收藏（Boundless Arts Collection），通過收藏積累了直接的藝術史資料及鑒賞經驗；並作為特聘講師在中央美術學院教授藝術史課程。楊好認為藝術史的體驗是立體的，2016年,創立精品閱讀品牌「一好閱讀」（Boundless Books）引進出版了「費頓經典·時間的回歸」書系（《提香》《卡拉瓦喬》《安格爾》）、策划出版萊頓收藏展覽畫冊《倫勃朗和他的時代》等，希望將藝術史以及藝術閱讀的質感帶給讀者。

怎麼樣？是不是很精彩！

到場的小夥伴紛紛表示非常滿意，「這種活動應該多多益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