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做《大護法》的自來水嗎？

今天是不思凡導演的動畫電影《大護法》上映的第三天。不出我所料，儘管院線排片被不斷擠壓，但它的豆瓣評分一直在漲。從上映前的7.4分，漲到7.9分，如今又漲到了8.0分。顯而易見，大部分影迷都很喜歡這部動畫電影；也不乏很多「自來水」冒出來，像當年力捧《大聖歸來》一樣，不斷安利給更多人，希望《大護法》賣得更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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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大護法》首映後的第五天，我依然很不平靜。在我心目中，這是一部有很多遺憾的動畫電影，但它就像一團倔強的火焰，灼燒著我的內心。面對喜歡它的影迷，我們足以無聲勝有聲地達成一種默契；而面對不喜歡它的影迷，我會說，它瑕不掩瑜。

或許，這便是一種久違的「自來水」心態吧。猶記得，上次願意這樣為國產片叫好還是畢贛的《路邊野餐》上映時，甚至關切到每天會去看它的評分和票房。

而對於大部分影迷而言，2015年夏天的《大聖歸來》更是一次集體狂歡的楷模。當年這部幾乎觸碰到動畫電影票房天花板的口碑之作，應該說是觀眾和影迷們一手將它捧上神壇的。大家的心愿很簡單，有人想看續集，有人僅僅出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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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大護法》最讓我驚艷的地方，並非它的暴力元素，而是極其出彩的世界觀設定。不同於很多科幻片往往都是在開篇便對世界觀做出陳述，《大護法》中關於整座花生鎮的世界觀，是直到影片中段才一點點被揭曉出來。當隱婆帶著小姜走入地下迷宮的那一刻，我無法不想起庫斯圖裡卡的《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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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沒有天空的都市中，沉默的畫師們畫著想像中的世外桃源，卻全然不知道地上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最可怕的是，身為花生鎮居民的隱婆和小姜並非這場陰謀的旁觀者，而是活生生的受害人本身。這場揭秘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說多了會劇透。它讓我想到艾倫·帕克拍給平克·弗洛伊德的《迷牆》，政治的絞肉機，嬰靈的集中營。它們所講述的，都是全人類的世界性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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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不思凡導演的創意腦洞和造境能力真的很厲害，影片中的細節性設定也是非常體系完備的。花生鎮的詭異氛圍、花生人集體戴著假眼睛假嘴巴、長出鬼蘑菇的花生人必須被槍殺、蟻穴般的地下空間，限制級的庖卯剁屍，漂浮懸游的蟻猴母巢，等等。

看完首映後，我曾在豆瓣短評里寫道：」才華真的是萬有引力，如此細思極恐的反烏托邦的故事，彷彿夢魘般將我拽入虛構世界投射殘酷現實的漩渦，重燃我對國產動畫的信心。「

而影片最後的那首歌《你一定要是個孩子》，當蔡琴老師的聲音一起來，我簡直要淚奔了。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沒想到她會為這樣一部動畫片獻唱。是啊，你一定要是個孩子，即使現實不斷逼你成長為曾經最討厭的大人；但也不能輕易變掉初心。

你一定要是個孩子蔡琴 - 你一定要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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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影片中最夢幻的一場戲，是當大護法被追殺到地下洞穴深處時，我們看到了如梵高畫筆下的星空般神秘詭譎的場面，眼睛狀的漂浮物魚游而過。這一刻，我想起大護法的那句話：「為什麼太陽那麼紅，卻還是這麼冷」。當我真正適應大護法的話癆式獨白後，暗自覺得有些台詞還是挺能觸到內心深處的，就跟當年看《東邪西毒》時一樣。

每次戰鬥得頭破血流，以為自己就要死去，卻分明感到溫熱的鮮血如眼淚般淌滿臉龐，喚醒體內的勇氣。這樣中二又燃血的時刻，我曾在日本動畫大師今敏或湯淺政明的作品中也曾深刻地感受過，比如《紅辣椒》潛入受害者夢境中尋找恐怖分子的垂死掙扎，比如《乒乓》中那幕「透過手掌看太陽，就能看到我們通紅流淌的血液「。還有那場只發生在《四疊半》內的週遊世界。

我舉這些例子，絕非為了給《大護法》加持，而只是想說，即便是誕生於不同的環境或國度，創作者對於世界或個體命脈的某些感覺是共通的。這也是為什麼當年今敏的遺孀今京子會對《刺痛我》的導演劉健說：「我覺得，你和今敏用的是同一塊畫板。」

當然，《大護法》也有很多不足之處，比如被影迷們詬病最多的是大護法獨白的處理方式、影片的3D效果，以及結尾是否處理得過於草率。針對這些問題以及影片中的一些疑問，看死君有幸遠程採訪到身處杭州的《大護法》的導演不思凡，為我們解開部分謎題。

獨 家 專 訪 不 思 凡 導 演

看死君：不思凡導演好，創作《大護法》的過程您用了幾年時間？最初的靈感來自於哪裡？是如何構思出這個故事的？

不思凡：製作時間有兩年多，但構思是從很早前就開始的。我是很喜歡觀察生活的人，靈感來源很多，但大多數都來自身邊的生活，通過想像去體悟那些本不屬於自己的人生，再將這些感受具化成與觀眾交流的畫面。比如花生人，就是看到同事隨手捏的一個獃滯小泥偶，想像如果他有了生命，會是怎樣呢？於是就有了延展。

看死君：記得您在做一席演講時，這部動畫電影的片名還叫做《黑花生》，為何後來改名為《大護法》呢？

不思凡：一直以來，都是想把《大護法》做成系列動畫電影的，《黑花生》是基於第一部內容而起的名字。後來覺得有些太晦澀，而且故事也主要以大護法的視角開展，所以改成了《大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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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雖然《大護法》是您的第一部動畫長片，但您在動畫圈已經非常有名氣了，您之前的《黑鳥》、《小米的森林》以及《妙先生》系列，積攢了很多粉絲。您覺得您的動畫有著什麼樣的特質，吸引到他們的？

不思凡：做動畫是我喜歡的事情，會以一個放鬆的狀態去進行，很容易產生許多想法。我喜歡自由的創作，發散思維，並沒有必須要遵循的風格和特質，只是每部作品可能會有一些個人化的相似處啦。

看死君：您的作品中常常都會出現「森林」這個空間環境，除了《大護法》中的森林山川，2009年《小米的森林》更是以「森林」為貫穿始終的主體環境，能給大家分享一下您對森林這個環境載體的情感么？

不思凡：我本人小時候在杭州的鄉下生活過，很喜歡去森林玩耍。對大自然，我有種莫名的喜愛和敬畏。森林是純潔的象徵，也散發著讓人忍不住去探索的魅力。

看死君：在《大護法》中，您給主角大護法設置了很多有深意的語調深沉的獨白，有些比較中二，有些充滿哲理。這些獨白的設計，您是怎麼考慮的？

不思凡：這是個娛樂性的設計，也是對於人物的一個設計嘗試。比如詩詞給人的大部分印象是素雅的，清秀的，將這種印象和暴力的紅胖子混搭起來，我認為會有新的效果。

看死君：您在《大護法》中建構了一個看似很像世外桃源、實則暮氣沉沉的虛擬世界，有著強烈的反烏托邦氣息。這樣一個世界，與我們有著怎樣的現實聯繫？

不思凡：電影的構思，其實都來源於生活中的觀察。這是一個架空的世界，這個世界在我心裡，有無數的地方，無數的生靈...... 我們可以從中看到自己，也可以看到他人。

看死君：人物設定方面，人物個性都非常有辨識度，比如大護法、太子、庖卯、小姜等等，都有著非常豐滿的人格。您是如何賦予角色這些獨特的靈魂的？

不思凡：角色皆是在對生活的觀察上，加以創新而出的。他們皆既善既惡，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例如大護法是逐道者，以及世界的旁觀者，擁有恐怖力量。守護著一方水土的王儲，背負著使命，孤獨而又自娛的行走世間。而太子善良、真實。殺手殺人如麻，但內心的牽絆卻是母愛......

看死君：影片的暴力成分主要集中在槍殺長黑蘑菇的花生人、庖卯解剖屍體，以及那個窮追不捨的神秘角色等等這些段落，這些暴力場面在國外並不稀奇，但在國內動畫中非常罕見。您是怎麼考慮暴力元素的？

不思凡：並沒有刻意地做「暴力」點，只是某些地方用這種方式更適合呈現電影內容，所以便運用了一些。

看死君：很多看過《大護法》的影迷覺得，影片中有很強烈的隱喻色彩？比如長黑蘑菇的花生人都要被殺，比如花生人的眼睛和嘴巴都是假的，等等。您能談談影片中的一系列隱喻嗎？

不思凡：其實並沒有去刻意的隱喻什麼，只是加入了許多創作中的靈感。花生人是很麻木的存在，他們不懂自己為何物，也不敢說話。電影中對於花生人的描述已經很多了。不同的人眼中會有不同的《大護法》，我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從片中看出不同的感受，而不是通過我給出的官方說法......

看死君：影片中有很多我們非常不希望他死掉的重要角色（具體我就不劇透了），但是他們最終的命運卻逃不過死亡。而我們以往看的國產動畫往往都是完滿的結局，這是您對人物命運的一種「反傳統」嗎？為什麼不給他們留一條活路？

不思凡：這部電影，其實我更想寫實一些。也會想要企圖打破一些東西，比如一種傳統動畫印象，情節設定印象等。好人，為什麼不可以死呢。他的死是全片的一個高潮，他腦中的石頭是一種象徵，純凈的靈魂。

看死君：影片最後，我特別期待看到「黑花生」破殼後的真實模樣，然而電影卻戛然而止留下懸念。為什麼？是不是預示著《大護法》還有續集？

不思凡：原本是打算有續集，我們希望做三部曲，這是第一部。很多問題，都希望在後續有所交代，下一部的重點便是花生人之後的發展。但是實際能否做，也要看看《大護法》的成績啦，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

看死君：相比國內之前的很多動畫都有模仿日本和歐美的痕迹，但您的作品是非常本土而原創的，所以很想知道您在創作過程中，有沒有哪些經典動畫導演帶給您特別的靈感？因為從作品中，完全看不出來。

不思凡：關於借鑒，並沒有刻意的考慮。但我個人比較喜歡昆汀、科恩兄弟這些，可能會有潛意識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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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您在一席演講的最後說，「我看到森林裡的那個孩子，他已經長大了，我看著他的眼睛，我看見他的眼睛裡還是他最初走進森林時那種充滿好奇心的樣子，那一刻我覺得很感動」。聽到你這段話時，我就想起《大護法》最後蔡琴老師唱的那首《你一定要是個孩子》。這段話和這首歌之間有呼應嗎？

不思凡：是一種希望永遠保有初心、童貞和好奇心的願望。無論多大年齡，無論經歷什麼，我都希望心中有如孩子般的純凈。

看死君：有影迷說，2015年有《大聖歸來》，2016年有《大魚海棠》，2017年有《大護法》，你們這幾部「大字輩」讓大家看到了希望。您自己對中國動畫的未來有信心嗎？覺得還需要在哪方面精益求精？

不思凡：其實，我覺得《大護法》還不足以和《大聖歸來》、《大魚海棠》相併論，《大護法》是個比較新而特別的孩子。我們之前路演時，大家的支持和認同讓我們都深受感動，也給予了我很多自信。這是中國動畫最好的時代，也是最需要大家堅守初心的時代，希望能有更多由心而生的作品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