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不仁，以男女為芻狗

認真學習了鳳凰Weekly近期刊載的新文《中國式相親價目表》，作者叫費知，編輯叫金快樂。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如果是，實在算為這篇文章錦上添花。文章以北京諸公園內相親角的生態為觀察對象，把個婚戀市場寫得窮凶極惡，看來看去，無非一句話，「相親不仁，以男女為芻狗」。

婚姻是個社會話題，就不多說了，吸引我的倒是這篇文章里的一個細節：京籍鄙視京戶——這是一個相當「高端」的鄙視。制度性不公是明擺著的，萬惡的戶籍制度影響的是婚姻中最敏感的一環：有戶口孩子就能就地上學，房子在哪個片區決定著教育質量。你也許會說，哪能為孩子活著？這倒是句政治正確的話，但是怎麼說呢，萬條河流歸大海，孩子面臨的每一個問題最終都會成為父母的問題，想要清晰的界分哪一部分生活屬於孩子，哪一部分屬於你，幾乎不可能，尤其是這些問題他根本無法解決。

但是京籍和京戶之間的鄙視卻是另一個性質。我猜想它和孩子無關，和父母有關。京籍以為是父母也在北京，擁有北京的資源，但京戶就未必了，父母的養老問題直接擺上的桌面。但文章里有一個細節非常有意思，那就是，外地人哪怕舉家遷入北京獲得戶口，也還是被京籍所鄙視。這是為什麼？人家有戶口，有房子，父母養老不成問題，從經濟理性的角度看，沒有合理的解釋，那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優越感。這優越感來自於哪裡呢？血統。

說實話，在我的小的時候，二十一世紀那就是科幻紀年。不單剝削制度被消滅了，連婚姻制度都要解體的，勞動成為人的一種需要。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化妝品瓶子上都出現2020這樣的年份了，血統論居然依舊光芒萬丈了。

血統論是前現代的東西，那屬於糟粕，具體到婚戀方面，那就是以血統界分的階層不通婚：貴族和平民結婚算醜聞，貧農也堅決不嫁地主。《少年維特之煩惱》里維特就是因為在貴族家受到了侮辱最終自殺了，《紅樓夢》的丫頭們最高遠的夢也就個通房大丫頭，《簡愛》莫名其妙死掉了一個舅舅，繼承了一筆遺產才拉平了與羅切斯特先生的階層差距（拿錢能解決的問題還真不算問題）。可見我們一點沒現代化，還有人沉浸在制度性不公當中洋洋得意，僅僅因為他們被一刀切去了既得利益那一方。

人性當然趨利避害，這沒什麼可苛責的，但也沒啥理直氣壯的。勸人送死，逼人就義，也屬於王八蛋。結婚這件事，還是要談愛情。在婚姻這個遊戲區，以鄙人的淺見，錢，總會越來越多，愛，必定是越來越少，所以你得打出富餘來——結婚這個遊戲很麻煩，婆媳矛盾掉血，分家務掉血，出軌掉血，男禿頂女發胖掉血，孩子教育理念不一致掉血，七掉八掉，很容易就要game over。

最近幾年我變成了一個浪漫主義者，有人找寫東西，天上飛的地下打的神啊怪的，都不愛接，就想寫談戀愛，而且也不大樂意寫悲劇，據說悲劇比較深刻，那我一定是膚淺了。人家說了：你要接地氣！要展現矛盾！衝突！掙扎！我說你要的不是愛情片，是算計片。算計也沒什麼不好，生存下來是不是第一步啊。但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大多數有閑心談戀愛的人，都沒有迫在眉睫的生存問題，他們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而這個「好」，大概是不包括情感生活的質量。

有空的時候我會拿出來伍迪艾倫的電影反覆看，他真是把美國小中產階級寫盡了。他自己熟悉這些生活，真是手到擒來，小中產那點虛偽和狼狽，顧頭不顧腚，尤其婚姻中的無能為力和疲倦感，真是不堪細說——愛情屬於消耗品，存量一定得夠。

從前他們把「市儈」打上「生存壓力」的蠟油堂而皇之的兜售，如今，「制度性不公」的獲益者是喪失良心了嗎，居然搞起「鄙視鏈」來了。吃的不過是嗟來之食，倒吃出貴族感了，只因這一鞭子沒抽到自己身上就覺得高人一等，是被調教成受虐狂了嗎？跟人性妥協就算了，居然跟權力眉來眼去的，你讓我怎麼賣雞湯？全國人民都應該鳴謝北京市不婚人群，不婚本身就是一種反抗，反抗這種以人為芻狗的時代精神，個人尊嚴只有以這種方式才能得到捍衛。

現在，吐槽「殘酷現實」大概是「顯得深刻」「有現實感」「成熟」的標誌，但我對深刻沒什麼興趣，人們在愛著的時候那一點「天真」總是吸引我，心有安放之處。我想寫一部愛情電影，假如可以，第一幕就從北京公園裡不仁的相親角開始，慢慢悠悠寫一對芻狗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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