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時候，應該感謝病人

醫生，應該感謝病人。

是她們，適時的教育和提醒，

是她們，提供的機會和挑戰，

才讓醫生能夠進步和成長。

今天出門診，一個病人衝進診室，其實也不能稱之為病人，因為她沒病。

「大夫，給我加個號。」

「上午病人太多了，到下班都看不完，加不了號。」坐在我對面的護士回答。

「您因為什麼來看病？」對要求加號的，我一般要問問什麼原因，不能漏掉一些確實需要即刻就診的。

「我的衛生棉條沒取出來。」

「哦。」

「說明書上寫了，如果8小時之後不取出來就會出現中毒性休克綜合征。」這個臉上抹著粉的女人見我似乎不太在意，強調了一下。

看她急得抓耳撓腮的樣子，我給她寫了個加號條。

不到五分鐘，這個女人拿著號再次衝進診室。

「您先在外面等著，輪到您了，會叫您的名字。」我對她說。

「我這是急診！」這個女人馬上怒目圓睜。

「您就是衛生棉條沒有取出來，根本不是急診，我給您加號，會幫您取出來，但必須要等，等到我把這些在您前面的病人看完。」

「說明書上寫了，8小時必須取出來，我現在已經超過8小時了！」

「您知道什麼是急診嗎？嚴重的腹痛、大出血危及到生命才是急診，需要即刻處理！」

「你們醫院的管理有問題，醫生怎麼可以這樣看病，難道要等到病人死了才給看嗎？」這個女人開始歇斯底里。

我已經不止一次聽到病人或者家屬，說到管理，似乎他們是研究管理的專家。這個女人，連衛生棉條的說明書都沒有看清楚，就在我面前說什麼管理，真是無稽。

在我的從醫生涯中，有資格談管理的病人或者家屬並不多，其中一個到現在還記得。

那個時候，我大學還沒有畢業，在一家當地很出名的醫院實習。

那天晚上值班，來了一對夫妻，妻子懷孕了，長得白白凈凈，微胖，從肚子看寶寶應該不小，丈夫戴著眼鏡，比較瘦小。

「大夫，我愛人從昨天開始有點頭疼，吐了一回。」他的妻子站在旁邊，沒有說話，表情有點淡漠。

「昨天就開始疼了，為啥今天來，還非得趕晚上來！」值班的是某縣醫院來的進修醫生。

夫妻倆沒有說話。

「跟我到檢查室，先查一下。」

大著肚子的妻子緊跟在醫生的後面，走路有點吃力，身子幾乎完全倚靠在丈夫身上。

「老師，沒聽到胎心。」 我用聽診器沒有聽到胎心。

「你會聽嗎？」那位進修醫生一把搶過聽診器，在她身上，我經常能體會到「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的感覺。

我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滿肚子地找。

「行了，做個B超去吧。」

B超證實已經胎死宮內。

進修醫生叫來了住院總，做了一大堆檢查，尿糖，尿酮體好幾個加號，血糖高出正常很多，最後結論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導致的胎死宮內。

那個時候不是每個孕婦都要做血糖篩查，自然也不會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血糖問題。每次產檢，她只聽了胎心，量了宮高腹圍，血、尿常規很久沒查，原因是醫生沒有告訴她要查。

孩子當天晚上就生了。

第二天早上查房，我給妻子測血壓。

「血壓多少？正常嗎？」丈夫問。

妻子突然抽泣起來，我安慰道：「孩子已經沒了，您現在最主要的是把自己養好，以後還可以再生。老是哭，對身體不好。」

「醫生都說了，你要好好養身體。」丈夫也在一旁勸。

「都怪你，我說了不來的。」妻子哭得更厲害了。

「都是我不好……」丈夫用手擦去妻子臉上的淚水。

我知趣地退了出來。

每天查房，妻子的臉都看著窗外，好像在思考什麼，從來不跟醫生說話，丈夫總是問同樣的問題：「我愛人還有什麼檢查需要做嗎？」

妻子從來沒有笑臉，丈夫總是噓寒問暖，陪著笑臉。

「您對您愛人真好。」在走廊里碰到買飯回來的丈夫，我說。

「她不在這個城市工作，是我堅持讓她來的，本來原來的醫院檢查都挺好的，到這兒就這樣了，我覺得對不起她。」丈夫的眼睛裡透著無奈。

「那個胎死宮內的病人家屬老去咱們門診晃悠，你們當心一點兒。」

「你們看吧，他們現在不說啥，不代表不找事兒。」

「越是冷靜的人，越得當心。」

「.…..」

科里關於這對夫妻的議論很多。

丈夫臨走前找到了科里的主任，說了下面一段話：

「孩子已經沒有了，我不需要賠償，因為再多的錢也不能換回孩子的命。我老婆在重慶工作，在當地最好的醫院做產檢，因為我在這個城市工作，為了照顧好她，讓她到了我身邊，我也找了這個城市最好的醫院，也就是你們醫院。不過，兩家醫院的情況完全不同。

我找您主要是給你們科室的管理提點自己的看法，你們病房的管理流程基本都是合理的，最大的問題是門診。

門診產檢不固定人，每個孕婦來了碰到哪個醫生就是哪個醫生，這樣不利於產前檢查的連續性；門診進修醫生多，水平參差不齊，但科里應該有個規範的診治流程，不管醫生從哪個醫院來的，都要按照這個流程來......

這些建議，是我這幾天到門診看過，跟一些來產檢的孕婦聊過，再根據我們的切身經歷提出來的。」

最後，丈夫說：「我只是希望以後不會再發生我愛人這樣的事兒。」

主任把這個丈夫送出了辦公室，第二天把丈夫的話告訴了全科的人，宣布了科室一些新的規章制度，並且說：我們應該感謝病人和家屬。

前不久，看到網上有一篇報道，題目是：「醫學大師登門感謝38年前的病人」。那個病人是他做的第一例介入手術。

作為醫生，我們多數時候應該感謝病人，是她們適時地給我們教育和提醒，是她們給了我們機會和挑戰。沒有她們，我們哪來的經驗和教訓，又怎麼可能進步和成長。

再說說前面提到的那個要求取棉條的女人，儘管她談管理有點無稽，但至少她說的中毒性休克綜合征，督促我好好學習了一下這種病與衛生棉條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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