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而師輯集：惟有賈生能自夀，文章光燄無時無

傅而師，字左啓，號餘不。嵩縣人。甫學語即通曉四書六經大義。八歲就傅耿逸庵先生，日誦萬言，為文援筆立就。自稱「天下無不解之書，無難作之文」，有「天下才子傅而師」之稱。年十七，領辛卯科鄉薦，聲甲兩河。主中州詩文兩壇盟。嘗謂文宗先秦，次韓、歐；詩宗漢魏，次李杜，餘者紛紛節取之可也。而師兩試禮闈不第。陶澂賦才女行貽之，傷其不遇也。未幾卒，年僅及壯。婦翁王鑨為選刻《枕煙亭集》，凡賦一卷，詩七卷。有康熙五年刊本，鄧之誠原藏，鄧死不知所蹤。今喬木先生輯出斯集，以為來者，誠可贊矣。

洛陽古意

鶉首且莫唱，汴梁且莫謳。我家世住嵩山下，聽我長歌古洛州。洛州卜宅邙山阿，左瀍右澗北大河。九坂旋門森迢逓，轘轅伊闕互嵯峨。玉書靈篆留緑字，龜殻龍文湧碧波。風雨為之會，陰陽為之和。周旦之所經始，栁宿之所盪摩。王城百雉纓虹帶，官道三條響玉珂。銕馬將軍犀佩盌，雕鞍公子金盤陀。銕馬雕鞍相照耀，貴人擁路皆年少。朝從獵騎過平泉，暮攜吳姬遊青要。偏袒慣來博塲呼，白眼愛向山間嘯。生風出火放韝鷹，豪竹哀絲歌水調。共言日短當夜遊，不惜千金買一笑。遊倦歸來過市廛，朱輪丹轂各喧闐。外戚鸞旗喝道過，王侯紺幰謝恩還。蒼頭不懼洛陽令，竇憲能奪公主田。田園複閣連雲起，梓澤華林百餘里。蒼虯天馬動虛空，釦砌周牆無表裡。琥珀林浮酒色紅，玳瑁梁映簷光紫。沙棠烏禆歲常青，盧橘芳梨冬不死。簾掛水晶薰桂蘭，屏開雲母雜芳旨。艶婦擁爐斗帳前，侍兒吹火沈香底。富貴榮華看不足，豪門相競留春住。王愷塗殘赤石脂，齊奴擊碎珊瑚樹。北里臺前楊栁風，南隣沼上桃花雨。北里南隣誰與儔，但信春來不信秋。休誇戚里氍毺舘，再唱街頭翡翠樓。樓上方看羣呼白，樓前又見駐鳴騶。處處開樽銀作甕，家家留客綵為毬。垂楊弱栁天留影，打鼔椎金夜不休。紅粉當壚錢滿袖，青娥斂鬢錦纒頭。紅粉青娥顔勝花，紈扇輕巾臉半遮。姚氏牡丹插鳳嘴，伊流雪浪瀉琵琶。秋水為神骨是玉，嬌癡喜唱相思曲。遊人一盼盡銷魂，盟誓千年嫌太促。豈料年光去若電，轉眼韶華不可見。昨朝芳槿弄輝輝，今日臙脂落片片。賓筵未厭碧叵羅，鼙鼓俄傳白羽箭。華屋堆成帝子墳，鷓鴣飛上君王殿。松楸留待市朝人，草廬屈住王孫燕。古往今來常若斯，桑田滄海忽然變。悲來乎，已矣夫。卻想當年金腰褭，卻想當年錦屠蘓。壯士漫言陳角觝，美人無復戴珍珠。我昨驅車洛州道，瓦礫蓬蒿徧九衢。城中夜夜哭寃鬼，城外時時泣老狐。有淚不能為之灑，有心不能為之吁。感茲深窺生尅理，始知天地一轆轤。縱有負郭二頃地，何如家山九節蒲。游俠劇孟真芻狗，牧羊卜式亦庸奴。張華終久台星折，季子還因相印誅。惟有賈生能自夀，文章光燄無時無。

棠峪

陰陽自闔闢，造物工顯晦。此峪孕何年，無人窺外內。入峪被幽光，肢體生煙靄。風走曲徑長，石根靑?大。翳明日月黑，鬭力峯巒對。層雲開卦爻，一龍唫淡瀩。撲面樹老醜，經心鳥細碎。帝殿占乾方，髙蘿蒙戶外。雷公舍屋樑，電母閃旌斾。能施旱後雨，不竭花前瀬。是日空耳目，蒼天私我輩。邱壑胸已多，詭閟斯為最。濕翠靜不凋，飛潛理無礙。欲別難為別，廓然太始會。

同人踏雪少林夜飲成賦

三冬栗烈豐隆死，半夜雰霏雪霰傾。亂後幾人尋古寺，興來吾輩出孤城。渡頭髣髴剡谿櫂，鶴背飄颻子晉笙。簇簇圓沙鏤虎跡，泠泠瀑水瀉氷聲。禪枝乳竇通明滅，山勢茶煙作送迎。不有許詢躬問難，那知支遁語縱橫。攜琴懶學嵇中散，呼酒狂同阮步兵。星到上方騷客醉，詩成好句瓦雞鳴。刼灰拆地僧無恙，老樹號風鳥易驚。此夜燒燈侵白曉，他時結伴斸黃精。霜鐘撞破浮生夢，窻影空懸舊月明。

傅而師墓志銘，原藏中嶽廟，今已不存。

湯陰懷嵇岳二公

弔古常憐嵇侍中，岳家遺恨正難窮。血霑玉輦埋霜草，淚灑金牌起夜風。破墓殘碑雲突兀，神鉦瓦鼓月朦朧。二公去後何人繼，湯水年年貫白虹。

避暑少林

石磴夏雲浮，緣雲到上頭。天盤孤寺立，雨挾亂山流。毛栗低垂寔，棗花暗結秋。招提積幽意，信宿此淹留。

危閣虛巖裏，高風不可當。臺荒存魏帝，僧老說周王。佛鴿衝人過，山魈背日藏。竹林堪避地，誰笑阮生狂。

遊少林寺

縹緲煙霧護殿深，奇峰迢遞見珠林。鐵皮老樹盤嵩影，甘露仙臺接地陰。高閣雲連五乳嶺，禪房花落九年心。振衣法界斜陽晚，翹首高天意不禁。

少林次韻

北朝蘭若倚高峰，殿鏁靑陰幾萬重。鹿近石根食蕙葉，人從山朶見芙蓉。花開花落春長在，雲去雲來晚自封。消盡當年興廢事，夜深枕上聽虛鐘。

臘日踏雪少林

三冬暄暖全無雪，半夜分飛又放晴。亂後幾人尋古寺，興來吾輩出孤城。渡頭彷彿剡谿棹，鶴背飄颯子晉笙。簇簇圓沙鏤虎跡，冷冷瀑水瀉冰聲。禪枝乳竇通明滅，山勢茶煙識送迎。不有許詢設問難，那知支遁語縱橫。攜琴懶殺稽中散，呼酒狂魔阮步兵。星別上方騷客醉，詩聯好句瓦雞鳴。劫灰折地僧無恙，老樹號風鳥易驚。此夕燒燈侵白曉，他時結伴劚黃精。霜鐘掩破浮生夢，空影高懸山月明。

荒村

寒煙野火亂，白草滿荒村。碩鼠窺人面，青榛護石根。巾車緣瓦礫，野水上柴門。滿目盒堪問，西風起暮原。

南征詩

歲星照湖南，六月鑿兇門。竊聞荊湘地，未招遼左魂。舊卒皆已沒，下詔選兒孫。兒孫亦有盡，罷兵那可論。

大將插金貂，憂心辭聖朝。小人有老母，哭聲殷河橋。婦人領其兒，墻頭手亂招。不忍竟睹此，天際起風飆。

圖為喬木先生於新鄉圖書館查閱資料。

養馬行

君不見靖南藩王麾下將。秋日養馬漳水上。高原一望爛屯雲，雲錦千羣森相向。傑者昂首向天嘶，疾者平野試霜蹄。肥者鼓尾瘦者臥，怒者驕嚙過城西。憶昨僑寓京城久。此將買馬張家口。大漠風沙遠帶來，交廣烽煙亦何有。連年諸郡苦飛芻，鄴下青禾今有無。朝廷養馬為赤子，肯命秋田日日蕪。

春感和雲間吳六益韻

湖北烽煙猶未息，閩南羽檄更如何。生愁梨蕊經春長，引子林鴉入暮多。吾道自應終白社，同誰高臥近青蘿。祝鷄曬藥年年事，倦看城隅滿橐駝。

游巖宅畔穎陽濱，憔悴如今傍隠淪。早起空青因雨重，恆饑倦鳥向人親。飜飜蝴蝶花間坐，短短桃花水外新。但願聖朝容巢許，著書常帶白綸巾。

聞湖南消息

艨艟千里閃旌旄。十月湖南殺氣高。介胄多年生蠛蝨，將軍前日賜龍袍。驚傳絡繹魚為陣，遙見奔騰象戴刀。漢水方城那可恃，愁來不敢放香醪。

宿柏林寺聞警

忽聞海上兵戈起，旅客經秋更不堪。鐵馬千群屯薊北，貔貅十萬下江南。寅時吹角雲出塞，子夜占星月滿庵。卻憶家書幾日到，年年紅葉占嵩嵐。

選女二首

其一

使者初頒燕地詔，傳言次第下周秦。吳越遠人引領望，欣逢天子結朱陳。

其二

官道鸞車日夜馳，調箏調瑟奉盤卮。君王忽厭紅妝好，更有新傳選少兒。

栢樹將軍歌

君不見嵩陽老栢身崢嶸。墐日磨霞天之楹。漢皇曾此賜弓矢，實亦不知何代生。恐是混沌之質、萬卉之母。幸遇知己之主。受恩於漢而得其名。吁嗟將軍何縱橫。毋論骨體之竒、色貌之古。皮留霜雪，榦排雷雨。匝厚地以無垠，盪長空而僛舞。凡鳥不敢巢其巔，樵蘓不敢試其斧。兄若弟兮連營，亙天樞而鎮中土。即其忠心浩氣力任折衝，鶴髪虯髯長鍛短?。立則如山嶽，鳴則如鍾鏞。功成分茅於此處，罔閬圖象避其鋒。其上誰鑿千百孔，詢之土人皆曰相傳雲霧??日此中。曾出幾千幾百大小之神龍。夫亦疇測其始於何始而終於何終。吁嗟將軍何縱橫。已矣哉，酌金罍。日車將飜地軸摧。大樹將軍已塵埃。漢家又歷唐與宋，愴然懷古空徘徊。如今老將無人識，鵝鸛壁壘長蒿萊。況逢亂後多翦伐，恐君難保救時才。我欲起爾誅荊棘，誰其叩閽天門開。

評價：

王鑨：「餘不，諱而師。穎上人也，生而溺於詩書，嗜古博學，曠世奇才。」

景曰昣：「傅而師，字左啓，少年英悟，天資絶倫。於書無所不讀，一覽則成誦。喜為詩古文詞。不屑屑步趨古人，而能得昌黎靑蓮之神髓。每出一語，名流輒為驚倒。自謂天下無不解之書，無難作之文。蓋夙慧也。」

鄧之誠：「師少有雋才。詩文不事塗飾。往往有合作。多作於順治十年以後。時兵甲未息，飢饉洊臻。故感事傷時。隨事吐露。雖詞尙含蓄，然怨而近於怒矣。豫中人文，商丘與洛陽競爽。侯宋之作，不事質言。若貴質言，則而師為得風人之旨焉。」

錢仲聯：「而師才力雄厚，胸次亦不凡，於天下事多所關注，集中有關時局之作甚夥，其七絶《選女》二首最為冷峻有膽識，不獨其二揭露宮中孌童之可備裨史也。」

孫瑋、常鬆木：「傅而師少孤，穎司夙成，天資絕倫，博覽群書，過目不忘，能勸學承順，事母極孝。」

圖片喬木 排版蘇泠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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