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度最美好的回憶《懷念桑椹子》侯守華

最新 07-14

原創作家：侯守華

小時候經常吃不飽，每當我看著空饃籃子想掉淚時，娘就說：「餓餓心靈」。真的，餓得天黃地黑的時候，對能吃的東西記憶最深。也許這是我記事早的原因。

那是1966年的初夏，我才三歲，我模模糊糊記得我家院子東南角有一棵大桑樹，結滿了桑椹子，成熟不一致，青椹子夾著紅的和紫的，青澀紅酸紫的甜。一群小鳥和老鴰搶食紫椹子，落了一地，我跪在地上撿拾吃。樹太高了，小孩子不敢上，又在院里，野孩子不敢冒犯。可是有一天生產隊指導員相中了這棵樹，說隊里要打牛車，拉牛梭子，打耙，跟爺爺一說，爺爺想都沒想，立馬答應：「咱隊里用，想啥時出，就啥時出，都是集體的，公家的，一分錢也不要，一工分也不取。『』爺爺是個老黨員』

解放前夕，率先參加革命，入了黨，把自己的開的中藥鋪全部歸了公，就連準備蓋東屋的木料也讓公家拉走了。聽說後來生產隊沒蓋社屋用，合食堂時當柴禾燒了，讓娘傷心好長時間，娘說爺爺公心重，爺爺說：「啥是你的我的，咱人都是公家的。」

那棵大桑樹啥時候出走的，又做了什麼，我沒有了記憶。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村東南還有比我家的桑樹還粗大的一棵，是村頭楊玉路家的，隊里一開始先打這棵樹的主意，可楊玉路要錢，隊里窮，沒錢買，只好作罷，這棵樹就活了下來。僥倖活下來的這棵大桑樹成了孩子們和鳥爭奪的樂園。常言說：「老鴰吃椹子，你等到黑。」

那年月，人餓鳥也餓·，蟲子吃不飽，糧食顆粒歸倉，野草長不老沒等結籽就讓人尋走了，鳥也餓死了不少。等桑椹子快要成熟的時候，一群群烏鴉，老鴰都飛來了，嘎嘎嘎地爭奪這塊樂園。搶著啄食半熟不熟的桑葚子，爭著，斗著，角逐著，搶勢力範圍，常常把羽毛斗落下來，地上掉了一片。這樣熟透的黑椹子也讓它們斗掉下來不少。

我就蹲在地上撿著吃。那時我才三四歲，望著高大的桑樹，就像看天一樣，上天沒天梯，這桑樹是個天梯吧，自己太小了，爬不上去，粗大的桑樹，抱都抱不過來，只能望樹興嘆，只能撿拾鳥啄掉的椹子吃。鳥能吃鮮果，我卻吃乾癟的爛椹子，連鳥都不如，誰教我小呢，誰教我不長雙翅膀呢？

這時候來了幾個大孩子，他們勒緊褲腰爬上去了，蹲在樹杈上，揀黑椹子吃，哪顆鮮美吃那顆，吃得滿嘴冒紫汁，嘴唇和手指都染成黑紫色。他們像神仙一樣逍遙，可是鳥卻不依不饒，與他們展開周旋，時而衝下來搶食，孩子們就嚎叫著轟趕。一開始還見效，可是後來就沒效了，鳥站在梢頭枝尖上吃，人只能在粗樹杈上騎著吃，各有各的勢力範圍，只好「井水不犯河水」，各吃各的。人規矩了，鳥卻不講道德了，時不時的邊吃邊拉，常常屙了下面的孩子一頭一臉往下流，孩子就又號又罵，用手一抹拉，像開了個大花臉，手上的紫色和鳥糞攪泥了一臉，讓幾個孩子笑掉大牙。有一個孩子光顧了傻笑，差點沒從樹上掉下來，驚了一身泠汗，魂都嚇掉了，為此幾夜做惡夢，害得他娘拉個耙子在樹下轉幾圈，才把他的魂招回來。

我站在樹下看熱鬧，卻不敢笑，央求著給撇一枝子扔下來，刁鑽的孩子不肯，還詭笑著說：「有本事你上來吃，沒本事就吃鳥屙的。」有一個好心點的孩子撇一枝半熟的椹子扔下來，我連忙撿起來摘著吃，酸得直咬牙。二哥放學回來了，也爬上樹去，給我扔下來一枝熟透的黑椹子，這樣我吃了一枝又一枝，漸漸地肚子不叫了，吃飽了。孩子和鳥都想吃黑椹子，椹子成熟的慢，梢頭的好椹子又夠不著，都成了鳥的貢品，人乾急吃不上，沒有了黑椹子，就吃紅椹子，紅椹子酸，酸也吃，畢竟人餓，吃到肚裡能充饑就行。他們扔在地上，沒有紅的黑的，只剩下青椹子了，我撿起來也吃，青椹子不甜不酸，澀澀的青味，只要不苦，能充饑我就吃。沒多久，我的鼻子流血了，二哥的鼻子也流血了，村裡的這一群半拉孩子們也流血了。大人說，誰叫你們猛吃桑椹子，半熟不熟的椹子吃多了就傷鼻子筋，讓你鼻子冒血，以後別再多吃了。二哥在地里尋幾棵七七芽｛小薊｝，揉成黏糊糊的團，塞我鼻孔里堵住不流血，他也塞住了，那幾個孩子也都模仿著做，大家都止住了血。沒過兩天，大家又去和鳥爭樂園去了。鳥天天吃都不冒血，咱還不如鳥呢，不吃青的紅的，去搶黑椹子去。幾個孩子又爬上樹去了。

我在樹下撿拾鳥兒啄掉的吃，看看天還早，二哥你快放學吧，你放學回來爬上樹，好給我丟下來一串黑椹子啊。那棵老桑樹還是讓生產隊出了，少一個天堂，我又發現另一個天堂。村東頭有幾畝桑叉行，從幼苗時起就有人專門管理，村裡的張興隆成了管理專家，他有一把大剪子，拇指粗的枝子咔嚓一聲就剪斷了，比做針線活用的剪子快多了，我非常羨慕他這把神奇的剪子。這幾畝桑叉讓他管理得井井有條，上頭只留三股叉，又人為的勒成叉狀，用棍子摽住，拿繩子捆住不讓走形。這是一群被扭曲的靈魂，卻甘願這樣快樂的生長。這三股叉上結滿了椹子，這便是我兒時的天堂，我夠不著，就把秫秸前頭劈開，夾個小棍，用這個「老虎鉗」去咬熟透的椹子，雖然慢，卻成功率高，只要夾住都能擰下來。有一棵白椹椹子，不會紅，也不會黑，青時就有甜味兒，等成熟了，白得就像小蒜瓣兒，吃起來特別甜。這是我兒時最好的牙祭，最美的享受，至今回想起來還咽口水。

幾年後，桑叉長成了。隊里把它們全鋸了，脫了皮，打光滑，做成桑叉，除自己用一部分，大部分都出售到外地去了。

從此，我告別了桑椹子，告別了兒時的夢，我上學去了，兒時的夢越來越遙遠了，再也尋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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