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獨的世界不孤獨

時間驟然失語，在無一可駐的雨水中，在深紅褪卻子滿枝的六月。人悶聲天地之間，猶如罩著碧波萬頃，光影之臨，世事灌注，陣陣浪涌，夜夜潮起，終日聽得其間游魚喁喁，終日探得其間逝水汩汩。回憶往事，其水湯湯。

適時夏至，適時蛙鳴，那是物候對時間的致意，對自然的默守。人也不過如是，生命生長有時，結果有時，零落也有時。猶如風過無聲色，但石隙與花林草木會留存其恣意往昔的明證，你聽得見看得見，一路一路，嗚嗚咽咽，層層染透。

五月長途輾轉十二小時八九百公里；五月罹患眼疾腫脹癢痛；五月親人高檻不得邁過長絕塵囂長眠故土。一趟老家，四五天後又開始返程，返程前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翻檢雜物間的老箱子，一無所獲。在車前茫然回顧，倏忽間回顧了幾十年的茫然。

六月暴雨昏沉、天地倒轉。

有時候理智失靈，情感不管不顧、一塌糊塗。我害怕在一節車廂里，周圍都是陌生人，人安靜下來，往事種種卻變得躁動不安、不可抑制，直至面目表情地眼睛發酸、落淚。我又很喜歡在一節車廂里，沉吟一切的難忘，周圍都是陌生人，我一切的情緒不必蜷縮著以防碰著他人詫異的目光，味著些枝微末節也肆無忌憚地咀嚼，反正無人相識。

辦公室一經理平時是極樂觀的人，嘴裡詼諧地話連串蹦出來，相信誰聽了都能笑出聲來，但是每日其他人都下班了，他在亮著屏的電腦前全無聲響，滿臉黑影，眼窩下，鼻子下，嘴角下。他跟我說話時愛綳一張嚴肅的臉，因為他在談工作。但是今年清明節前卻從他空蕩蕩的辦公室來我們這兒不發一語地坐在旁邊，許久才嘆息，說他要回老家一趟，似乎什麼都還沒說，又似乎什麼都已說盡。

大概人與人就是懂得悲的同，才在無所憑依的世間相逢，才能面對已經逢或尚未經逢的人和事，在孤獨的世界裡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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