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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歹人——100個邪邪的小故事84

本文作者「紅酥手賤」,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深夜,窗邊傳來嗚咽聲,是風在試圖鑽進我的房間。溫暖黑暗的房間。溫暖來自於我身上的棉被,裡面扎紮實實裝了八斤新疆長絨棉;黑暗來自於我的遮光眼罩,跟我身上的睡裙一樣純真絲質地,嚴絲合縫的人體工程學設計,戴上它就等於暫時關閉了視覺。

我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幾分,也不想知道。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失眠非常嚴重,那種感覺可不怎麼好受。每一個失眠的夜晚,都昭示著一個渾渾噩噩的明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醒來。風的聲音一時間讓我很緊張,因為那聲音太像啜泣了。

黑暗中,有一兩分鐘的時間,我一動也不敢動。慢慢地意識聚集到了我的左腳上面。那裡傳來微微涼的觸感,一種不屬於被窩的溫度——漸漸地溫度的差異被忽略了,因為力度在試探著加強。我的心頓時狂跳起來。

那是個冬夜,風很大。獨居的我,被人抓住了腳踝。

——是鬼?還是歹人?

那隻手突然就加大了力度,它拉著我的左腳向後退去,我剛來得及掀開眼罩,臀部就狠狠墩在了地上。

黑暗中,有一團更加黑暗的人影。明亮的部分反著光,金屬的光澤。我的眼睛突然看清了,那是一隻匕首。

我說:你……你別激動!你要拿什麼都拿走,我沒看見你的臉!

那黑影不說話,他只是一手抓著我的腳踝,一手緊握著匕首。黑暗中,他的瞳孔像貓科動物一樣發出光來。

我掙扎了一下,腳踝傳來一陣疼痛,他又加大了力度。我說:你……你要什麼東西你都拿走,電視櫃的抽屜里有……有一萬塊錢,就在那個……那個急救盒後面……

他打斷我:我不要錢!

粗啞的男聲,瓮瓮地聽不出口音,不過這也並不奇怪。這是一座移民城市,根本沒有自己的方言。不要錢,那他是想要什麼呢?突然間我感覺到,他的視線似乎一直停留在我的胸前。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低胸的睡衣突然讓我有了一種強烈的不安。我是那種穿著胸罩就絕對睡不著的女人,只有柔軟的真絲睡裙才能讓我徹底擺脫束縛感。我的頭皮一陣發麻。

他猛然鬆了手,我的左腳落了下來,腳跟啪地砸在地板上。

他動了起來,緩緩向我逼近。

慌亂中我尖叫起來,同時雙腿胡亂地沖著他踢蹬起來,他反而抬高了匕首,好像怕傷著我一樣。可是猛然間一個重重的耳光就扇在了我臉上。我的耳朵嗡嗡地響了起來,我的嘴裡一陣濃郁的腥甜。

與此同時,我也踢中了他。

他倒在了地上,匕首也摔出去好遠。我似乎狠狠踢中了他雙腿之間的部位。

我飛快地爬起來,跑到床頭開了燈,再把匕首撿在手中。匕首比我想像得要沉很多,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手持一把兇器。

一個男人,頭髮很短,人很瘦,穿著一身黑衣服,在地上蠕動著。他的臉上,帶著一張喜羊羊的面具。

我的全身都在發抖,牙齒抖得都咬到了舌頭。

那歹人正堵在門口,堵住了我從卧室逃出去的唯一通道。此刻,他整個人蜷縮著,並小幅度地翻來翻去,看樣子正處於極大的痛苦中。

我猶豫著。手機在客廳充電,鑰匙插在門上。我該報警還是奪路而逃呢?

可是他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他扶著牆緩緩爬了起來,弓著腰準備關上卧室門。

我衝過去,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匕首沖著他胡亂揮舞起來。他伸出手來搶奪,突然低沉地慘叫一聲。鋒利的刀刃劃破了他的掌心。血滴在地上,鮮紅。

我看著他,他弓著腰、仰著頭,在面具的小洞里看著我。他的眼神隱藏在一片陰影里。突然間,他一把揪住了我的頭髮。劇痛傳來,我的腦袋被他扯得向他胸前靠去,與此同時,我也伸直了胳膊,幾乎是借著他的力氣,手中的匕首直直向前捅了出去。他的另一隻手過來搶奪,可並沒有抓住刀尖。

時間彷彿靜止了,有好幾秒鐘,他還保留著徒勞一抓的樣子。然後,他鬆開了我的頭髮,軟軟地倒在了地上,連一聲呻吟也沒有發出。

我握著鮮紅的匕首,後退了好幾步。匕首的倒鉤上面,殘留著一些屬於他的組織,來自喜羊羊面具後面肯定正在冒血的眼眶。匕首刺穿了柔軟的喜羊羊面具,接著似乎深深插入了一些柔軟又富有吸力的組織,那種感覺難以名狀。

他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似乎是暈過去了。

我邁過他的身體衝到客廳。打開燈,又馬上沖向放在牆角的邊桌。我沾滿鮮血的手,滑膩得可怕。我在衣服上擦了好幾次手,才從充電器上摘下了手機。不料手一滑,手機馬上掉進了沙發底下。

看向卧室門口,他還趴在那裡,一動不動。我跪下來,向著沙發底下張望。手機躺在牆角,遠遠超過了我胳膊的長度。

終於,我使出全身力氣挪開了沙發,然後一把抓起手機,畫面上顯示出時間——三點四十四分。

試了好幾次,不知道是摔壞了,還是血液和沙發底下的污漬讓指紋識別解鎖完全失了效。我擦了又擦,還是不能識別。手機停留在解鎖密碼輸入框那裡,我輸入了好幾個密碼,都不對。這隻手機自從一年前買回來之後設置過一次密碼,用的一直都是指紋,我早就忘記了密碼是什麼,連是幾位數都毫無印象。

我向著門口挪去。他還趴在地上,沒有一絲準備伏擊我的樣子。可是,等我打開了玄關的燈,我發現,本來應該插在門鎖上的鑰匙,不見了。也就是說,我出不去了。

我靠在牆上,雙腿越來越軟。突然間一個想法鑽進我的腦袋。

我衝到廚房,打開儲物櫃,翻出了一大卷封箱膠帶。我從背後反綁住了他的雙手,他沒有一絲掙扎。我把他的雙腳緊緊纏在一起,直到用完這整整一卷膠帶。我還試圖像在電影中看過的那樣把他「四蹄攢堆」綁在一起,後來發現,他的柔韌度不足以做出這麼高難度的動作,就放棄了。

做完了這些,我終於把他翻成了側躺的姿勢,用顫抖的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儘管他的左眼眶變成了血窟窿,右眼也緊閉著,臉上血跡斑斑,可我還是馬上認出了他。

半個月前的一個清晨,我在地鐵上丟掉了我的包。黑色小羊皮的大雙肩包,裡面裝著我的錢包、鑰匙、身份證和很多其他東西,差不多是可以證明我就是我的全部東西了。

我之所以會把包落在地鐵上,是因為我跟一個女孩吵了一架。那是個年輕的無辜的女孩,只是因為長得像那個「她」,在我這個蠻不講理的老女人眼中就有了原罪。她是他的她,所以他不是我的他了,不過這些陳年舊事沒什麼重提的必要了。

當時我站在站台上,攔住了至少幾百個人,才借到手機。給自己撥過去,是他接起的。他說他的確撿到了我的包,又說,包可以還給我,但是他要三百塊錢的「感謝費」。

我答應了他。當天中午,我們在我公司樓下的十字路口交易,一手交錢,一手給包。他戴著帽子,衣著灰暗,面目不清。接過我從同事那裡借來的三百塊錢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對我說:我還以為你要帶著男朋友來打我一頓。

我說:我沒有男朋友。說完,我真想咬舌自盡,我為什麼要跟這種人解釋?我檢查了一遍,包里沒有少任何東西,錢包里那一百多塊他都沒有動。

他把錢揣起來,走了。

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記憶天賦,我記住了他的臉,是因為在他的右臉頰上,長著一顆黃豆大的痣,位置、大小、形狀、顏色,都跟我的前男友李文達臉上那顆一模一樣。眼下,這顆痣就在我眼皮底下,這麼近的距離觀察,我發現,它上面還長著幾根很粗的毛。

我的手在他身上摸索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鑰匙。一串是本應插在門鎖上的屬於我的鑰匙,另一串是陌生的鑰匙,跟我的鑰匙一樣總共四把,我仔細看了看,倒吸一口冷氣:這些鑰匙完全是我那四把鑰匙的複製版,鑰匙圈上還貼著膠布,上面寫著數字18或者81。

鑰匙已經接觸到了鎖孔,我的手卻縮了回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確切地說是一個案例。一個小偷闖進了一個男人的家,打鬥中,男人誤殺了小偷,後來被判處了很多年監禁。這個案例是中國的還是外國的,我已經記不清了,可是它足以阻止了我開門的手。

我又檢查了一遍那男人的手腳,綁得緊緊的,沒有掙脫的意思,他甚至沒有要醒來的意思。我打開了筆記本,上網瀏覽起正當防衛與防衛過當的新聞。

越看心越慌。我記憶中的那個案例,小偷或者說強盜是破窗而入的,並且砍傷了男主人。可那個倒霉的男主人還是被判了七年監禁。我輸入「正當防衛弄瞎了別人一隻眼睛判多久」,百度自動糾正了我的用詞,把「正當防衛」替換成了「防衛過當」。

——我不能坐牢!我的生活,我是說完全屬於我自己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一年前,我終於甩掉了李文達;半年前,我終於升了職;三個月前,我剛剛按揭了這套房子。

雖然只是一套一室一廳的二手房,卻完完全全是屬於我自己的,再也不必擔心房東突如其來的最後通牒。我還沒有來得及在陽台下面擺上一張搖椅,更不用說,躺在搖椅上面聽著音樂看上整整一下午的書了。客廳里那個大書櫃,裡面也才擺了幾本書。那個附庸風雅的博古架,上面還完全空空蕩蕩。

我要是坐了牢,誰來給我還每月兩千八的房貸呢?我那個每月退休金兩千五、還得花一千多買葯的老爸嗎?我那個連學費都要剋扣的下崗女工後媽嗎?看來,只要坐了牢,這房子我就再也保不住了!

我終於成功把手機解鎖了。我翻看著通訊錄,手指交替停留在李文達和爸爸的名字下面。李文達,這個佔據我生命長達七年的男人,卻最終沒能逃過七年之癢,我們的最後一個月過得像噩夢一樣。而我的爸爸,患有嚴重的高血壓,情緒稍微激動就會犯病。

突然,一陣殺豬一樣的慘叫聲從卧室傳來,我嚇得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我衝進卧室,看到被牢牢綁住手腳的那個歹人,已經醒了過來,正在地上使勁兒翻滾。我衝過去,順手撈起我的眼罩就往他嘴裡塞。他立刻狠狠地咬住了我的手指。

我下意識地打了他一巴掌,他像一條聽話的狗一樣下意識地鬆了口。我馬上意識到,眼罩太小了。我四顧一番,看到了衣帽架上我的棉手套。兩隻手套都塞進他嘴裡後,慘叫變成了沉悶的低吼。

我這才發現,我竟然騎在他身上,我的膝蓋死死壓住了他的腹部,似乎有骨頭斷裂的聲音正在傳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把他轉移到了那把最結實的餐椅上,然後把他和餐椅牢牢綁在一起。最後,用儘力氣把餐椅扶了起來。現在,他在我的卧室里,被我牢牢地控制了起來。

這時,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我才發現,我右手的食指,剛剛被咬過的食指,似乎變了形。我扶著牆挪到洗手間,在冷水下面沖著我的食指。疼痛沒有絲毫緩解,我的食指向後彎成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弧度。無意間,我抬頭向鏡子里望去,一時間嚇得魂飛魄散。鏡子里的人無比陌生,她披頭散髮,臉上血跡斑斑,脖子上很大一條傷口,胳膊上、腿上也全是血跡和淤青。還有,白色的睡袍上也是大片的血跡。

我又一次檢查了那歹人是不是被捆結實了。他用僅存的那隻眼睛死死盯著我,嘴裡發出陣陣沉悶的吼聲。不過,他的手和腳根本動不了。除了封箱膠帶,我把房間里所有能當繩子用的東西都用上了。我把椅子轉了轉,讓他面對牆壁。

然後,忍著食指的劇痛,我飛快地洗了一個澡。從浴室出來,天都快亮了。我穿好睡袍,開始吹頭髮。食指更疼了,我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它。

那歹人已經沒了動靜。我掩上了卧室門,然後打開防盜門,走出去,再把門反鎖好。

我在醫院停留了三個小時。挂號,拍片,複位,上夾板。我的食指骨折並錯位了。複位的時候,我也發出了殺豬一樣的叫聲,並受到了年輕的骨科大夫的嘲笑。

接下來,我給單位打了電話,請了一個星期的病假。頭兒本來不願意,看到我微信上發過去的診斷書和我打著夾板的手指,只好同意了。

我回到家裡,那歹人動也沒動,只是頭低低地垂了下去。我顧不得仔細檢查他,趕緊跑去開窗子,因為房間里的味道著實可怕。我打開了所有的窗子,讓凜冬的寒意驅走血腥氣。

——梆梆梆!梆梆梆!突然,有人在敲門,聲音不徐不疾。

會是誰?這個地方,沒有一個朋友來過,當然,這是因為在這個城市裡,我並沒有什麼朋友。七年來那些跟我和李文達一起吃喝玩樂的人,其實都是他的朋友。隨著他的離去,我跟這些人也完全斷了往來。

我從貓眼看去,一個中年或者說接近老年的女人,叉著腰站在外面。我問:你找誰?

她說:我是你樓下的,你開門。

我樓下居然住著人?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我說:你有什麼事嗎?

她說:你打開門我跟你說。

我說:你有什麼事,就這麼說吧!

她說:你還知道害怕?

我沒吭聲,難道她知道了什麼?

她繼續說: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也管不了,可你都折騰一晚上了,吵架鬧彆扭也要有個度吧?起碼不能讓別人都睡不了覺吧?我可告訴你,我可有高血壓,休息不好可要犯病的。一犯病可就要住院,住一次院沒有幾千元可出不來!這個錢,你們要不要出?

我說:對不起阿姨,我……我們再不吵了!

她說:你再吵,我還是要來找你的。還有,告訴你老公還是你男朋友,一個大男人,嚎什麼,丟人死了!

我從貓眼裡看著她走遠,然後馬上衝到卧室。我轉過椅子,驚訝地發現,那歹人嘴裡的手套,竟然兩隻都掉在了地上。可是,他為什麼不叫了呢?

我扶起他的頭,他閉著眼睛,沒有一絲掙扎。我一鬆手,他的頭又馬上垂了下去。我折騰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他好像是死了,因為,他的身體變得冰涼。

我嚇得退出幾步遠。緩了好幾分鐘,我才又試探著去探他的鼻息。左手的感覺,似乎比右手要遲鈍。而最敏感的右手食指,被打上了夾板。我的手指在他的鼻孔下放了很久,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退後一步,我看著他。他的頭已經被我仰了起來。他的臉色是一種死氣沉沉的灰白,他的眼睛緊閉著。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卻死在了我的卧室里。他死在了我還要還二十五年房貸的卧室里。

我站在他對面很久,久到我都忘記了時間。

冬天的陽光開始照進我的卧室。我拿出手機,又翻了一遍通訊錄,終於下定決心給李文達打了過去。

電話被掛掉了。我聽著裡面那個女聲說:您撥叫的用戶暫時不方便接聽您的電話,請稍後再撥。我想到了分手時他曾經說過的話。他說:咱們其實早就是親人了,以後你一個人在這個城市裡,遇到事了就來找我,我換號了也會告訴你的。

我的確是一個人,生活在他的城市。這個城市,已經變成了我的另一個故鄉。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房子,我已經離不開這裡。我看著不知道名字的歹人,一時間思緒飄到了天邊。

手機響了起來,李文達打過來了。我看著手機上他的名字——豬達,他用的是雙卡雙待的另一張卡,那是一張不常用的卡,我還沒來得及把他的昵稱改成全名。

他問:小影?是你嗎?出什麼事兒了嗎?

我說:嗯。出了點兒事。我……我找不到別人商量了,你能來我家一趟嗎?

他說:你家?

我說:哦……我這兒你還沒來過。你等我把地址發給你啊。

他問:到底什麼事啊?

我說:這事……電話里說不清。

他說:簡單說說。

我說:李文達!你到底來不來?!我的最後一句話已經帶上了哭腔。

他說:地址發給我。

半個多小時後,我在樓下接到了李文達。電梯里,他看著我,說:別怕,我來了。

我向著電梯里的鏡子瞅了一眼,我眼神里的驚惶一目了然。

李文達一邊聽我說,一邊圍著那歹人的屍體檢查了起來。他是個牙醫,雖然說在西醫裡面是個跑龍套的角色,可醫學院的七年畢竟是扎紮實實啃下來的。他戴著我刷碗的橡膠手套,一邊翻開那歹人的眼皮,一邊打斷我:你沒弄瞎他的眼睛,你這個刀子正好避開了主要的零件。

我問:那……那他怎麼死了?

他說:就算你捅破了他的眼球,甚至挖掉了,他都不會死的。眼底動脈會收縮的。

我說:他還活著?

他說:死是死了。就是死因……說著,他的手碰到了那歹人的肚子,他皺起眉頭按了半天,說:這是典型的板狀腹,你剛才說,你的膝蓋壓著他的哪個部位來著?

我比划了一下,他邊摸邊說:你應該是壓斷了他的肋骨,肋骨又刺破了他的脾臟,他死於腹腔內大出血。說完,他摘下手套,坐在床上,長嘆一聲。

我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說:過來。

我靠近他,他一把攬住我,說:嚇壞了吧?

我小聲啜泣起來。

他拍著我的胳膊,好久。然後,他說:唉,這可怎麼辦?你本來是正當防衛,但是你把他捆了這麼久,屍體上全是痕迹。而且你的門窗都沒有損壞,這些都很不利啊!

我說:他配了我的鑰匙。

他說:證據呢?

我說:他在哪裡配的,應該能查出來。

他說:現在是他死了,不是你死了。

我說:你說的好像是要讓我去自首?

他說: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我說:李文達,要是咱倆還在一起,你還會讓我去自首嗎?

他沉默了半天,答非所問地說:你知道嗎?我下個星期天就要結婚了。

我一下從他懷裡掙了出來。我說:你走。

他說:你別這樣。你讓我再想想。

我說:你走吧,就當我沒告訴過你這件事。

他說:我不走,我得陪著你去自首啊。再說,地上有我的腳印,房間里也有我的指紋,我走了,倒說不清楚了。

我驚異地看著他:你懷疑我要嫁禍你?

他擠出一絲笑容,說:怎麼會。我就是說……道理就是這個道理。

我說:我不會去自首的。你要是還念著咱們以前的那些年,就不要告訴別人。你走吧。

他說:現在這事兒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了,這是咱倆的事兒。

我說:你跟我沒有什麼咱倆了,你走吧。

他說:跟我去自首吧,防衛過當,估計最多判三年。你又沒有前科,你剛才說,他配的鑰匙上有編號,這人說不定是個慣犯。說不定,你還能立功呢!

我看著李文達臉上的那顆痣,痣上面沒有毛,只是隨著他說話不停地在動。我想起來了我曾經給這顆痣起過的那些名字。接下來,我又想起來更多。我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時,那種徹骨的寒意。

李文達還在不停地說。他像下定決心一樣說:我這婚不結了,我等著你。等你「出來」。

他的表情我太熟悉,跟他告訴我,他跟那個女孩只是普通朋友時的表情一模一樣——他終於再也騙不了我了。

我說:李文達,你快走吧。你在這兒,礙事。

他問我:我走了,你準備幹什麼?

我說:當然是把他弄走啊,這房子,我是不打算住了,我準備租出去……

他打斷我:你準備怎麼把他弄走?

我說:囫圇個兒肯定不可能了,我可以化整為零啊。

他說:影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在說的,可是毀屍滅跡啊!

我說:那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辦?任由這個我都不知道名字的人,毀了我的生活?

他看著我,半天沒說話。

我繼續說:我當了副總了,李文達,我終於當了副總了。等我出來,我還能繼續當我的副總嗎?

他說:等你出來,還可以找別的工作。再說,不一定就會判你坐牢的。

我說:不,我不會去自首的。我沒有錯。他半夜闖進我家,他死有餘辜。

我們僵持了好久,從中午到晚上,從晚上到凌晨。李文達的手機從晚上就開始響,後來,他就關掉了手機。

他突然問我:你餓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那歹人的屍體被我們留在卧室里,卧室門緊緊關上了。我們坐在客廳的地板上。跟以前一樣,我們放著沙發不坐,坐在地板上。那塊中亞風格的地毯,是分手時分割給我的重要物資,只能手洗,洗一次要掉一層皮,所以,我到現在還沒洗過,好在它是深咖啡色的。我們就坐在上面。

我搖搖頭。

他跑到廚房,煮了泡麵,然後端給我。

我挑了一筷子,突然一陣劇烈的嘔吐感湧上喉頭。

他問:你不會也「有了」吧?

我問:「也」?還有誰「有了」?

他說:你真有了?這下好了,能減刑了!

我問:你是要「奉子成婚」了?

他點了點頭:這次她再不能打掉了,大夫說這幾年……

他猛地剎住了話頭,然而,我卻已經聽到了,來不及了。我問:我們分手的時候,你不是說,你跟她才認識了一個多月嗎?

他苦笑了一下,說:其實,我是不怎麼喜歡她的。但是,經不住她鬧。

我問:你跟她,到底多久了?

他沉默了幾秒鐘,說:我認識她,比認識你還要早。

我猛地大叫一聲,把滾燙的泡麵澆在了他頭上。

過了十幾分鐘,樓下的中老年女人又來敲門了。她敲得沒有上次那麼彬彬有禮了,語調也生硬了起來。她隔著門說:看來我跟你說的話,你是當放屁了?

我說:對不起,阿姨。

她說:你開門!開門!我得跟你好好說說!你們有什麼矛盾,我來給你解決!

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保證,我再也不吵醒你了!

中老年女人隔著門教育了我十幾分鐘才盡興。我一邊聽著,一邊看著地毯上的李文達。他趴在那裡,背上插著那歹人的匕首。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他提到那個「她」的時候,我不存在了,這房子也不存在了,卧室里的那個歹人也不存在了。只有他的嘴唇一張一合。那裡面有我浪擲的青春,整整七年。我轉過頭去,不想再看那會噴出刀子的嘴巴。於是,我就看到了那把匕首,它被李文達從卧室里拿出來,放在了茶几上。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拿起了匕首,之後發生了什麼,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似乎是他要走,而我用匕首攔住了他。我在他背上扎了很多下,他的身體彷彿沒有骨頭一樣,每一刀下去,都毫無阻力。

茶几翻倒在地上,牆面上一股血柱。

李文達流了很多血。一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血呢?他的血浸透了整塊地毯,並且還在不斷滲出來。

我用墩布擦拭著那些血跡,墩布漸漸被染得鮮紅。我擦了很久,滿頭大汗。

終於他不再流血了。他的樣子就像睡著了一樣。他喜歡趴著睡覺。無數個夜晚,失眠的我就這樣靜靜看著他睡覺。只是這次,他沒有了輕輕的鼾聲。

突然間,我覺得餓了。非常餓。地上的泡麵早被我收拾乾淨了。天也亮了。我突然很想吃一碗樓下那個小店裡熱氣騰騰的青菜面。

於是我就下了樓,吃光了一碗加了兩倍澆頭的青菜面。口腹之慾滿足了,我這輩子,還有什麼心愿呢?

我回到屋裡,李文達還睡著。我打開筆記本,上網給自己買了一張搖椅。

當天下午,貨就送到了樓下。我拒絕了快遞員幫我搬上去的好意,把那個大箱子拖進電梯。電梯里有個人,正是那個中老年女人。她看著我按了19樓的按鈕。到了18樓,她走出電梯時還頻頻回頭看我。

箱子卡在門口的時候,那女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她幫我轉了個方向,箱子就輕鬆地通過了門檻。我道了謝,她卻一聲尖叫。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趴著睡覺的李文達,和他背上那把還沒有拔下來的匕首。

那女人尖叫著跑遠了。我沒有去追她。我只是反鎖了門,馬上開始安裝我的搖椅。

半個小時後,我坐在搖椅上面,看著書,聽著音樂。我還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把滾燙的純牛奶衝進紅茶包,味道真不錯。

外面很吵,似乎有自稱警~察的人在喊話。

越來越吵,我戴上了降噪耳機。

世界頓時清靜了。

我看著書,等著陽光照到我的臉上來。

(全文完)

本文作者「紅酥手賤」,現居海口,目前已發表了86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紅酥手賤」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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