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憶颱風

六月十九，憶颱風

夜行者

我與颱風也算是有緣的了。多年前一個六月的夜晚，當時颳起了十二級以上的颱風，颱風回南時，我便隨著這風來到了這濁世。雨水受回南風影響，倒灌瓦槽，整間屋子只有灶前尚有三尺未漏之地，供母親立足。餘下的地方，同屋外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都下起了雨。這樣的來到這世間，以致於多年後，母親偶爾念叨這事時，頗讓我覺得，伴著這樣的風雨來到這塵世，磨難是少不了，這竟使我對颱風也談不上惡感了。

處在南海之濱的小城，颱風自是再也常見不過了。每年所遇的颱風多不勝數，特別是農曆六七月，尤為嚴重，小城坊間甚至有「六月三個厄、七月三個節」的說法。「三個厄」指初六、十二、十九三日，意為六月常有狂風暴雨；至於七月「三個節」，初七是小城民俗中的「婆生」，十五歲少男少女舉行「出花園」成年禮；十五是中元節，各宗族集中祭拜無主孤魂野鬼；二十四日是灶君節。

在沾染巫氣的時節里，給小城帶來禍兮凶兮的颱風所裹挾的災難也異常猛烈。

縣誌曾多次記載：「康熙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夜，颶風大作」；「康熙三十二年八月十日颶風，沿海損失嚴重」；「康熙五十七年五月二十八日，颶風暴雨，半夜海水汛溢，浪高數丈」；「道光二十八年，淫雨數月，颶風大作」；「同治十三年八月十一日，大颶風」。透過這寥寥幾行字，大略可知颶風過境，生靈塗炭，人畜凄惶。

古時的颶風之稱，改成今日的颱風，多少失去了一些可怖的味道了。倒是域外仍有「颶風」的說法，更有「畏來風」、「鞭打」、「旋風」等稱之，但這些全然不及菲律賓「碧瑤風」的叫法來得有古韻。

颱風破壞力之大，讓人在大自然面前頓生渺小之感,特別是颱風登陸地，颱風過後，滿目蒼夷，令人頹喪。未曾見過颱風的內地人，若能遇上颱風，感受一番也不算是壞事了。

近年颱風「天兔」登臨小城之前，小城已是很多年不曾經歷比較大的颱風，多少有些輕視了颱風的能量了。結果，颱風「天兔」到訪小城時，傳出多宗奇聞，我也親眼見過一些。比如樓上房子里的冰箱衣櫃被刮到樓下，風停後出來找，卻是什麼都不見了。台階上的石板都被風掀起來，這個是我親眼所見的，然而卻讓我不敢相信。而我一位小學同學的母親，因為玻璃窗被風颳倒，傷了脖子，醫院都不敢派車接人。最後人雖救起來，但半年後，我見到他母親戴著帽子，圍著圍巾，臉色臘黃，而我那天卻是穿著短袖，這大概算是我見過颱風最為驚悚的事了。

颱風「天兔」走之未遠，所以記憶彌新。再憶及過往，也就是我往冷水堂讀師範前那個夏天，襲擊小城的那場颱風致使開學延誤了一個月，那段焦急等待開學的日子，有些遙遠，有些黯淡，在我心頭留下的印記，至今未消，算來去今也有二十餘年了。

因了與颱風有緣，我倒也不畏颱風，但卻怕颱風來臨前兩三天。那幾天，天氣悶熱得似乎什麼東西都是發著熱，摸什麼都覺得燙。十年前吧，住的四樓是頂樓，最怕遇上這種天氣，除了裝有空調的房間能呆，其它地方沒有一寸能落腳，整間屋子就是一個熱悶罐頭。從外面回去，都得鼓起極大的勇氣，方敢上樓，而摸著樓梯扶手上樓，連扶手都是熱的。最熱的時候，又常常遇上停電，晚上全家都擠在陽台上過夜，幾年前搬到樓下，那場景以後大概也不會再有了。

颱風來臨前一兩天的傍晚，太陽下山前，空蕩蕩的天上總會鋪滿紅霞，那種病態的紅，有些詭異。一般持續半個時辰左右，便也消失了。我小時候便認得這種颱風來臨的徵兆，跟同村的少年提起時，他們從來是不信的。以至於多年後，我看到這種紅霞時，獨自消化這種不算秘密的秘密。

小時候，颱風來臨前，村裡最為緊張了。鄉下的房子多數都是茅草屋、瀝青棚屋，若沒有用繩子將整個屋頂壓住，屋頂被颱風颳走是很常見的。若繩子綁得不牢，颱風颳得大的時候，屋頂被掀起來也不算稀奇。看到鄰居的大人們緊張防颱風的情形，我心裡多少有些遺憾，總覺得家裡的瓦房無須再綁繩子，難免有些醜陋了。倘若遇上田裡稻穀即將成熟，颱風前要搶先收割稻穀，那既難過，又緊張。借來稻機，割著並未全熟的稻穀，畢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了。現在鄉下老家，已經沒有茅草屋、瀝青棚屋了，想必也無需用繩子防颱風了吧。老家雖然不大常回去，但我卻是知道，那些懂得綁繩手藝的大人，不少已歸了道山，剩下的，差不多也走到道山腳下了。至於搶割稻穀，長住小城起，我已是多年未見到了，大概，以後也不會再見到了。這樣的事，在如火的夏夜裡，都讓我覺得有些悲涼。

對於小城的颱風，之前一直想寫篇小文章說說，猶豫再三，多次提筆卻又擱下，至於原因，也想不出什麼來。今日是農曆六月十九日，既是六月「三大厄」中最大的厄日，也是我的生日。小城民俗里，今天不颳風也是要下雨的，中午艷陽逼人，但還是灑了幾點雨，也算匆匆忙忙走了一趟儀式了。而我，也用這篇文字為這個普通日子，做上一個記號，讓它跟其它日子相比，顯出有一點點不同來，也就滿足了。

2017年7月12日於陸城

完

記錄一些茶餘或飯後，起床或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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