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隱藏的痛

隱藏的痛

文//夏清

經歷過的一些痛如生活中的某些東西一樣隱藏著，我似乎已經把它遺忘，甚至一生都不會再去觸摸它，但它依然存在著，像安放在我內心的一張床，沉睡著。

如那間老屋。一間已經廢棄的老屋，燈火已滅，溫暖不在，炊煙也隨風飄散，它的身軀雖然兀自支撐著，一把鎖緊緊地鎖住了它的荒蕪和寂廖，可我還是看到了粉朽在它的每一個罅隙里飛揚，並伴著隱隱作痛的骨節磨損的聲響。

如那片灰黑色小瓦。一片毫無徵兆從屋脊上摔落而下的灰黑色小瓦，它摔碎了身骨，摔碎了一隻貓留在黑夜裡的愛情童話，也摔碎了日月鐫刻在它面容上的詩句，無論我怎麼努力去拼湊也讀不出它最初的含義。——唯有那散落一地的痛在心中長留。

如那條彎彎曲曲曲曲彎彎的田埂。一條晴天揚著塵土，雨天粘著泥坨，夏天掛著露珠，冬天結著冰碴，春天開著小花，秋天排著鐮把的田埂。無論我出走或到達的腳步怎樣的輕盈，風總會把我的訊息帶到渴望的終點。而今，我卻如那流離源頭的水，在經歷了千山萬水的奔波跋涉之後，迴轉身去，路卻在天涯，我眺望的目光怎麼也不能抵達。

如那座小村莊。一座一息尚存的小村莊，儘管它的背已經佝僂得俯向了大地，可它身體里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草依然在努力地活著、生長著，黑土地上的莊稼依然在拔節、揚花、吐穗、成熟。我依稀看見那個金色的柴垛被秋天的夕陽點燃，陷在柴垛里的小女孩的心也被點燃，她咬著一根新鮮的還散發著清香的草莖，對自己許下了出逃的諾言。從那以後，村莊裝在小女孩的行囊里，直到有一天，她弄丟了行囊，只剩下了無言的傷痛。

可以傾訴的痛是可以治癒的痛，如可以哭泣的悲傷是可以排解的悲傷一樣。有些痛是說不出的，藏在心底，無法言說，即使是對最親密的人。那些痛是開在石上的花，隨日月一起綻放，卻永不凋落，並把一切可以療傷的葯擋在了門外，包括時間這劑萬能之葯。

那些痛源於一些人和事，一些我最親近的人，一些和我糾纏在一起的事，一些有關愛的傷痛……就在那個夏天，一朵被雕刻在石上的花開放在我的心中，堅硬而頑強地端坐著。夏天的陽光是熾烈的，充滿汗水的味道。夏天是沒有陰影的季節，也沒有死亡的徵兆。一陣陣鋪天蓋地的蟬鳴也像沒有徵兆的暴雨從闊大的泡桐樹葉底下瀉出，鼓噪得讓人昏昏欲睡。其實，應該是有徵兆的，只是我脆弱的心不敢去承認，只是我疲憊的心已經失去了體味的耐性，聽憑了「魔鬼」的侵擾。在那個早晨，露珠還掛在葉尖上舞蹈，霞光正穿過遠處的薄霧奔跑而來，然而，一切還是遲了一步，一步之間，生死之遙。你用最決絕的方式把愛撕成碎片，撒在我眼前，一片片飄落……彼時，蟬聲寂靜，聽不到哭泣，只聽到淚珠滾落……而那隨後趕到的霞光變成了一支支金光閃閃的利箭，根根穿胸而過，卻找不到觸痛的感覺。

所有的掙扎在那個早晨解脫，我的胸中也被掏空了一塊，而我卻沒有輕盈之感，飛翔的翅膀從此滑落。

夏天隨著哭泣慢慢走遠，站在秋的面前，收穫的馨香又一次充滿了鼻息，我卻感受不到喜悅。聆聽著季節更迭的陣痛與呻吟，耳邊還是那曲激越而清脆的嗩吶在回鳴，心在夏天深陷。望著空寂而蕭瑟的田野，數著那些收割後留下的尖銳的莊稼茬，一遍又一遍……

夏天又將來臨，那些痛在心中抽出的柔軟而脆弱的根須，因為有了血的滋養變得堅韌而頑強，並在那塊看不見的地方延伸、盤結，隨血液流向我觸痛最敏感的地方。

希望有一天，我能勇敢地說出來，坦然地面對那份痛，拔出那痛的根須，讓那朵開在石上的花展露幸福的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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