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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忠志:極致的,也是極端的

《酒神狄俄尼索斯》

日本SCOT(利賀鈴木劇團)的掌門人鈴木忠志,無疑是近幾年頗為國內戲劇圈推崇的國外戲劇大師之一。2014年攜《李爾王》、《大鼻子情聖》進京參加「戲劇奧林匹克」以來,他四年間數度來華,以或演劇或授課的形式,極致開發與展示演員的身體能量,變成「鈴木演員訓練法」深入人心的活廣告。不久前他的兩部代表作《特洛伊女人》、《酒神狄俄尼索斯》亮相2017國家大劇院國際戲劇季「東方魅力」單元,「鈴木方法」不出意外,再度為觀眾熱議。

回想上世紀末他的古希臘悲劇在北京、上海上演時不算熱烈的迴響,今時觀眾的態度不免讓人起疑。但榮耀終歸屬於王者。再看1976年帶著早稻田小劇場劇團成員離開東京來到利賀,鈴木不願在藝術理想上妥協,為其傳奇人生加註色彩。鑒於經歷太過特殊,大師對京滬廣深等主流戲劇城市之外的國內戲劇青年,並不具備「堅持總有出頭日」的鄰國榜樣意義。

鈴木其時對發展接近高潮的日本小劇場運動的遠離,令他得以潛心將「文化存在於身體」的藝術理念形成完整的體系,並在絕無閑雜人等干擾的境況下,用孤注一擲的排演證明體系的有效,奠定向全球範圍推廣、不斷完善發展的基礎——身在利賀的鈴木,心裡可以不裝東京同行的冷眼旁觀,卻不能不記掛世界戲劇界的熱情認可。1982年鈴木主辦的首屆利賀世界戲劇節,是他頻頻走出深山老林推廣「身體造型美學」、又屢屢回歸清幽之地「練兵加強技藝」的起始。而1994年由他聯合希臘名導特爾佐布羅斯、美國先鋒戲劇旗手羅伯特·威爾遜發起的「戲劇奧林匹克」,則是讓各國觀眾對其追捧的助推劑。

《酒神狄俄尼索斯》

在2002年於哥倫比亞大學日本文化中心做的題為《傳統與創造力》的演講中,鈴木認為二戰後日本經濟的高速發展,帶來社會結構的重組,致使居住在農村較大房子里的大家族,逐漸被生活在城市狹小住宅內的核心家庭取代,包括日本傳統藝能能劇、歌舞伎等年輕演員在內的國民,對空間的整體身體感知,跟著發生根本性的改變,民族舞台藝術正在流失重要的特色,強調「重心、呼吸與能量」三位一體的「鈴木演員訓練法」的創造,「就是為了讓日本傳統藝能過去優越的特質,以一種更具世界化的意識為當代劇場所用。這也是一種企圖去轉化和延續傳統的方式」。

雖然在鈴木看來演員的存在是戲劇創作中必不可少的關鍵元素,舞台之上搬演什麼並不重要,但若假想他從能劇、歌舞伎中找尋靈感訓練的演員演繹日本題材,由於缺乏外在強烈的文化反差感,內在的對質感也就消失了。將古希臘悲劇以及莎士比亞、契訶夫劇作納入表演實驗的範疇,對全球觀眾而言,則都是別無分店的新鮮體驗,可回味良久。而對中國觀眾尤其戲曲擁躉來說,鈴木的戲劇更構成直觀的視覺刺激。我們缺乏「費思量」的從業者,難把老祖宗的程式之美髮揚成中外觀眾「自難忘」的牽腸掛肚。

《酒神狄俄尼索斯》

鈴木的作品多用「中國套盒」手法切入核心,以私人視角把觀眾帶入某種時空混淆的情境。《特洛伊女人》由二戰結束滿目瘡痍的日本街道上的老人,勾連特洛伊被屠城後女人們的命運;《大鼻子情聖》借日本武士對母親「法國武士故事是否寫完」的詢問,帶出西哈諾的悲情一生;《伊凡諾夫》則用不同質感的生活困惑,讓織毛衣的家庭主婦與契訶夫筆端的人物相連。這些作品儘管都對「鈴木方法」的成果予以令人震撼的展現,卻反映鈴木舞台美學的兩種極致:《特洛伊女人》、《酒神》等是「空的空間」里東瀛古典藝術魅力的純然釋放,《大鼻子情聖》、《李爾王》等則用櫻花樹、花傘、佩劍或服裝、門窗等充滿舞台的日式文化象徵物,或完美詮釋大和民族「菊與刀」的國民性,或揭示橫亘古今的人性孤獨與脆弱,給出「東方改造西方」的絕佳示範。

《特洛伊女人》

某種程度上,「鈴木方法」或曰鈴木美學,是他思想與行動上的「極權」合二為一的結果。一個花費幾十年把偏遠山村改建作理想家園的人的意志力,必然強大到普通人不敢想像的地步。具體到《特洛伊女人》一劇,為讓故事與「中國套盒」手法完美匹配,劇中只有日本作為廣島原子彈爆炸受害者的立場,絲毫不見其更是侵略東亞鄰國的加害者的反思——資料顯示,這種關涉自身藝術野心的偏頗,在1986年的德爾斐國際古希臘戲劇節上已有體現,當時上演的《厄勒克特拉》,鈴木特意讓美國演員扮演俄瑞斯忒斯,藉以表明他對美國的立場,可是後來「鈴木演員訓練法」的全球推廣,美國卻成為重要分支。

《特洛伊女人》

在《文化就是身體》一書中,鈴木對能劇的極端特質之一反覆「念叨」:「就算一個能劇演員在演出半途死去,演出還能(要)繼續下去,直到結束。」他嚮往這一過程可能呈現的儀式感與莊重感。事實上,父母皆是凈琉璃演員的鈴木,對演員的最早認知是與偶人連為一體的,此種觀念在他的舞台上至今清晰可見。「鈴木方法」早期堅定的踐行者女演員白石加代子,某次演出時以拳猛烈擊頭致使額頭流血,看在觀眾眼裡就像眼球迸血。此事有無被鈴木收進記憶私藏不得而知,值得玩味的是白石加代子後來不甘再做偶人,從鈴木懷裡掙脫逃到他的「競爭對手」蜷川幸雄麾下——她在蜷川幸雄執導的舞台劇《身毒丸》、《麥克白》等劇中出演的角色,儘管時不時仍會歇斯底里,顯現鈴木對她的影響,整體卻是行動自由、血肉飽滿。

有意思的是,從莎士比亞作品改編的角度談論,鈴木版《李爾王》與蜷川幸雄版《麥克白》在挖掘莎翁劇作中共通的人類精神內核時,均選擇用日本文化的特質沖淡包裹文本的西式外殼(蜷川幸雄創排的《麥克白》,劇情脈絡不變,但將麥克白改為日本16世紀末的一名武士,並把故事搬進日本「佛龕」,讓女巫以歌舞伎藝人的裝扮出場,同時用櫻花的意象貫穿)。然而就《身毒丸》比較鈴木與日本小劇場運動期間的戰友之一寺山修司(他是《身毒丸》的主力編劇,也是1978年天井棧敷劇團版導演),又見同代藝術家的截然有別。講述少年與繼母畸形情感的《身毒丸》,是48歲便因肝病去世的寺山修司的代表作,詭異迷幻、天馬行空,毫無界限融匯日本和西方美學。這種讓觀眾沉溺的異色,在寺山修司的前衛戲劇、電影以及詩歌等中都有淋漓盡致的體現,換言之,實現藝術意圖與慾望的承載之物,在他這裡也沒有邊界。由此反觀鈴木,堅持將世界看作醫院的他,也堅定地認為高級的表演只存在於戲劇舞台,發生諸多故事的一家家形態各異的精神病院,變為他提出問題的唯一介質。

或許這也是鈴木有意的偏執。就像近幾年每逢深秋初冬,他的作品便會亮相古北水鎮長城室外劇場。在古希臘式空曠的露天劇場中,演員站在台上面向觀眾通過聲音彰顯體內能量,而寒冷的天氣,是考驗他的演員體能和耐力的天然條件。

攝影/王小京 高尚

文| 梅生

本文刊載於20170714《北京青年報》B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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