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雖孤苦，不覺悲涼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16年的夏天，我遇到了一個大叔，泛著潮氣的風，還有一把折好的傘，大叔只是大叔，大叔不是流浪漢。第一次見到他，在每天都會路過的郵政銀行門口，初夏的太陽還不是很毒，蟬鳴已經開始吵的人心煩意亂了。他默默地坐在台階上，和每個大早上來等著銀行開門的窮苦大眾一樣，目光獃滯地等著那扇大卷門緩緩拉起。板寸頭，皮膚黝黑，橘黃色的上衣迷彩褲子，肩膀上拖著一個黃色的布包，整體打扮還算乾淨。

第二天去上班，呃……他還在，依然坐在台階上。啃著半個蘋果，臉色有些憔悴，身下不知道從哪弄來幾個破紙板，拼成張簡易的床。接下來好幾天，那塊台階儼然成了他的常駐地，我一度懷疑這大叔是不是買彩票中了大獎，想存錢又怕引人注意，分成了好幾份天天跑來蹲銀行。

夏天慢慢的烤熱了太陽，時間就跟放電影似的一幀一幀地過，可這大叔就像一個被遺忘的註腳，就停留在了原地。上衣慢慢髒得看不出顏色來，頭髮也變長了有點打結。這條路很臟，大貨車一輛一輛的塵土飛揚，他的眼睛好像感染了有點充血。長時間的風吹雨打把他從一個衣著簡單幹凈的中年男人變成了邋裡邋遢的流浪漢。

一個周三，雷雨將至。出公司時已經有雨點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一路小跑往家趕，轉角看到大叔，襯著這凄風冷雨定格了一幅極心酸的畫面：抱著腿，擠在門口的角落，可憐他堂堂一個漢子，再怎麼縮成一團也有半邊身子淋了個透濕，風有點冷他有點抖，我看他他也看我。大叔並不是流浪漢，我其實並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好意，又不傷害他的自尊心。畢竟有些行為一不小心就會帶出一種施捨感，所以心裡也有些微微忐忑。我邊跑邊看邊糾結，惻隱之心漸成泛濫之勢，最後一跺腳默念一句我佛慈悲廣結善緣，轉身又折了回去，衝進一家店買了餡餅和水，盡量裝出自然的樣子走到大叔跟前，用傘遮住他另半邊身子，豪氣地把吃的遞到他面前：喏，大叔你沒吃飯吧，一起吃吧。說完拿出一個餅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開吃。一瞬間感覺自己江湖氣爆棚。

他估計被我這個小姑娘給嚇到了，捧著餅半天沒回過神來。

我沒回頭看他，邊吃邊說：大叔，你第一天來我就見著你了，這麼多天你一直待在這，是不是有什麼麻煩事兒啊？好吧其實我沒奢望他能告訴我真話，只不過想說點啥打破一下尷尬的氛圍，誰知道大叔默了一會，張口了，一口濃重的山東方言老家聊城，無妻無子，一個人跑來青島打工。半路坐車錢包讓人掏了，身份證沒了。外地人找工作沒身份證沒人敢收，去公安局辦身份證明，填完手續人警察說讓回去等著，一等就是這麼些天，沒有工作沒有錢，吃不起住不起，落魄如斯。我一句話沒說，努力修飾臉上的表情，在他是騙子或不是騙子之間做了無數次思想鬥爭，敢情不是中大獎來存錢啊！一個人背井離鄉出來做事上來錢包就被掏了！這都幾天了警察局辦事效率啥時候這麼低下了！關鍵看他也沒手機到時候警察咋聯繫人啊！但是表面上，我深表同情的瞅了他兩眼，點了點頭，低下來狼吞虎咽地把餅快速吃完，然後抹抹嘴站起來拍了拍褲子，扭頭對大叔說：那就先等著吧，估計快下來了。先填飽肚子要緊，傘我留給你吧，今晚上可能要下雨的。大叔眼圈一紅，囁嚅半天說了一句 謝謝你啊姑娘。

第二天他站在門口等，見我下班過來遙遙的招了招手，把傘遞了過來。傘是晾乾了的，每一頁都折的整整齊齊，然後被細心的扣好。我心裡微微一動，嗯，這大叔應該不是個壞人。

就這麼莫名其妙算是認識了，下班遇到點點頭打個招呼，順帶買點吃的給他，再問問身份證明辦得怎麼樣。旁邊帶孫子的大嬸一臉看白痴的表情看我，嗯，不單只有大嬸，我聽到她教育她小孫子：看到了嗎，以後長大可別像她，現在的年輕人喲，太傻！嘖嘖，現在的大嬸喲，有錢難買我高興啊！

又過了近一周，大叔的情緒也越來越低落，我估摸著那身份證明基本是下不來了。一大老爺們天天在這要飯，時間長了容易廢。周末我去找他，拿出手機給他查回聊城老家的汽車票，每天九點，票價九十，每天一趟。我往自己兜里一掏，一張毛爺爺加幾張零票一共一百六，心裡默默擦了擦汗，還好夠了，整理了一下一股腦兒塞到他手裡：叔，從這往東走，過了馬路右轉直走就是汽車站，去聊城的票每天上午九點發車，汽車票不用身份證。大叔你明天買票回家吧，九點，別晚了。一天就那麼一趟。先回家吧，回家什麼都好辦了，身份證弄好了再出來。

大叔愣了，旁邊帶孫子的大嬸也愣了，奇怪了就內小孫子沒愣，他沖我笑，跟個小天使似的，我突然就心情大好，做好事圖啥呢，就圖個高興唄～我還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無法自拔的時候，只覺得眼前影子一矮，扭頭一看，大叔攥著錢 撲通一聲已經跪下了！就在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大街，塵土飛揚的大街，對著我，一個年紀能做他女兒的小姑娘。我長這麼大哪見過這種陣勢，惶恐得對著大叔砰得一下也跪下了（好痛），後來想想兩個人在大街上對著下跪真的是好傻逼。我用力把他的膝蓋從地上拽起來，急得聲音都發顫：別這樣大叔，不至於的，你，你先起來...大叔哽著嗓子：姑娘，你給我個電話吧，我不白拿你的錢我得報你的恩我揉著膝蓋苦笑：不用了大叔，回家要緊。快回家吧，回家就不用流浪了。第二天我下班回家的時候，大叔不在那裡了。就剩了一塊他睡覺用的硬紙板上邊一行字：我回家了，你是個好人。謝謝你啊姑娘。好吧結局是我編的，硬紙板還在那，但是上面並沒有字，都不知道大叔會不會寫字但是他確實不在那裡了，就這一點我就倍兒高興，不為啥，就是高興。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到過大叔，我特別怕在別的地方又看到他在乞討，但是沒有。在這個連老人兒童都扶不起的時代，我由衷的慶幸和感謝。我感謝一切冥冥之中，感謝那位大叔，感謝他們保全了我小小的善意。

我自行走於世間，和很多人擦肩，卻沒能把很多事看淡，見過歲月千百種面孔，仍能捧住一顆赤心未被打碎。不是所有人都有烈酒，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故事，但我們都有自己的善意，正是這些善意聚到一起，才讓山河大川有了溫度，才讓世界有了人情味兒，才讓無數處在低谷的人，身雖孤苦，不覺悲涼。

不想行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想行善卻需要理由，更可怕的是想行善卻找不到理由。願你我的善意都能不被辜負，每一份善良都會有人珍惜。

作者簡介：

肖肖然，女，自我救贖的文藝青年。信仰：難自拔於世界之大，不得真假，不做掙扎，不懼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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