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愚：如果世界轉過身去
2017微詩想(151-160)
第151首詩歌這只陽具
被一些纖細的手
用蘭花指
撥弄
它的顫慄
像輕微的蟲咬
直流電微弱
比絲竹之音纖細
比蜂蜜更甜蜜
比楊梅更酸
在溫柔的香風中
它是一團軟沓沓的
棉花
忘了勃起
另一些粗壯的手
吃了壯陽藥
關節堅硬
凸起的青筋
像蚯蚓在手背上爬
大風吹翻了繆斯的殿堂
一些碎玻璃
滾落紙上
一些鐵質的詞
打了激素：——
雄起啊這軟蛋
強暴它
戲弄它
不然就用唾沫打扮它
噢——，你不雄起
就去死吧
第152首今天不是節日，你們不寫詩
今天不是元旦
也不是春節
不必燃放煙花
不必迎接門神
慶典就免了
紅包也省了吧
這樣正好，皆大歡喜
今天不是父親節
也不是母親節
不必刻意
在今天感恩父母
吟誦孝順之詩
電話可不打就不打了
人世蒼涼，人生如水
今天也不是端午節
不必藉機懷念屈原
假裝他的傳人
學做他的詩篇
更不必像他一樣
抱石沉江，用自己的軀體
喂汨羅江裡的魚蝦
沒有親人值得掛懷
沒有群山可以登高
到哪裡去找清水濯足？
到哪裡去安頓不安分的心？
這江山萬里
遍體血污
今天不是節日
你們不寫詩
（2017-6-4於北京）
第153首我的墓志銘
我用一生
完成了
對自己的指證
我將不留下任何證據
供歷史證偽
證實不是我的事
我要安心睡了
從外到里，洗凈身體
換上乾淨的棉麻舊衣裙
顏色可以是鮮艷的
桃紅，淺紫，或彩虹中的
任何一種明亮的顏色
但是不要黑色
深灰或淺灰也不要
它們過於陰鬱
像天空下的霾令人窒息
我將不再被窒息
在即將到來的永夜
我要自由地呼吸
在火與光的懷抱中
飄升，然後沉降
像真正的火的灰燼
我將不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你聽見風聲
那是我在對你耳語
陽光落在你的手背上
是我在偷偷撫摸你
我無處不在，無跡可尋
如果你想念我
就來海上吧
讓海浪托舉你
吻你的雙腳
海是我的眠床
浪花如白菊盛放
而你的到來
會讓微茫的星光加倍黯淡
讓孤獨的月亮越發孤獨
即使你不說話，整個世界
也會聽見你的吶喊
而我不用聆聽
不用觸摸或第六感
就能接納你的全部信息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你
我的親人，我已窮盡一生
愛你，和你們每一個人
（2017-6-16於北京）
第154首虛擬的時間
你說時間是真實的
其實時間只是虛幻的假設
一切在時間裡存在著的
都被時間吞噬，消失在時間裡
而時間無蹤無影，無色無形
風在吹，流水帶走了落葉
水面起漣漪，而時間在哪裡？
光一旦被遮蔽，影子就玩起失蹤的遊戲
影子靠虛擬活著，光也是，時間也是
活著也是，在虛擬的時間之河裡
第155首那些藏在時間縫隙中的
在夢境之水中暢遊
好過在現實之水中暢遊
我從未學會游泳，不會在水裡游
不會委身於夢境之水
它有太多罅隙
不用抽刀，水就斷流
不會親近現實之水
它太綿密，渾濁，令人窒息
而時間的縫隙，正好容納我的非水質的孤獨
不會在時間之水中幻想存在的意義
解構陽光只需一把削筆刀、一隻鉛筆
畫布的謊言，像打開的肉體的傷口，永不癒合
第156首如果世界轉過身去
我會加倍
睜大
眼睛
（2017-6-20於北京）
第157首打麻將的人
就這樣，他輕輕拿起
重重撂下，這枚白板
在他手心裡攥出了汗
扔出去吧，扔掉炸彈
想它的人就坐在對面
已等了一盞茶的時間
點炮的聲音清脆悅耳
像左手打在自己臉上
桌子顫抖，灰塵橫飛
一朵燦爛的白菊綻放
一萬畝麥子經歷死亡
一億張鈔票使人心慌
一個夢遊入另一個夢
夏季安靜，令人驚悚
在七月初的某個下午
天藍得虛偽而不真實
我在這壁的某個角落
無法與藍天達成一致
由於在我和現實之間
橫亘著一條河的距離
我必然反叛它的存在
一如反叛孤獨的良心
並以自己蹉跎的肉身
試他白菊森森的刀林
第158首天堂街鐘聲
鐘聲在早晨六點響起
也在傍晚六點響起
烏鶇用哭聲擊碎小街的寂靜
它一聲喊哥哥，一聲喊妹妹
一聲聲都是亡者的名字
亡人住滿整條街
他們灰色的影子不白也不黑
風不緊不慢地掃過小街
以永恆不變的勻速
在天堂街發出單調的回聲
第159首THE COLOR OF DEATH
IT S NEITHER GOLDEN NOR SILVER
GREY ASHES FLOATING OVER WHITE NOTES
THEY ARE TOO LIGHTWEIGHTED TO BE REMEMBERED
WHITE NOTES, WHITE SNOWS, A GREY SUMMER』SDAY
THERE HE LAY DOWN FLAT, SPOKE TO NO ONE BUTTHE WIND
THE OAK TREE NEXT TO HIM
TREMBLED UNDER THE LONE MOON
IN GREEN, IN THE SUMMER』S DISMAY
THE WORLD IS A HOLLOW STATUE OF YELLOW ANDPURPLE AND SILVER
THERE HE LAY DOWN AS A NEWBORN BABY
ASHES WHITE, ASHES GREY
（2017-7-4 inCHICAGO）
第160首背叛
（引子）寫在前面的話：
敬啟者：這不是詩。
因此，不要試圖用詩歌的尺度
來衡量他頭髮是否有型
衣著是否得體
舉止拿捏是否有度
領帶長短是否恰到好處
或者鞋帶的結系得是否漂亮
我知道你讀完本文可能會生氣
甚至想拿唾沫星子淹死我
但你看到這裡不可能不繼續讀下去
也不可能不去想讀完它
就像深夜想你的小老婆（或者想找個小老婆）
我想告訴你，關於用口水淹死我的想法
可能完全不切實際，甚至只會是虐待你自己
朋友（我可以稱你為朋友嗎？），要知道
我在夢中曾多次溺水，在小水溝，在洗臉盆
在湍急的大江大河，沒有一次要了我夢裡的命
在每次溺水之後，我都平平安安上了岸
回到夢外，找回現世的肉身和岸上的呼吸
因此，不要指望你的唾沫可以淹死我
更不要指望我會就此打住，閉上討厭的嘴巴
如果你能心平氣和讀完這裡的分行文字
你我說不定會成為真正的朋友
甚至像久別重逢的親人，哭作一團
為此，我要祝福你，閱讀愉快！
（此處以下為正文）
霍金再次向世界下了最後通牒：——
人類不在200年內逃離地球就會全部玩兒完
如果真的這樣，詩人啊，我請你不要繼續製造
文字垃圾！已有的垃圾足夠多，我相信沒有人
會帶它們去外太空，你和你的文字（垃圾）
也將被遺棄在殘損的地球上（荒涼的地球）
不需再來一次焚書坑儒，它們將屍骨無存
那些正統的官樣文章，獲得過璀璨的榮耀
同樣會與肉體一起化成灰燼，化成灰燼之灰燼
你瞧那些死魚的眼睛，它們乾澀，無光，
死灰一樣，死灰一樣看著你和你的詩歌
而我早就厭倦了它們，那些自詡為好的和
偉大的文字，那些詞，符號，隱喻的陷阱……
一片缺氧的沼澤和荒漠，沒有活水
湧現思想的光輝，沒有山峰可以登高望遠
沒有清風吹拂，甚至沒有雷電，沒有暴雨
一切都是死的。是的，死的，一切，都是。
因此詩人！倘若你用死亡的文字背叛了生命
以殭屍的頭顱背叛了思想，那就不必再寫詩
不如放一把火，燒掉你的虛幻的殿堂，牌位，
桂冠，以及浮誇的虛榮，它們其實一文不值
那麼請聽我說，燒掉那些垃圾，讓火歸於火
讓流泉歸於流泉，讓詩歌歸於語言和思想
生命存在過，不需要背叛，只需用它的底色
讓詩歌閃光，讓思想像鑽石存於渺茫的太空
像繁星，點亮廣袤宇宙那死寂而荒涼的黑暗
如果一定要背叛，請你背叛所有謊言低俗諂媚
背叛言不由衷鶯鶯燕燕，背叛假大空高大上……
但是請你千萬不要背叛良心和思想的靶向……
（2017-7-5於加州棕櫚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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