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邊聽的邊笑邊哭 下
何日君再來
君之紀念冊
鄧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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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藍藝(《鳳凰周刊副總編輯》)
視聽類節目很多,我能聽得下去並喜歡的不多。
上次介紹了梁文道的讀書節目《一千零一夜》,這次介紹馬世芳的音樂節目《聽說》。
《聽說》,時光長河裡的動人故事
《聽說》這個節目有兩季,第一季介紹的全是台灣歌曲。主講人馬世芳是台灣音樂人,維基百科上介紹他,「父親是作家亮軒(本名馬國光),母親是台灣校園民歌的重要推手、資深廣播人陶曉清。馬世芳高中畢業即因母親之便開始在中廣青春網擔任電台來賓,介紹經典搖滾樂」。
《聽說》這個節目好就好在介紹的歌曲特別好聽,每首歌的前世今生、唱這首歌的歌手當時經歷了什麼、創作這首歌的音樂人又發生了怎樣的故事等,馬世芳都能一一道來。他的聲音也好聽,頗具親和力。馬世芳做節目的姿態跟梁文道一樣,也很平和,沒有牛哄哄的趾高氣揚,沒有天下惟老子第一的囂張,像個文化人的樣子。
我就是在他的介紹下,了解了青年李宗盛,認識了胡德夫,迷上了台灣卑南族民歌《美麗的稻穗》,喜歡上了音樂人楊弦、張懸……還加深了對侯德健的理解。
在《旅行的意義》那一集里,馬世芳介紹了很多台灣1970~1980年代的旅行歌曲。那個時候,台灣經濟正突飛猛進,人們有了點錢,年輕人開始嚮往並嘗試全世界旅行。於是,對一種流浪生活的浪漫想像就成了那個時期的音樂主流。其中,由三毛作詞,李泰祥作曲,齊豫演唱的《一條日光大道》,給我留下非常特別的印象。它的主歌詞是這樣的:
這看起來很平常,不值得說道,對不對?
不對!
我們看著平常的東西,在1970~1980年代的台灣並不尋常。據馬世芳介紹,這首歌當時曾被台灣新聞局查禁,因為KAPAKAPA 這個詞是日語,歌曲裡面插用了外語很可疑,不知道是不是帶有某種暗號的意味。並且,「太陽」這個詞在那個年代的台灣是犯忌的——那個年代,大陸正宣傳「毛主席是最紅最紅的太陽」,而「日光大道」又容易聯想到大陸當時的一部電影《金光大道》——儘管當時兩岸隔絕,大多數台灣人都不知道大陸還有這麼一部影片,但是,新聞局的審查人員就是這麼厲害,不僅知道還聯想豐富。於是,一首平凡的歌就成了禁歌。
齊豫不止這一首歌犯忌,她唱的三毛作詞的另一首《橄欖樹》,也犯忌了,因為裡面第一句歌詞「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故鄉在遠方」,似乎在暗示國民黨兵敗逃亡台灣的歷史——這肯定也是不行的,國民黨的歷史傷疤怎能隨便給人揭呢?
《聽說》現在正在播放第二季,有歌曲介紹,也有樂器介紹,都好好聽。馬世芳有一個極大的優勢是,手裡有豐富的資料,例如在第二輯開篇,《亂世中的小確幸:何日君再來》里,他就播放了不同時期歌壇當紅巨星的原聲帶,很有歷史感。
《何日君再來》裡面的「君」,到底是誰?
一首《何日君再來》,有著曲折的故事。用馬世芳的話講就是,「縱觀整個中國音樂流行的歷史,很少有歌像它一樣,傳唱得這麼廣,又在歷史長河中陸續被各個政府查禁、列為毒草」;並且,「每個時代都由一個女神級歌手唱一遍,唱成經典。」
馬世芳詳細介紹了《何日君再來》的前塵舊夢。
這首歌在1937年就寫好了,是一首即興之作,大家遊戲的時候,劉雪庵就把曲子作出來了。後來被電影《三星伴月》選作插曲,由電影編劇黃嘉謨先生填詞、主演周璇演唱。「玉漏頻相催,良辰去不回,一刻千金價,痛飲莫徘徊。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歌曲發行不久,盧溝橋事變發生,全面抗戰爆發。
1939年,日本詞人長田恆雄寫了日文版歌詞,從此這首歌在日本人中流行起來;後經日裔歌星李香蘭再度唱紅。只是,在日本當時的軍國主義意識形態下,《何日君再來》並不是一首好歌,因為它宣揚軟弱和愛情,這是不被允許的。另外,《何日君再來》裡面的「君」字,可以解釋成軍隊的軍,軍人的軍,有企盼「民國革命軍」回來的意思,這也是日本軍方所不允許的。日本人不讓唱,國民黨政府也不讓唱——因為在日戰區,有人把它改成了《賀日君再來》,等於歡迎日本軍隊來,這在國民黨政府看來,顯然是不行的。
到了國共內戰以後,《何日君再來》裡面的「君」字,又被雙方解讀成了八路軍或者國軍,在國共雙方的意識形態里,它都是一首有問題的歌——你是期盼八路軍來呢,還是期盼國軍再回來呢?由是,國共雙方都不讓唱。
1949年,作曲人劉雪庵留在了大陸。1957年反右,《何日君再來》被定性為漢奸歌曲和黃色歌曲,劉雪庵為此吃盡苦頭。劉雪庵後來得到平反,但平反意見書里,依然把《何日君再來》定性為黃色歌曲。與此同時,在國民黨治下的台灣,這首歌也沒有開禁。
直到1967年,鄧麗君在她的第一張專集《鳳陽花鼓》裡面,演唱了這首歌——為規避政治審查和禁令,歌名被改為《幾時你回來》。1980年代初,這首歌傳到大陸,依然被列為靡靡之音,「黃色歌曲」。後來,人們才能單純地領略它作為歌曲的優美旋律、坦然表達對鄧麗君的喜愛。
一首歌,竟然起起伏伏經歷幾十年才真正回歸它的本質——動蕩年代,人們對俗世情感的一分寄託——回到作為歌曲的本來位置,想來實實在在是「小確幸」。幾十年以後回頭看,好歌還是好歌,藝術還是藝術,亂世中人的世俗情感和精神寄託,自有其可取之處,唯有不同時期的政治審查,卻顯得那般荒唐、醜陋和魔幻。
在這期節目里,馬世芳不僅播放了17歲的周璇、19歲的李香蘭以及14歲的鄧麗君的演唱,他還選取了自己最喜歡的、鄧麗君1989年在日本NHK電視台上的一次清唱來播放,音容笑貌讓人不勝感懷——對於歌迷來說,何日君再來的「君」,又何嘗不是鄧麗君的君啊。
令人嘆息的《龍的傳人》
去年我聽《聽說》第一季的時候,16期節目都一一聽過,其中介紹侯德健歌曲的那一期,我還反覆聽了幾遍。《捉泥鰍》《龍的傳人》《酒干倘賣無》《新鞋子舊鞋子》,等等,伴我走過了1980年代。聽馬世芳介紹,我才知道《龍的傳人》寫於1978年12月底,中美發表建交聯合聲明的大背景下,美國宣布從1979年1月1日起,中止與台灣的外交關係,這讓很多台灣人都感到自己被美國拋棄了,既委屈又酸楚。侯德健寫這首歌的出發點不是基於勵志,而是想表達悲傷,所以他自己的演唱帶著哀怨。把《龍的傳人》唱得鏗鏘有力的是台灣歌手李建復,侯德健並不認同李建復的這種演唱風格,他覺得人們沒有資格把這首歌當進行曲來演唱,因為他寫的是一個民族的沒落,而不是偉大光榮。馬世芳的這段介紹在我聽來是很訝異的,對於我們1980年代的大學生來說,這首歌當年就是唱得鏗鏘激昂,跟愛國歌曲似的。
馬世芳在這期節目里,還解開了我當年的一個困惑。就是《龍的傳人》裡面有一句歌詞,叫「槍炮聲敲碎了寧靜的夜,四面楚歌是姑息的劍」。我第一次看歌詞的時候,搞不明白什麼叫「姑息的劍」,就到處問,沒有一個人能說清楚。30多年後的今天,聽馬世芳講解,才知道這句歌詞原為「四面楚歌是洋人的劍」,寫鴉片戰爭以來的民族屈辱。但由於送審時沒有被通過,理由是不允許寫「洋人」。當年台灣的外交處境可謂兵敗如山倒,國民黨當局稱之為「國際姑息逆流」,因此,為了審查通過,「洋人的劍」就改成了「姑息的劍」——怪不得當初我看不懂歌詞,沒有馬世芳解釋,即使現在也未必能看懂,畢竟太荒謬了。
我依稀記得馬世芳在講《捉泥鰍》這首兒歌的時候,還說有一句歌詞,最初是「小毛的哥哥帶著他捉泥鰍」,但因為「毛」這個字是敏感詞,與毛主席的姓相同,所以,這首歌也沒有通過新聞局的審查,後來被改成「小牛的哥哥帶著他捉泥鰍」了。我寫這篇文章時,想把節目找出來重新聽一遍,把這個細節再核實一下,卻驚訝地發現,《聽說》的16期節目只能查到14期了,侯德健已不見……
《一千零一夜》和《聽說》這兩個節目時長都在20~30分鐘左右,也就是煮碗面或遛趟狗的工夫。生活就是這樣,平凡挨著平凡、日子疊著日子,水一樣渾沌地流過來,又裹著荒謬流過去。始終邊走邊聽,才能內心豐盈,頭腦澄明。許多有滋有味,如那些好書,那些動人的音樂,若不及時抓住,很可能便永久錯失了,那豈不就成了邊走邊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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