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巴爾」表面抱團，內部實則「結而不盟」

2017年度的「馬拉巴爾」軍演引起中國媒體空前的關注，這不僅是由於美日印三國均派出了各自最大的水面艦艇，也是因為其針對性很強的反潛演習科目。

那麼，值得關注的是，印度與美日空前抱緊的舉動，究竟是一時的應激反應，還是其已經拋棄奉行了數十年的等距離平衡外交，徹底倒向美國的明證呢？

美印軍演表態差異明顯

7月10日，2017年度「馬拉巴爾」海上聯合軍演正式啟動。據印度新德里電視台當天報道，駐韓美軍海軍司令威廉·伯恩（William Byrne）在演習啟動儀式後直言不諱的說道，「我想說的是，這是一條向中國傳遞的戰略信號。」

儘管威廉·伯恩隨後說：「這對加拿大、韓國，抑或是澳大利亞或其他任何海事力量來說都一樣。」但是，印度媒體普遍認為，其目的無疑是「實現三國之間更深層次的軍事聯繫」，而這一軍事聯繫的戰略關切顯而易見。

卡內基印度中心外交政策專家康斯坦丁諾·澤維爾（Constantino Xavier）對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分析稱，10日開始的演習意在提供一種「（具備）象徵意義的再保證」，即美國決心與印度一道繼續塑造亞洲安全環境。

11日，作為美國主流媒體的《紐約時報》也發表題為「印美日海上聯合軍演，向中國發出信號」的相關報道。

作為一項從1992年就開始的年度軍演，今年的「馬拉巴爾」演習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一次。美國派出了包括巨型航母「尼米茲」號核動力航母在內的一整個航母打擊群參加，印度則出動了其最新服役的「維克拉瑪蒂亞」 號航母（這也是該航母首次與外軍合演），日本則派出了其前一段在南海興風已久的「准航母」「出雲」號。

但是，相對於美國軍方及媒體對該軍演指向中國的高調宣傳，印度官方及學者卻顯得小心翼翼，並竭力強調其年度例行演習的屬性。

印度東部海軍司令部總司令、海軍將領比斯特（HCS Bisht）10日表示，印美日三國海軍現在並不是聯合起來針對中國，因為「聯合軍演的準備事宜從一年前就開始安排了。」

12日，印度基金會成員、印度高哈蒂大學政治學系主任馬罕塔教授（Nani Mahanta）在復旦大學出席會議期間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他不認為正在進行的「馬拉巴爾」聯合軍演是為了對抗中國。「我們與美國舉行聯合軍演，同樣也會與中國舉行聯合演習。近年來，中國的軍事和經濟實力正在迅速增長，武裝對抗對我們兩國來說並沒有好處，而我們在維護地區和平如反恐上有許多共同的責任。」

西華師範大學印度研究中心主任龍興春表示，印度基金會與印度執政黨印度人民黨關係密切，是莫迪政府非常重要的智庫，其言論值得關注。

《印度斯坦時報》11日報道稱，印度往年在舉行「馬拉巴爾」軍演時總會不時顧及中國的感受，今年同樣不想打這張軍演牌來增加中國的憂慮。事實上，美印關係並不總是親密和友好。

「美印關係從未如此牢固」

但是，無論印度方面如何低調，這場演習明顯的針對性是無法抹去的。近年來，印度媒體對於中國潛艇在印度洋的活動給予高度關注，時常加以炒作。

據《外交學者》網站10日報道，本屆「馬拉巴爾」軍事演習將反潛作為重點科目，針對意味明顯。

「這次『馬拉巴爾』軍演的重點科目的確是反潛作戰。在去過的1-2年間，中國越來越多地派遣潛艇進入印度洋。對於印度和美國海軍而言，這令他們感到擔心，因為印美都在該地區有軍事存在。」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亞洲研究教授白康迪（Kanti Prasad Bajpai）對記者表示，「（由於）印度的能力有限，新德里無疑想要在反潛作戰領域深入學習。這也在向中國傳遞一個信息······它正在訓練反潛作戰能力，來確保自己有實力反制中國潛艇。」

近年來，印美兩國日益緊密的軍事合作是顯而易見的。

2016年3-7月，美國一舉出售12架其最先進的P-8「海神」反潛巡邏機給印度，成為該機首個海外用戶。目前，P-8反潛機已被部署在安達曼-尼科巴群島，這裡扼守馬六甲海峽的西部出口，被認為是監視中國海軍的絕佳位置。

今年6月，美國同意向印度出售22架先進的MQ-9B型「捕食者」無人機，其具備強大的跟蹤與監視能力。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南亞問題專家Ashley Tellis稱，美國決定向印度出售天空守護者無人機的決定意義重大，因為美國的政策是只向盟國出售此類先進的無人機。一名要求匿名的白宮高級官員23日也表示，這般待遇，一般只有美國最親密的盟友和防務夥伴才能得以享有。

同樣是在6月，美國和印度敲定了將F-16戰鬥機生產線轉移至印度的協議。此舉不僅可為印度空軍的更新換代提供先進的備用機型，還能極大提升印度的航空工業水平，對印度軍隊及製造業意義重大。此外，美印近年來還達成了包括「阿帕奇」武裝直升機、C-130和C-17運輸機、「魚叉」反艦導彈等先進美製裝備在內的軍火交易。

6月26日，印度總理莫迪到訪美國。在他出訪前，莫迪在《華爾街日報》發表文章，稱美印戰略夥伴關係稱為「不容置疑的」。26日，美國總統特朗普與莫迪在白宮舉行聯合記者會時表示，美印間的安全夥伴關係非常重要，兩國軍人每天都在防務層面加強合作，「美印關係從未如此牢固，從沒比現在還好」。莫迪則回應，希望在印度洋-太平洋地區繼續與美國加強合作。

「結而不盟」

無疑，相比於冷戰時期，作為傳統蘇/俄制武器的裝備國，印度近年來與美國的軍事關係可謂前所未有的接近。那麼，是不是可以據此判斷，印度已經放棄了傳統的等距離平衡外交，乃至不結盟的根本原則，而完全選擇美國陣營了呢？

11日，外交學者網刊發了印度什里·拉姆夫人女子學院政治學助理教授萊斯利·庫馬爾的文章《印度的選擇：中國還是美國》。在文中，庫馬爾指出印度當前的最大危機在於沒有明確的外交戰略，不能僅僅做出被動的應激反應，否則印度將被無可逆轉的帶入美國陣營。庫馬爾呼籲，印度應提防與華盛頓建立任何緊密的軍事同盟，因為那可能會讓印度成為未來中國和美國之間的代理人戰爭的戰場。

復旦大學南亞研究中心主任張家棟對認為，莫迪的印人黨政府是一個相對缺乏外交經驗的政府，其外交政策較之以前的以知識階層和中產階級為基礎的國大黨政府的確產生了新的變化。印人黨政府雖然並未放棄平衡的外交政策，卻與傳統的「等距離」相距甚遠。

「莫迪政府的外交極為重視雙邊，總想在雙邊交往中獲取最大利益，卻忽視了外交本身的聯動效應。」張家棟表示，「莫迪努力在同每一個國家的交往中實現利益的最大化，並在這種最大化中尋求新的平衡。但是這種平衡能否持久，是一個問號。」

在冷戰時期，印度曾是少有的能夠同時從蘇聯和美國獲得大量援助的國家，而「不結盟」的外交政策印度成為第三世界的領袖。但是，印度一旦與其他大國產生直接的衝突，這一政策就有失敗的危險。1962年中印邊境衝突，與印度過高估計了可能從美國和蘇聯得到的支持不無關係。

在6月初舉行的香格里拉對話會上，儘管美國防長馬蒂斯多次重申美國對亞太盟國的防務義務，但是仍未能有效安撫盟國，有多位地區國家代表在現場對記者表達了「可以相信馬蒂斯，但無法相信特朗普」的看法。庫馬爾表示，特朗普政府即使對北約這樣的長期同盟也搖擺不定，其對印政策顯然無法讓人放心。

印度1998年進行核試驗後，美國隨即對印度施加了制裁，使美印關係陷入低谷。2014年，印度因顧及本國糧食安全宣布反對通過WTO《貿易便利化協議》，也引起了美國等國的批評。此外，美印兩國在知識產權、氣候變化等領域素有紛爭，在印巴關係、阿富汗國內和平進程等問題上也有不少糾葛。

印度基金會成員凱特卡爾（Prafulla Ketkar）表示，「我們出於維護國家利益的需要，同美國合作，但也會出於同樣的理由與中國展開合作。」

「在印度國內，輿論環境實際上也不利於莫迪政府對中國一味強硬。」張家棟表示，根據印度觀察家基金會（加爾各答）的研究，印度全國性報紙的對華友好情緒在上升，這其中甚至包括《印度時報》等長期煽動反華言論的媒體。另外，在印度國內，對華政策的分歧也在上升。在關於印度是否應該參與「一帶一路」倡議的問題上，在印度學術界和決策層內部的分歧就非常明顯，甚至是在執政黨印度人民黨內部，不同的聲音也非常大。

儘管如此，在12日舉行的第四屆復旦-印度基金會對話上，仍有印度專家向記者表示，中國在印度洋的影響力日趨增強是引起印度疑慮、促使印度與美國合作的重要原因。但在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海洋戰略研究所副所長樓春豪看來，印方的說法並不完全準確。「印度與中國的海洋戰略都有很明顯的防禦心態，再加上其傳統戰略文化中『印度洋門羅主義』的影響，導致印度對中國在印度洋的活動過分敏感。」

「目前看來，印度與美國的戰略協作確實在加強。」樓春豪表示，「但是，印度仍會在對美交往中強調戰略自主，『結而不盟』可能是對印美關係較恰當的描述。」

巴基斯坦《黎明報》指出，由於美印的實力並不對等，作為《交易的藝術》的實踐者（也是作者，編者注），特朗普會毫無顧忌地利用這一籌碼對印度肆意攫取。例如，美國會迫使印度打開國內市場，或限制印度與俄羅斯和伊朗的傳統友誼。美印緊密擁抱的結果可能是，為了維持美印所謂的「夥伴關係」，印度不得不時常對美國的意志卑躬屈膝，犧牲自己的外交獨立性。

「任何國家都會有民族主義情緒，但是不能只通過這一面看待我們面臨的問題。」 凱特卡爾強調，「印度不會完全導向美國，我們仍有自己的獨立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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