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文章】兔子先生

（攝影：陳景展）

兔子先生

文/陳景展

兔子先生住在蘑菇形的木屋裡，門很高，它的耳朵不用彎下去就可以走進屋子。兔子先生一個人住在這裡很多年了。他習慣坐著，沏一壺茶喝。屋子裡面很黑。只有在找不到襪子或者鞋的時候，偶爾他會開燈。大部分時間，屋子都是黑暗和寂靜的。

兔子先生有時只藉助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光看著東西。因為蘑菇屋子很小，這裡並沒有新鮮的東西，也沒有客人，也不需要走來走去。這裡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很熟悉，他不需要燈光。

有時，夜裡的安靜會帶給他奇妙的幻想。在安靜和黑暗的屋子裡，他似乎更能聽到小動物們生活的語言和行走的聲響。這些聲響，恰似一本書。這是他的夜晚之書。他也喜歡聞聞花，或者，在臨睡前悄悄看看外面的月影。

兔子先生的家裡有鬧鐘，也有一份顯眼的日曆。蘑菇屋子很高，裡面還有一個小樓梯。只是上面很窄，他不在那裡待，只把上面作為儲物間。當然，個別時候，比如日曆上寫流星雨到來的日子，或者月亮變紅的日子，它會在樓上面待很久。他離窗戶很近，有時，下巴會貼著窗戶。

他走動的時候，總會觀察地上有沒有蟲子。屋子是木頭的，有的蟲子專門吃木頭。他不厭惡蟲子，但是，他很厭惡蟲子弄壞了木頭。每當暴風雨到來的時候，他總擔心蟲子是不是已經咬壞了屋頂，是不是屋子已經開始漏雨？他又擔心，樓梯是不是已經不再結實，上樓梯時會突然讓自己跌倒？是的，他發現上次走的時候樓梯在晃動，而且發生咯吱咯吱的聲響。以前，它可是平穩地像石頭。

小鳥來的時候，他很歡喜。小鳥一定是在找蟲子吃，這樣，我的屋子就安全了。這個道理，就像人類喜歡去養貓一樣。他總想給小鳥撒點餅乾渣。可是，哪裡有餅乾呢？他有時會去撿，人們卻不知道這隻兔子在做什麼。有時，又不能撿太多，因為他又擔心螞蟻。小鳥未必發現了餅乾，可是螞蟻卻很敏感，一定結隊在屋子外面往上爬，而我卻不知道。吃就吃吧，螞蟻也不吃屋子。不不不，有一種白蟻，是專門吃木頭的！這一帶，沒有白蟻吧？但是，還是令人擔心啊！萬一白蟻就隱藏在木頭底下呢？或許，在我睡覺的時候，它突然出現……

有一天，他發現神奇的事情。有成群結隊的老鼠爬上一座高樓，將一戶人家廚房的食物洗劫一空，且咬傷了一個小孩子。街道上，一個老人和一群年輕人在打架，老人被打傷了，躺在他的屋子附近的草地上流血。夜晚，貓頭鷹家被一隻流浪的大黑狗侵襲了，貓頭鷹媽媽的孩子有一隻失蹤，另外兩隻受傷了。也有不知名的野鳥，在戶外叫著，有時，本地的鳥會去驅趕它，它們打鬧在一起。還有一個人類的小孩子在下水道里死掉了，手裡捏著玩具……

這些，都是夜晚的聲音，夜晚的故事。有時，也有巨大的風雷聲。兔子先生關緊窗戶，害怕雨水滲透進來，關緊門，害怕惡魔或風刮進來。他覺得夜晚發生了很多很多悲慘的事情，他聽到的聲音都很逼真。第二天，地面濕漉漉的，有掉下來的樹葉，可是，似乎其他的事情又很平靜。他沒有發現巨大猛獸的屍體，沒有看見泥地里的大腳印，也沒有發現動物的毛髮或受傷的血液。可是，他又覺得確實發生過巨大的廝殺和戰鬥。

人們說兔子先生看起來不正常。也許，是他一個人在黑屋子裡面住得太久了。但是，也沒有人願意接納兔子先生去他家。兔子先生依然是孤僻的，偶爾，會去撿地上的碎餅乾，也會去在草叢尋找可疑的毛髮或血液，或去下水道里尋找人類的屍體。

他倒了一杯茶。有時，外面來了客人，它會出去講風趣的故事，也會講一些讓人捧腹的見聞。大家覺得他是一隻幽默和健談的兔子。當客人離去後，他卻又過著某種看似長久而又煎熬的生活。

兔子先生老了。他有時會穿得很整齊，去出門遠行。別人以為他有要緊的事，其實，他只是想散散步。他沒有親屬，沒有可以探望的人。偶爾有朋友，卻沒有真正的摯友。他是清靜的，也是孤單的。難怪，他喜歡看樹，喜歡聽鳥叫。窗戶外和樹上的鳥，也許，是他最熟悉的夥伴了吧？

他這時，倒真的希望屋子裡面有蟲子。這樣想想，自己這麼多年來，不是孤單的。至少，還有很多他沒有遇到過的蟲子或者白蟻陪伴著他。

他發現自己行動有些吃力。他希望自己有孩子，這個時候，孩子們可以幫助他拿東西。他也可以看著孩子們做遊戲、嬉鬧。可是，他沒有愛人，沒有父母，也沒有孩子。甚至於，沒有可靠的朋友。

兔子先生越來越神秘，他天天在找洞穴，他希望自己死在洞穴里。或者，洞穴會更大、更寬敞，他想離開那間蘑菇形的木屋子。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有人甚至猜測他是在尋寶。

有一天，他帶著鐵杴，在一棵大樹下面的地上挖呀挖呀。人們沒看出他到底是在挖什麼？每當人們詢問時，他都應和著別人的想法。你是要種蘿蔔啊？是的。天快涼了，你怕冬天沒有吃的啊？是的。你在挖地窖吧？對啊，我準備存放些蘿蔔……你是挖啥寶貝呢，挖出來別忘了和我分啊？哈哈哈……你是不想住屋子了，把屋子給我吧？好吧，你和你的家人住我的屋子吧……

兔子先生累的時候，繼續喝茶。有時，會把日曆翻來翻去地仔細看。有時，他又長時間地看月亮。

有一天，人們慌張地呼喊：兔子先生失蹤了，兔子先生失蹤了！果真，那個屋子裡面再也沒有兔子先生了。有人說，兔子先生性格很奇怪，只是不打招呼出遠門了。有人說，或許，他掉進某個下水道裡面——也有可能是謀殺——已經死了。也有人說，這和那個神秘的洞穴有關。可是，人們發現，幾天前兔子先生已經將那個洞穴埋了。沒有人願意再去把它挖開，看看到底和兔子先生失蹤有什麼關係。但是，那個洞穴也不可能是兔子先生的墓，因為，它如果因為年老而自殺在裡面，又怎麼會蓋上土呢？會不會有另一隻兔子幫忙？或者一隻小鳥？可是，小鳥不能拿起鐵杴。另一隻兔子也從沒有聽人提起過。也有人分析，也許，時光是可以借用的。兔子先生確實是自殺了，他死在了墓中，但是，最後掩埋自己的，是另一個兔子先生。兔子先生利用神秘的紅色月光，預先掩埋了自己。人們後來看到的掩埋，其實是兔子先生死亡後的幻影。

無論如何，兔子先生從此神秘地失蹤了。

2017.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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