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生就一次，假如回到畢業時

「

畢業季雖傷感，但仍要努力奔向前方。

」

本文由豆瓣用戶@劉玥 授權發布

1

大四下學期我在一個傻逼公司里找了一份傻逼工作。大領導騙我說會為我爭取北京戶口。那個公司什麼都不幹不知道為什麼活還特別多。小領導特別凶。我起早貪黑每天早上六點半從北大東門4號線轉2號線擠到復興門。我具體幹了些什麼活，你現在問我，我也很懵逼。我就記得我每天回學校好累好累，感覺隨時都能暈過去。然後第二天還要早起。

那時跟室友關係也不是很好。她們或者保研或者有offer，可以每天宅在宿舍里刷劇。我當時渾身是刺。對人冷淡。態度惡劣。可能有那麼一段時間我跟室友的唯一交流就是：「你們能不能輕一點我明天要上班。」

這種狀態一直保持到畢業典禮和畢業旅行。除了請假參加畢業典禮，其他時間我都是全職工作的。下了班我就真的不想說話，也不想幹嘛了。那種渾身是刺，對人愛搭不理的態度貫穿了我的整個畢業季。以至到現在我都翻不出幾張像話的畢業照片。

那邊廂系裡同學喝酒喝醉，抱頭痛哭……我在角落裡一臉懵逼。傻X哦，有什麼好哭的。

我這個人吧，絕對的反社會人格。我們系也就那麼一百來個人。一直到畢業，系裡同年級同學，我竟然有一半都沒怎麼說過話，還有一小搓人臉跟名字對不上號。尤其是男生，因為宿舍不在一起，上課也不在一起，集體活動我又能逃則逃，我真的是大半不認識。

按理說，我把時間都花在了學業上，實習上，我應該事業有成對吧……並沒有。戶口沒有。啥都沒有。一年以後離職。畢業以後同學大半不認識。

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傻逼（謝謝專門發豆郵提醒我的童鞋）。

2

畢業以後有兩年的時間，我都活得很絕望。

不再髮狀態。不再跟朋友聯絡。對於同學的問詢愛回不回。恨不得自己從同學的圈子裡消失。最好大家都沒見過我這號人。我竟然到2015年才開始使用微信。

這樣的作死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後果。

就是若干年後，當我試圖去接續這些被我強行剪斷的人脈的時候，對方對我愛回不回了。

然後我自己心裡也非常清楚。這些微薄的關聯已經是「人脈」，而不是友情了。就算我再努力，再努力，我也沒有辦法參與他們的人生了。

曾經有聊得很好，玩過一段的朋友，因為這數年的隔絕，已經完全變成陌生人。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誰也沒有力氣在失聯數年後，從頭開始講這些年做過的工作，交過的男朋友，讀過的書和走過的地方。

曾經肩並肩坐在一個牌桌上，一起在KTV搶過話筒吼過歌的人，這時變成了彼此朋友圈裡的一條狀態。彼此連點贊的瓜葛都未必有。

當年看豐子愷譯的《源氏物語》，裡面有一句印象尤其深刻。人似孤舟離蒲岸，漸行漸遠漸生疏。

而且無可挽回。

3

在社交教育方面，北大真的做得很糟糕。

因為入學的標準是成績，而成績是那樣一件不需要與人合作的事情。你不需要取悅任何人，只要自己優秀就好了。

於是每個人都帶著稜角。每個人都那麼驕傲。

陳平原說北大人的特點是不合群。他是以驕傲的心情說這句話的，因為不合群與自由與獨立相呼應。

可是在這個時代，獨立自由意味著更加孤立更加痛苦，更加失落。

就是，留學的這段經歷，使我深深體會到沒有群體歸屬的痛苦。到一個學校，清華有清華的聚會，北郵有北郵的校友群，武大的師兄會積極地幫扶武大的學弟。可是在北大這裡不是這樣的。

你要靠自己。你要獨立苦撐。你花力氣勾搭上的師姐對你愛搭不理，然後你對比你漂亮的學妹更加愛搭不理。

一直到灣區北大校友會在南灣做校友活動。烏泱泱一大幫四十五十六十歲的北大人，拖家帶口聚到一起，你才發現這裡有這麼多北大人（美國預科啊叛徒學校啊）。

我覺得我曖昧過的男生里，北大男生好像也是最難伺候的。

我本來就是不主動的類型。我交往過的北大男生，比我更加不主動。所以出現問題的時候，我不主動聯繫，對方也不主動聯繫。這樣冷戰。無疾而終。

我們都一樣驕傲一樣滿是稜角。一樣要獨立要自由。

4

我最近時時想，如果有這樣一門課就好了。就是教你去如何取悅別人。

不是為了人脈或種種功利的目的。只是教你如何以一種讓人舒服，自己也舒服的方式，跟人去建立聯繫。教你如何不卑不亢。教你如何體貼他人。教你合作，教你友善，教你分享，教你謙卑。

因為人生的旅途實在太艱難了。一個人走實在太艱辛了。

人似離岸孤舟。每個人各自孤獨地漂浮在汪洋大海上，要各自面對各自的風浪。而朋友，大概就是漆黑海上點起的燈火。曾經有這樣一個機會，無數燈燭擺在我面前，我只要走過去，只要稍稍努力就可以點亮。可是我沒有。曾經有那麼多次，風吹來了，浪打來了，那燈燭還亮在寒風裡，我只要走過去，稍稍擋住風，我就可以留住那光芒。可是我沒有。

於是那些燈火一盞一盞地熄滅。我倉皇狼狽顧此失彼。然後抵達一個年齡，你發現還想交一個朋友，還想點亮一盞燈，竟然是那麼的艱辛。

畢業時以為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畢業多年後才知道是相識滿天下，知己無一人。

畢業時以為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畢業多年後才知道是相逢不下馬，各自奔前程。

人生越往後朋友越少。越往後真心越少。越往後散越多聚越少。越往後你發現大家都已成家。

原來最好的都在最初的時刻了。

原來最好的就是最初的我們了。

那時你未婚我未嫁。那時我們一樣年輕一樣一無所有。一樣單純一樣了無牽掛。

而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就應該在你最好最好的年華。

然而我那時竟不懂得。

要是那時我曾點亮更多的燈火就好了。

要是那時我再勇敢一點，再努力一點就好了。

假如回到畢業時。哪怕一生就一次。勇敢一次，臉皮厚一點。傻一點也沒關係。低聲下氣一點也沒關係。

走上去跟沒有說過話的同學說上哪怕一句話。

嘿，四年同學從來沒跟你說過話很對不起。其實我真的很想認識你啊。請問現在認識你還來得及嗎？請問現在擁抱你還來得及嗎？

這樣很多年後我微信加你，你至少會記得我是當年那個四年沒跟你說一句話，但是最後給了你一個擁抱的傻逼。

就算當時被笑話，至少今日可以稍稍理直氣壯——

同窗四年的緣分，我沒辜負啊。

在我們的前方還有漫長漫長的時光。還有高峰還有低谷，還有貧賤還有困頓，還有生活的海上的驚天駭浪，還有生老病死，還有生命無邊無際的荒涼。

請不要放棄我。請不要熄滅你給我的最後的燈火。請陪我一起走下去。

可是不可以了。

可是我們已失散在茫茫的海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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