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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徒勞」的悲壯

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者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孟子·盡心上》

李零:徒勞的悲壯

最近我老琢磨一個怪問題,即古代的「現代化」。我總覺得中國的「百家爭鳴」和緊隨其後的秦漢帝國,在思想氣氛上和社會組織的設計上都有點象我們現在講的「現代化」。所以北成勸我讀點福柯,特別是他講資本主義「現代化」的兩本大作。我很感謝北成、遠嬰,感謝他們把我那本「束之高閣」的《規訓與懲罰》(英文本)翻成中文,並把此書的姊妹篇《瘋顛與文明》(亦英文本)也一併譯出,(1)讓我和其他中文讀者知道,在這樣一個世界還有這樣一個人,他吃著「現代化」,喝著「現代化」,但並不感恩戴德,也並不心悅誠服,冷水潑得你一頭冰涼。

福柯是個大名鼎鼎的「怪人」,一位專門跟現代文明抬杠的「楚狂」。他的書給我們提供一種獨特的「發明史」(他常用「發明」一詞指下述「組織」和「技術」的誕生)。它既不是講先民作弓矢網罟漁獵,從百草中選育五穀,從萬獸中馴化六畜,埏埴陶冶制器,服牛乘馬致遠;也不是講現代人引為自豪的電燈電話,飛機戰艦,火箭、電腦、避孕套。它講的是一種更高級的「技術」(「權力技術學」或「權力經濟學」),即人怎樣把活生生的人任意改造,當作可摶之泥,可塑之器,可以「到處生根發芽的種子」,可以「驅而往,驅而來,莫知所之」的牛羊。甚至還能把他們標準化、格式化、數量化,編為程序,組裝成機器,只要電鈕一按,頓時一片轟鳴;或者摘心換腦,使你習焉而不察,積非成是,達到指鹿為馬的地步。

福柯的《瘋顛》是講現代精神病院的「發明」,《規訓》是講現代監獄的「發明」。書中有年代序列,有文獻考據,據說也算嚴格的史學著作。可是他不寫這不寫那,單單挑中瘋人院和監獄,專從這類「權力關係」來講現代社會的演變軌跡和基本設計,拿它們當現代社會的縮影或象徵,這卻頗有庄生寓言的味道(書中術語也往往帶有隱喻的色彩)。

福柯的書乍讀令人驚訝(似乎危言聳聽),繼而讓你害怕。彷彿身在陽光之下,心在噩夢之中,「過去」與「現在」可隨意切換,「自己」與「他人」也時有混淆。「權力關係」像一張大網,緊張和壓抑憋得你透不過氣。

也許是孤陋寡聞吧?這樣的書我還是第一次讀到。

福柯的「發明史」,重點是講現代。他說他沒有興趣「從現在的角度來撰寫一部關於過去的歷史」,而只想寫一部「關於現在的歷史」。(《規》29頁)

《瘋顛》一書,時間跨度有六百年。話題是從「瘋人」在歷史舞台上的出現談起,即中世紀末隨著麻風病的消退,瘋人開始取代麻風病患者,成為社會排斥和隔離的新對象。然後是歷述這種排斥(隔離機制)的各種變形:文藝復興時期(十四——十六世紀)是用「愚人船」放逐他們(就像舜投凶頑於四裔);古典時期(十七世紀)是把他們當「社會垃圾」和罪犯,盲流一起關進收容所,叫「大禁閉」;啟蒙時期(十八世紀)是他們當「瘟疫」來隔離,叫「大恐懼」;終點是十九世紀,即把瘋人與罪犯分開,當病人看待,與「正常人」隔離,實行「治病救人」的「人道主義」。這樣才形成現代的精神病院。

同樣,《規訓》也是講類似時段里的類似變化。它的聚集範圍雖然窄一點,主要是講十八世紀到十九世紀刑罰制度的轉變,即從菜市口殺頭那樣的「公開處決」到圍到高牆深院的「隱蔽執行」,從五花八門的酷刑設計到形式單一的「統一懲罰」(只有「咔背兒」即死的極刑(如絞刑、斬刑、槍斃,坐電椅)和按罪行輕重遞為增減的量化徒刑),但終點相同,強制改造之中也寓有「挽救」之義(通過「感化」和「反省」等等),由此發展出以「規訓」為特點的現代監獄。

福柯討論的時段同《資本論》大體相同,(書中多次引用此書和馬克思的其他書),焦點也是十九世紀,十九世紀以前的「血淚史」是被當作現代社會的「史前史」。十九世紀以後,馬克思沒見,福柯也沒講。這不是他的忽略。因為在他看來,本世紀仍是十九世紀的直接延續(書中提到一九七二——一九七四年的法國監獄暴動),並非資本主義的「新紀元」。

讀福柯的書你會發現,他的風格不僅是「出奇制勝」,喜歡講偶然,講斷裂,講意想不到的變形,其實還有個特點是專愛「揭老底」,喜歡講「萬變不離其宗」,講「換湯不換藥」(後者和他的價值判斷關係更大,並對「打通古今」很有用)。人家越是說「進步的不得了」,他越要說「退步也不少」。比如從中世紀的麻風病院到現代的精神病院,從車裂達米安(Damiens,刺殺法王的兇手)到現代監獄,前後的反差已足夠強烈了吧?但作者的用意卻根本不在「憶苦思甜」。他反而是想提醒讀者:「權力機制」是一種揮之不去的夢魘,即使它的形式已經面目全非,但類似的「發明」總有功能的連續。

總之,在福柯眼中,這不過是大毛蟲變成了花蝴蝶。

人類社會組織並不就是人力的集合(「團結就是力量」),其功用也未必在於對付自然災害或狼蟲虎豹。在福柯看來,它的一切精巧設計(哪怕是最文明的設計),主要都是為了對付「人」——我們這些聰明固為眾靈之長,兇殘實亦超過猛獸的「裸猿」。(2)

人對付人的辦法一向很殘酷。比如在中國古代,有一項至今還讓我們自豪的發明是名曰「蹴鞠」的足球。據馬王堆帛書《十六經》,黃帝殺蚩尤,剪其髮做旌旗,肅其皮做箭靶,充其胃做足球,腐其骨肉做肉醬,令天下嘗之,以儆效尤,傳說最早的足球竟是用人胃製成。那時的人對虐殺同類,甚至吃掉同類是並不感到臉紅的(《水滸傳》中的英雄也往往吃人)。

酷刑的延續相當長,廢止相當晚,而且至今不能徹底。儘管古代的「肉食者」早就有人從吃牛羊而想到自己,終於「不忍其觳觫」而「遠於庖廚」「除秦苛法」(?)的漢代也有過「除肉刑」的壯舉(參看沈家本《歷代刑法考》的《刑法分考》五),但它作為一種制度受譴責而廢止,離現在可非常近。比如福柯講車裂達米安,那種撕筋裂肉、死去活來的場面,二百年前在歐洲還是家常便飯。前不久,我在賽克勒/弗利爾美術館做研究,曾從該館收藏的《The bishopPapers》看到一批清末行刑場面的照片,其中有潑婦罵人所謂「挨千刀」的「凌遲」(當時典守檔案的 Colleen Hennessey女士還以我是無意翻到,竟連聲道歉,說不該讓我看到「這些令人難過的場面」)。這種技術性極高(寸割而不死),表演性極強(萬人爭睹)的酷刑,其廢止已到一九零五年(而且據說還是沾了「友邦不悅」的光),距今更不過八十多年。可見人類的進化是多麼慢。

對現代社會的「井然有序」和「富於人道」,福柯並不認為是道德改善和知識進步的結果。在他看來,人類懂得「誅心」的妙用(「武鬥只能觸其皮肉,文斗才能觸其靈魂」,「用一個人的大腦代替億萬人的大腦」或「用億萬人的大腦代替每個人的大腦」),學會用「規訓」來制服人的肉體和靈魂,變得「文明」起來,乃是權力機制自身的演變。酷刑既緣於暴政和叛亂互為因果,則其廢止亦必在於雙方的「撤火」,即「犯罪的暴烈程度減弱了,懲罰也不那麼激烈」(《規》73頁),以及隨著經濟活動的重要性越來越突出,犯罪形式開始由流血型更多轉向詐騙型等等。

福柯講現代監獄,特意提到十八世紀理性的一項傑作,即受當時流行的環形建築影響,邊沁發明的「全景敞視監獄」。這種監獄有點像歐式體育場(起源於希臘、羅馬),但觀看者和被觀看者的位置正好相反。囚犯是關在環形四周,如群星拱北斗而朝向中心的監視塔,令獄吏可以一覽無餘,而他們卻看不見獄吏。這設計巧不巧?夠巧了吧。可福柯說,它恐怕是受勒沃(Le Vaux)設計的凡爾賽動物園的啟發,其實仍然未脫「困獸之籠」的原型(就像我們從出租汽車仍可看出黃包車的原型)。

在福柯所說的「規訓機制」(監視、考評和記檔案等)中,「監視」這一環特別重要(法文本「規訓」即作「監視」)。過去我在山西農村當老師,當地還保留著私塾的遺風,上課講得少,背得多,放學前還得「寫仿」(摹寫老師的臭字)。有位同行有絕招。他把辦公室兼卧室設於教室後牆的隔壁,牆上開一小窗,窗上捅一小孔,只要預先授讀一遍,即可回屋大睡,令學生覺得背後有眼,一直吟誦不絕。(人只會「向前看」,不象兔子,視角可以超過三百六十度,逃跑時無須瞻前顧後,他最怕背後打黑槍)我體會,現代社會的「沒人管」或曰「自由」大抵如是。它後面都有這種「看不見的眼」(當然還能通神的錢,即亞當·斯密所說「看不見的手」)。這個「困獸之籠」可以不設柵欄,照樣叫你就範其中,就像中國古代兵書講的「太公釣魚」或活動家講的「形格勢禁」,不愁不上鉤,不怕你不老實。

在福柯的書中,他所談的社會組織多是些可即小見大的局部組織,如軍隊、監獄、工廠、學校、醫院、修道院。它們雖分工不同,但機制相似,功能互補,有如犄角鉤連、頭尾相救的陣圖,是一種很大的網路。第一,它們都有社會排斥的機制,即把一切為保障社會的高速發展而甩下來,不能消化,不能處理,因而有礙「文明」秩序和「理性」觀瞻的東西(如貧窮、犯罪、不發展和各種廢料等等),拋棄於「秩序」之外,任其自生自滅。或隔離於「秩序」之內(當然是藏掖遮蓋於某種角落),眼不見為凈。精神病院是其象徵。第二,它們都有一整套強化訓練的機制,可以像馴化犬馬,或我們中國人養金魚那樣,一代代培育其遺傳性徵,最後都讓你分不清哪是它真正的「天性」。(3)這種訓練是無所不在的(到哪兒都不能「缺乏組織觀念」),足以保證按社會需要預先訂製和合理配置他們,並把一切不合理的「廢品」重新「回爐」。監獄是其象徵。

在現代社會,「現代化」是個最多歧見也最多共識的話題。儘管由於階級、種族和宗教的衝突(或窮人反對富人,窮國反對富國),對立雙方總是劍拔弩張,但「現代化」對誰都是個「香餑餑」。特別是其技術化的特徵,更是「擋不住的誘惑」。

讀福柯的書,我老想起黃仁宇先生的近著《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和他的其他幾本書,黃先生有兩句口頭禪。一句是「長程的合理性」,一句是「千軍萬馬,從數字上去管理」。前一句是講觀察歷史的方法。他認為道德義憤和意識形態宣傳只會扭曲史實而無助其評價,歷史上的許多「你死我活」,如果放寬眼界去看,滲上幾百年,死上幾代人,一旦超出當事者的「恩恩怨怨」,真相必落於「兩造」之外。所以對現代的國共之爭,他會持「各有一半功勞」之論,令人覺得好像「大水沖了龍王廟」。後一句是刻畫「現代化」的特徵,強調各種社會、經濟和政治組織的充分發育和規範化,上下貫通和成龍配套,從而形成「超越國際的技術性格」。

讀福柯的書,我們也會發現黃先生講的那種「千軍萬馬,從數字上去管理」,而且也一樣可以領略到它的「技術性格」。甚至我還有一種感覺,它的許多技術設計,恐怕都不僅僅是屬於「現代」的。例如黃先生已提到,歷史上的中國如秦漢帝國,就已有這方面的衝動。它不僅有龐大的文官系統(及相應的考核、選舉、監察制度和檔案制度)和內容詳盡的法律,還有福柯說的「廢止肉刑」和「量化徒刑」,當時整個社會被二十等爵和刑徒制度所覆蓋,就像在高速公路上開車,「前有虎狼,後有追兵」,「人」是處於一種殘酷的「工藝流程」之中,那種「理性設計」,若對比於西洋史是足夠令人驚訝的。(4)

在福柯的書中,作者雖然講的是同一歷史現象,但他和黃先生的立意可大不相同。他所關心的已不是用「技術設計」來超越「意識形態」,而是對這種「設計」本身持否定態度。他把現代社會的「理性設計」(即「社會秩序,肉體和道德的約束,群體的無形壓力以及從眾(conformity)的要求」)稱為一種「龐大的靜止結構」,它「使歷史陷入既得以成立又是受譴責的悲劇範疇的地方」(《瘋》前言),並說「我們都意識到監獄的各種弊病,知道當它無效時是很危險的。但是人們無法『想像』如何來取代它。它是一種令人厭惡的解決辦法,但是人們似乎又不能沒有它。」(《規》232頁)

「長程的合理性」在這裡變成了「長程的不合理性」。

「現代化」在現代的「有效」和「有限」都有不爭的事實。一方面,它既然植根於標準化、格式化、數量化這類機制,當然也就可以自動複製,自動擴展,也許會在某一天早上,真把這個世界弄得「一球樣」(美國在這方面最典型)。但另一方面,這個世界對「現代化」也並非逆來順受,一直有激烈反抗(儘管它反而加強和完善了這個「現代化」,使之產生「抗體」,增強了它的「免疫力」——權力機制都有這種功能,古代農民起義有類似經驗。畢竟還留下了許多「化外的蠻荒」,「死角」和「漏洞」,各種「非正式制度」,可憐的「印第安保留地」和人文傳統的頑固壁壘,既讓它的設計者感到遠未臻於完善,也叫登臨廢墟的懷古者感到「永久的失落」。

人與命運的抗爭曾是希臘悲劇的主題。在現代思想史上,「實體」與「自我意識」,「人」(馬克思稱為「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與「唯一者」,「本質」與「存在」,還有現在時髦的「結構」和「解構」,到處也都有這種「強大」和「弱小」的對立。福科採用十八世紀的本來說法,把它們稱為「理性」和「非理性」。從福柯的「發明史」我們可以發現,他所碰到的難題是一種固有的矛盾,即一切社會機制的效性都離不開「拿人不當人」(所以個人對它的配合也就在於「別拿我當人」)。但是正如書中引用米哈伊爾大公閱兵時所說的話:「很好,只是他們還在呼吸」(《規》188頁),美中不足的是:人畢竟不是東西。

在「理性」和「非理性」的關係上,福柯並沒有打算用「非理性」去取代「理性」(以卵擊石),也沒有打算用「理性」本身去克服「理性」(以毒攻毒)。他沒有為我們提供任何「可行性方案」,而只是提出了一種反叛世俗的理解,即專為一切「不正常」打抱不平,公開宣稱「理性」乃是「另一種形式的瘋顛」(5),而「非理性」才是前者的「真理」(瘋子先於瘋人院,罪犯先於監獄,後者是為了對付前者才發明,見《瘋》前言)。

福柯為「非理性」的抗辯並非是在鼓勵大家抽瘋,而只是表達了他對資本主義「現代化」從根子(十八世紀理性)上的懷疑,表達了他自甘被這種「理性」視為譫妄和狂放。

福柯對「現代化」的揭露是屬於「遺傳機制」的揭露(把「權力」的「話語結構」當DNA)。也許正是由於他的「求之過深」,它留給讀者的將是一種「無所逃死」的失望。人們可能會說福柯太悲觀,但他的「無可奈何」卻並非西西弗的滾石或吳剛伐樹。它更像銜木石以填滄海的精衛,「徒勞」之中也令你驚嘆其悲壯。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十日寫於北京薊門裡

注釋:

(1) 後書在大陸有浙江人民出版社的譯本,讀者不妨對比二者的優劣。案「規訓」,法文本原作surveiller,義為監視,英譯本改為displine,是根據作者本人的建議。這裡的displine是「紀律」一詞的動詞化(書中作名詞譯為「紀律」),指通過訓練而使人的言談舉止合於規矩準繩。譯者創用「規訓」一詞(漢語中沒這個詞),是想傳達作者所說通過訓練使人「規範化」Norma,便於監控的複雜含義。這兩本書皆未經作者看校,手民之誤太多(我參加翻譯的高羅佩《中國古代房內考》經桂冠再版亦然),如作者福柯,按台灣習慣改姓傅倒也罷了,然《瘋顛》作「傅柯」,《規訓》作「傅科」,竟好象是兩個人。

(2) 人是最不挑嘴的「雜食動物」,除巨毒之外,幾乎什麼都吃,甚至推其仁愛之心而及於動物,覺悟始終有限。比如現在歐美人提倡保護動物,反對日本人吃鯨魚或中國人吃狗,但他們自己卻不肯放棄吃牛羊豬(雖然據科學家講,豬的智力一點也不比狗低),或雖拒食牛羊豬,卻不妨大吃雞鴨魚,遠不如古代方士的服餌金玉硃砂,黃精白朮和釋家的戒食五葷來得更加徹底。

(3) 任何社會或文化都有一種默契,就是假定每個人都懂規矩而知習俗。如果有人壓根兒就沒受過這種訓練,那麻煩可就大了,美國會說:「Are yo crazy(你瘋了嗎)?這就好比一隻家犬,如果見了主人不是搖尾乞憐(它本來哪會這個),而是沖腳脖子就咬(這才是它的看家本事),人們非說它是瘋狗不行。福柯所說的「瘋」其實就是這種「瘋」。

(4) 中國的歷史學家曾困惑於西周封建與歐洲封建的相似。同樣,十八世紀的啟蒙思想家也從明清帝國發現過他們追求的「理性設計」。這類「相似」或「錯位」根本不必稱為「萌芽」或「早熟」。它似乎說明,過去我們認為很大的一些組織(所謂「社會形態」),都是參差不奇的一種「叢體」,完全可以進一步分解,其局部組織的各自「發明」都並非那麼「突如其來」,而是有較早的來源,較長的延續,較多的變形,既受系統制約,又有獨自的發展線索。甚至我還覺得,「現代化」如果不是指與含糊不清的「傳統」相區別,或突飛猛進的技術躍遷,單就社會組織而言,它恐怕遠沒有想像的那麼新。

(5) 馬克思也說資產階級社會是被「商品拜物教」給弄「瘋」了。據福柯結實,這種「瘋癲」是一種alienation,即醫生用為「精神錯亂」之義,而哲學家用為「異化」之義的同一個詞。(《瘋》1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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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讀書》1994年3期作者: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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