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的孫申，真的還活著嗎？

自殺的孫申，真的還活著嗎？

——《一個青年人的死亡》觀劇有感

我到現在仍覺得，與其說是「黑色喜劇」不如說是一部披著「喜劇」外殼的悲劇。

劇中的孫申是一個很典型的年輕人的形象。他才華橫溢，個性鮮明。肯鑽研，雖說時常會開個小差做些其他事情（人之常情嘛），但是就算是他開小差編輯的程序，也是讓人眼前一亮的佳作。性格固執，直來直去，這樣性格的人可能會得罪一些心思細膩的，但也一定會交一些真性情的朋友。如果說有良好的環境，鑽研的圈子，靠著這股勁頭不斷鑽研，就此走向研究者的道路，那他的這一生將是一片光明；但是倘若他踏向社會，那就是被惡人穿小鞋為難的對象，必須要有一個契機，使他的銳氣鋒芒被生活的壓力折斷，人生發生改變，走向成熟，開始變得圓滑，世故。

這種情況下，好些可能會在人際和事業上雙收不誤，但大部分都庸庸碌碌，最終一事無成。

但是孫申情況就有些不同了。對於他而言，這個契機太過於沉重，導致了最差的結果。

導致他自殺的一個因素，是他的性格得罪了教授。使教授下不來台，這是一個情商很低的舉動，在華為公司和眾學生面前，讓教授（一個可以主宰他短時間命運的人）難堪是不理智的，他的性格導致他絲毫沒有思考後果，就貿然失語（他之後也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而論文是教授對他進行的一個報復手段，一種的確能夠使孫申痛苦的報復手段。

導致他自殺的一個因素是他的家庭。這個家庭環境十分壓抑，父親常年在外工作，母親看著孩子的成長，獨自支撐整個家庭，兒子看上去外向，實際上和家人嚴重缺乏溝通。他父親文化水平並不高，想要讓他明白兒子論文的獨創性幾乎是不可能的，而老師的告狀更容易入耳。「兒子欺騙自己說論文過了但是實際上沒過」；「兒子的論文抄襲人家還嘴硬」；「兒子為了通過論文偽造老師簽名」三條不爭的事實讓這個父親暴跳如雷。他忘記了兒子有過人的天賦，看不見兒子為論文嘔心瀝血做出的努力，也不理解母親為支撐家庭付出的一切，在大年夜這天夜晚，打了兒子一頓。

女友夢頔是離孫申最近的人。孫申的痛苦和糾結，除了她誰也沒有告訴。她知道，孫申原來打算向她求婚，也知道他得罪了教授，正在被教授報復，她想把孫申拉回正軌，卻只能看著他一點一點地崩潰掉。她原本是可以改變孫申的人，但是她並沒有做到，她的存在既是孫申的支柱，也是他的包袱。

好友朗皓的行為就可以理解了。大家都開心不是最好了么，如果論文能過，咱能畢業找到工作，這不就沒有問題了嗎？那送點老師喜歡的東西不就好了嗎？欸黑，過了，就這麼簡單啊。對啊，這種思路是不正確的，但是是很普遍的，他的行為使他得到了好處，也並沒有失去什麼，彎個腰嘛，我幹嘛要跟一個能主宰我命運的人搞得不愉快呢？朗皓的存在意義在於他的普通，在孫申眼裡，朗皓是一個唯一公正的人，能理解他論文的人。

此時充斥著他內心的是一種強烈的委屈和一種孤獨感。這種孤獨萌芽於他的家庭，在她的交際圈子裡孕育，在他的愛情中發酵，以論文事件為爆發點，將他內心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調動出來，導致的他的死亡。

一個思維正常的人若要自殺，需要滿足許多因素。原作中孫申的自殺行為屬於自我型（也可能會有泄憤型）。他失去了周圍的環境，無法得到家庭的理解，內心的痛苦無法和朋友傾訴，唯一最理解他的，和他最親近的夢頔也因思想上無法調和的差異而漸漸遠離。此時的他斷絕了周圍的交際，處於一種長期的孤獨狀態。一般來說如果家庭和睦這種情況很難發生，恰好因為種種機緣巧合，構成了他自殺的外在條件。

而另一個因素在於它自身。使他想自殺的只是一個契機，從這個契機引發一系列悲觀的情緒。我認為一定的主角的獨白是很有必要的，因為觀眾很容易不理解。仔細想想，其實死亡的原因歸根結底就是一篇論文嘛，他的性格若改一改，那不就什麼都解決了，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和孫申情況類似的自殺者有許多，但若從第三者角度來思考，有一些原因的確微不足道。比如說親人的一句無心之言，或者某一個心愛的人做出一個令人傷心的舉動，都可能成為一個自殺的契機，但是實際上導致自殺的，是來源於自殺者本人在自殺前一系列龐大的悲觀情緒。此時的他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哪怕僅僅是細枝末節，都會成為他自殺的動力。此時自殺者的內心是極其複雜的，如果沒有一定的獨白，旁人肯定會難以理解。我能充分理解孫申的悲觀情緒，以及孤獨的內心，但是無法認同他自暴自棄的行為。家庭環境造就了他的優秀，也造就了他耿直固執的個性，也為他這樣的結局鋪好了一條不歸路。他甚至有可能想靠自己的死亡來對他的父親進行「報復」，讓他回頭看看自己的兒子，反思自己的作為，甚至讓他感到後悔和痛苦；給那不可理喻的教授一個打擊，讓他反思自己的作為，這都有可能。

我分析一下結尾，結尾是有過改動的，而這個改動的合理性是值得人思考的。在劇後談中，我了解到老版本里的孫申確實是死了的，而結局是周圍的人對他的死展開一系列評論。愚以為這樣的結局是合理的。至於為什麼合理我下文再論述。經過改版後的劇本是這樣的，孫申後來自殺未遂，是因為他在死前報了警，最後千鈞一髮間他得救了，此後他的性格產生了巨變，他圓滑了，世故了，會送禮了，會處關係了，而他的父親卻將這看為成長，可見他的父親愚鈍不堪，對於兒子如此異常的舉動都視而不見；他的朋友將這看作一個插曲，認為他碰到了事情想不開，一時頭腦發熱，並對孫申性格的改變並不感到意外。唯一發現異常的是他的女友夢頔。最後夢頔拒絕了孫申的求婚，孫申雖然改變了性格，但是眼睛卻少了熱情和憧憬，還有二楞子般的性格，可謂夢頔是所有人當中最清醒的人。

好了，我並不認為結尾至此還不叫悲劇，羅密歐和朱麗葉雙雙殉情換來了家族間的和平，而孫申呢？按照原劇來看，《一個青年人的死亡》中，孫申的性格被看作是真性情的，直爽的，有年輕人朝氣的，雖說有些執拗，情商低，但是這個性格才是現代社會中缺少的，而在歷史上推動社會變革，推動歷史發展的正是這樣的人，而趨炎附勢，庸庸碌碌的人遍布整個地球，幾千年這類人都不會滅絕，只會愈發老滑，而他的死亡象徵著這類貫徹始終的個性的末路，最後，他的性格隨著他的人一起死了，他到死都是耿直的。正是這種人的死亡才能引起人的思考。是腐爛的環境沒有能將這種人培養出來，而是任由他們受到社會醜惡一面的摧殘。

這個結局的孫申經歷了瀕死以後，他的性格改變了，變得有些令人匪夷所思。這真的是成長嗎？大概哦，我保留意見。最起碼這樣的性格更適合在社會上生存。這樣的成長是必然的，一個人走出家庭踏向社會必定會發生轉變，而這種成長的正確性引發人的思考。這部劇的宣傳冊上寫道「自殺的孫申，是真的死去了么」，不如說是「自殺的孫申，是真的還活著么」。他的性格隨著這次的自殺死去了，而他人還活著。只有他女友夢頔發現了他外殼下的空虛，而實際上他卻死得差不多了。讓我們合理的展開思考。孫申之後會怎麼發展呢？他的性格會有怎樣的改變？我覺得他遲早會開始反思。與生俱來執拗的性格會和轉變後圓滑的性格相互衝擊，帶來第二次碰撞吧，他可能會變成一個成功人士，但我覺得他再次自殺的可能性更高。因為他是孤獨的，沒有人能引導他，他本身並不接納改變。向比教授更無恥的人點頭哈腰更加屈辱吧……就是這樣。這部劇缺乏的地方就在這裡。它似乎在哪些地方給人一種「不完整」的感覺。畢竟要讓人帶入一個自殺者的心理是和其複雜！他們的生活一定是和我們有相似之處的，不脫離實際的。他們的思維方式可能不合理，甚至偏激的，但不能是憑空構思的（比如「你就是惦記我上海戶口」這一段我就覺得有些過分）。他們無法避免的需要大量的獨白來充分反映他們內心（雖說因為時間限制無法完全表述，但是一些精鍊的獨白完全可以起到畫龍點睛的效果），將他們逼入絕境。

其實無論是什麼原因，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自殺的念頭。心理預期和現實產生的落差，親友的不理解甚至背叛，無限疊加的工作和生活上的壓力加上周圍人的不理解。人其實出乎意料的脆弱，人是一個複雜的矛盾體，他們的環境決定了他們的一切，舊時代人們的思維很簡單，戰爭，飢餓，病痛，光是如何生存的問題就可以引發一代代人的思考，而如今和平年代，人們在滿足了生存的基本需求以後，社會的構造就更加複雜，一個人距離理智到崩潰只有一步之遙。

要看的，編劇想通過話劇給人帶來怎樣的思考。如果說是一部徹頭徹尾的悲劇，孫申在自殺的時候不幸死去（怎麼說法怪怪的），那其實是很完整的。但如果孫申活了下來，那劇情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完整度就亟待充實。比如說，孫申在這個不自然性格轉變之後他心情上的變化，需要一個交代第一是觀念。其實圓滑、世故、油並談不上是好的轉變，結局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最起碼我認為改變以後的孫申在很大程度上是墮落了（我這個想法是有理由成立的，因為他女友夢頔看到他的改變以後拒絕了他的求婚，說明她就喜歡原來的孫申，而原來的孫申雖說有些低情商，敢想敢說善於思考的地方我是很欣賞的），而如果編劇是想說明孫申是通過「論文自殺事件」導致他往好的地方改變了，那其實就需要一段說明了，說明孫申是獲得了一些東西，而不是失去了一些東西。

自殺題材之複雜我在觀劇前就在思考，因為對人心理的拿捏需要相當高的技巧。聽說這部話劇劇本還在完善中，我還是特別高興的，因為《一個青年人的死亡》是一部跨時代的作品，一個幾乎沒有人踏入的領域。說實話「自殺」這是一個熱點問題，在三年前我讀初中的時候，有個新聞是徐匯中學有人跳樓自殺，當時引起輿論一片嘩然，學校里也大肆展開講座，告訴大家生命的可貴。如果這部作品達到完成態，它甚至可以成為一個公眾的教科書，大家甚至可以通過分析這部話劇，結合自己不同生活的思考，在人生的逆境中找到「生」的方向。

回想一下，坐在觀眾席上，各個角色鮮明的性格不斷地給我一種衝擊感，他們都十分典型，就是周圍那些最常見的人。包括家庭的情況，也足以引發人的思考，這就是這部劇的價值所在。

最後，我要向各位演繹者表示感謝，是你們的努力，讓我看到如此傑出的作品，令我十分感動，久久難以忘懷。並感謝小姐姐丟給我一個蘋果，我是沒辦法好好保存了，家裡人說放久了會生蟲，我就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蘋果扔掉了。

匆匆而就，草草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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