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孩子越來越超出自己的控制

我記得小兔剛出生不久，差不多就是現在樂寶這麼大的時候，有一次，我看著她熟睡的臉，對熊爸說：「我不想再生寶寶了，她好可愛，我想把全部的愛都給她。」

只記得當時熊爸回我一句：「你這樣的想法是很自私的，對小兔也沒有益處。」

當時我說那句話的時候，情感是真摯的，那種愛出於本能。孩子是那樣弱小，最初的時候，它在我裡面，靠我身體里的胎盤和臍帶維繫生命；後來，它離我而出，但仍依賴我身體里產生的母乳維繫生命。它雖是一個有靈有體的活人，卻是那樣的無助，甚至都不能自己翻身，或是挪動自己的身體。而我，作為母親，之於它而言，是那麼的強大，那麼的必須。這種對自我價值極大的肯定，和眼前這個弱小的、對自己有著極高需求度的孩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它離不開我，」母愛的本能被激發了，「因而我愛它，我也離不開它。」

轉眼間三年的時光過去了，三年前那個柔弱無助的小肉團，現在已長成了滿地撒歡的小姑娘。今天我給小兔洗手的時候，還驚訝地說：「哎呀，你的手怎麼長這麼大了？看來媽媽真是好久沒給你洗手了！」昨天晚上去洗漱，路過她房門口，她趴著睡著了，沒蓋被子，我觀察了她很久，她的腿變得修長了，也比以前更結實，不再像從前那樣白白嫩嫩的，而是有很多摔倒、磕碰留下的疤和蚊蟲叮咬的痕迹，她的臉也變大了很多。然而在我的記憶中，浮現更多的，仍是那個捏起來肉質鬆鬆的小短腿。在小兔兩歲多的時候，我還常常跟人說：「我感覺和小兔同月齡的孩子看起來都像『幼兒』，我們小兔看起來還像個『嬰兒』一樣。」其實這不就是誇自己孩子比較萌嘛。而如今，我突然覺得，就在我不經意間，她一下子從嬰兒變成了幼兒。

當然，她也越來越不需要我了，她不再需要吃母乳，即使離開了我，她也可以「生存」得很好，很多人都喜歡她、寵溺她，和教會裡其他孩子一起玩，大家都讓著她。她接觸的人事物比以前更多了，她的「眼界」更開闊了，她的世界裡不再只有我，我在她的世界裡，所佔的比例越來越小。

她越來越超出我的控制，她自己養成了很多的壞習慣，比如吃飯的時候摳腳，我們家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雖然我每次都會糾正她，但她下次還是會這麼做。她萌萌的大眼睛不再像從前那麼單純，而是閃著一絲狡黠。她學會了油腔滑調，也學會了說謊，在我指責她的時候，她會轉移話題，或是「裝糊塗」，在她做錯事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找借口，而不是說對不起。這些不好的行為習慣和言談舉止，我們從來沒有教過她，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自己竟然都學會了。

從小兔出生開始至今，除了生二寶的時候我在醫院裡和她分開了一個星期，其他時候我沒有和她分開超過半天時間。可是，看著眼前這個孩子，我竟然覺得很陌生，我原以為，只要將正確的教給她，她自然就會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即便大方向是正確的，這條路上也是充滿了波折起伏。

當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或者更確切地說，當她處於那個需要我才能賴以生存的時期，她無論有多麼zuo，多麼哭鬧不休，我的心都是無比憐愛，我不會對她有任何的責怪，即便半夜頂著濃濃睡意起來給她餵奶，或是在她不舒服的時候抱著她睡覺直到四肢酸痛，我都無怨無悔。這份母愛出於本能，這種本能來自對自我價值的高度肯定。

而如今，她也會哭鬧，也會zuo。但我卻越來越不耐煩，我本能的愛越來越少，前幾天我還對熊爸說：「我發現我要用意志去愛她了，怎麼辦？」

在外人看來，小兔非常討人喜歡，但是作為和她朝夕相處的父母，很多時候內心是奔潰的，我隨便舉個例子，你就知道了。以下場景，請你設想自己是「爸爸」這個角色。

自從我們從醫院回來，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和她進行一場耗時兩個小時的持久戰，戰爭從爸爸將她放在自己的小床上，隨後轉身離去開始。

她先是喊：「爸~爸，爸~爸……」（如果爸爸不回應她，她會一直喊，且音調越來越高還漸漸帶著哭腔，直到你聽了心裡發毛，第一個「爸」請拖三個音節的長度）

爸爸問她什麼事，她說：「爸~爸，你過~來嘛！」

於是爸爸進了她的房間，她其實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對著爸爸狡黠地笑。

爸爸說：「快睡覺吧！」說完剛離開她的房間半步，又聽到身後刺耳的聲音：「爸~爸，爸~爸……」

只有戒尺可以中斷以上程序的無限循環。

這還只是第一輪。從第二輪開始，她開始了各種找事。

「爸爸，我的蚊帳沒有夾好！」

「爸爸，我背上有痱子，你給我塗點爐甘石吧！」

「爸爸，我屁股癢！」

「爸爸，我想小便！」

「爸爸，我鼻子里有鼻屎，你給我弄出來！」

……

各種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花式借口，都能從她口中說出來，總而言之就是不想睡覺。而可憐的爸爸，只好N次進進出出她的房間，幫她解決問題。

再一次，爸爸用戒尺中斷了以上的無限不循環。

緊接著是第三輪：「爸爸，你給我擦擦眼淚呀！」、「爸爸，你給我擦擦鼻涕呀！」、「爸爸，你抱抱我嘛！」

兩個小時之後，這場戰爭，終於在爸爸的怒氣、媽媽的無語、孩子的眼淚鼻涕中，慘淡收場了。

這是我們家這幾天每天晚上都要上演的睡前大戲。當然，白天她和我相處的過程中，也是戲碼不斷，好戲連連。

是的，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就在我「怒火中燒」的時候，我不得不深呼吸一口，然後祈禱上帝給我足夠的愛心和耐心，因為我自己裡面已經沒有了。

在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這種愛心和耐心來自母親的本能，而她的zuo也是出於生理本能，因此，我那出於本能的愛剛好能夠滿足她出於本能的需要。而現在，我認為她的zuo、她的謊言、她的借口完全出於她理性的思考，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耍的拙劣的小心計。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我感到很難過，她不再認為爸爸媽媽總是對的，總是為了她的好處的——為什麼別人對自己可以有求必應，而爸爸媽媽不可以呢？同時我也在反思，我為什麼要難過呢？

我難過，因為她越來越不受我的控制。

我難過，因為她沒有按照我理想的軌跡前行。

我難過，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是真正對她好。

我難過，因為她的見識在拓寬，理性在發展，而這些見識和理性卻在教她怎樣更聰明地犯罪。

然而，我又覺得我不應該難過，以上這些，難道不是一個罪人天然的本性么？她還沒有認識上帝，這是確定無疑的事實，那麼，我又如何能指望一個未歸正的人，完全做到我要求她做到的樣子呢？

只有表面的順服行為而沒有內心真正的敬畏，是更可怕的，因為父母更加難以察覺，甚至容易被孩子表面的好行為欺騙而感到自滿。我應該慶幸，至少，我的孩子在我們面前「表裡如一」。

我不該難過，更不該詫異，我們只是有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孩子而已。

也許我們該先反思一下自己，疏於陪伴或是疏於管教，都是可能的原因。但是，並不是所有忠於職守的父母都能教育出好孩子，也不是所有不盡職的父母生的孩子都是壞孩子，父母有他們當盡的本分，但是孩子最終是否能認識上帝，在乎上帝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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