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紅塵有你

紅塵有你

文紫荊

常楓再一次來到這座北方的小城。三年了，他的心好像重回到2002年那個充斥著花香，但顯得有些慵懶的春日午後。

（一）

他跟著陳姐來看中介所負責介紹的出租屋。那是一間光線還可以但空間不寬綽的閣樓，戶主是一位看上去很富態的中年女人，她極力推薦著自己的房子，眼睛裡閃著的光讓常楓很不屑。

「小夥子，這房子是我老姐妹的，要不我也不會讓你們兩下見面，房價就是信息欄里的數目。以你現在的狀況，剛剛出來工作薪水不高，租住房子要經濟些才是，何況我這姐妹人心還是蠻好的，有她做你的房東是你的福分哦。」

陳姐兩片薄嘴唇的巧說並未打動常楓，倒是臨街小窗上掛著的那串別緻的手編風鈴，引起他的注意，他走過去伸手撫摸著那些用紫色絲帶編就的碎花和幸運星穿成的穗子。

新舊的碎花、幸運星好像是陸續編結的，小巧玲瓏的銅鈴子墜在底部，看上去是那樣的別緻。

「婉怡媽媽，快幫著把這孩子的行李放好，人家是同意租住了。」陳姐招呼著房東，那個婉怡媽媽很快幫著常楓打理好一切，陳姐也拿到自己應得的揚長而去。

接下來的日子是清閑而淡漠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麵包、速食麵是他果腹主打，偶爾去知名的快餐連鎖店奢侈一把，也要等到發薪水的日子。他越發感覺自己打工的時光比上學難捱得多，但為了不讓爸爸不小瞧自己，他堅持著......

閑暇時，他喜歡坐在小窗下看書，旁邊就是那串風鈴做伴。偶爾有風刮過，就會有不經意間的輕響。他喜歡聽那種輕微、斷續的聲音，像是少女間羞澀的輕言細語。

寒暑輪換，等到小窗上綻開美麗的霜花，常楓來這座小城已經快一年了。他見到過陳姐嘴裡所說的婉怡，一個在東財念金融專業的大二女生，高挑的婉怡是那麼清高，即便是穿過閣樓去樓頂的露台，都不會多看兩眼常楓的「寓所」。

等到快過春節了，房東的另一個女兒---婉婷，才從南方打工歸來。第一次看到她，映入常楓眼帘的盡多是疲憊。婉婷是清瘦但極其清麗的。也許是長期勞作的緣故，她眼瞼有些發青。

「媽媽，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這邊過去的姐妹們說好了過了節都不回去，」「就你們幾個黃毛丫頭，也想炒老闆的 魷魚？」房東太太一下子打斷大女兒的話。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離家這老遠的，一年才能回來一次，再說也不是份什麼好工作。」房東---張柏年憐惜看著女兒，「你說的倒好，她回來了住哪兒？閣樓都租出去了。」房東太太的語調提高了八度。

「那不還是有婉怡的床平常空著嗎，婉婷睡不是正好？」老張開始有些低聲下氣，「婉怡就不回來了，你只知道什麼都想著她。當初租閣樓還不是因為你已經不能幹重活了，為了貼補些家用，白落個出去打工的好名聲，家裡也指望不上太多！」房東太太有些發狠的看當下的大女兒一眼。

「好了，好了，過了年婉婷就去找工作，你也不要著急了趕緊做飯吧，肚子還餓著呢。」老張勸哄著老婆，「吃，吃，你就知道吃。」老張看著老婆嘟囔著去了廚房，趕緊丟個眼色給女兒，示意婉婷趕緊去幫媽媽。

那天常楓扒著閣樓的門，看到，聽到了張家這不經常的一幕。

（二）

回到家裡過了一個春節，常楓就又悄悄返回小城。

03年的初春,寒意剛剛殆盡便爆發了罕見的非典，小城在SARS攪起的動蕩中也象枝頭樹葉搖擺不停。

常楓這樣的暫住人口也成了居委會老大媽們的關注對象，即使在單位測試過體溫也不能矇混她們，一天兩到三次的檢查，讓常楓覺得自己好像是社區里的寶貝疙瘩。這樣做的原因來自他是個南方人，平時不標準的普通話鄰人聽著新鮮，可今天卻要人另眼看待，好像他就是來自疫區的特使。儘管婉怡媽媽出來做證他過節回來後沒有跑遠過，但大家的眼球還是被他吸引。

比起他的令人矚目婉婷是沉寂的，由於SARS的阻隔她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整天呆在家中聽媽媽的嘮叨，有時候她會上閣樓幫常楓收拾一下凌亂的空間。時間一天天捱過去，也許是曾同住一間閣樓的緣故，婉婷和常楓在漸漸走近。

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言語，好多東西在眼神中傳遞著。五月初，常楓的單位因出了高燒的同事，一部人被實行了隔離，老闆索性把另一部分放假。整天蝸居在閣樓上，常楓感覺好像自己是一顆被遺忘在角落的種子，偶爾間出行被管理社區的大媽詢問，他都會一改往日的厭煩情緒，心平氣和的就只為想和人家多聊上幾句。

婉怡媽媽的牌局消停了一個多月後，漸漸抬頭。由於婉婷的賦閑，她有更充沛的時間耗戰在牌桌上。一時間，整個家裡的打工族們，只有平時比較輕鬆的老張看上去還忙碌些，每天按時上下班掙著自己的幾百大毛。

忽有一天，婉婷來敲常楓的門，「今天有事情嗎？可不可以陪我出去一下？」看著一身素衣，潔凈的婉婷，常楓沒有說什麼只是回房套了一件乾淨T恤便隨她下樓了。

婉婷在街邊的鮮花店買了一束萬壽菊，金燦燦的花瓣兒上還帶著盈盈的水珠兒，「這是送給誰的？」常楓有些不解。

「不要問了，到地方就知道了。」婉婷一臉的肅穆要常楓不再追問下去。

寬大的口罩罩住了他們的臉，只有眼睛在彼此間偶爾交流一下。他隨著她靜靜地穿過小城中心，來到城外的一處陵園。

他們來到一座年頭很久的墳塋前，婉婷把鮮花擺了上去。

「這裡面才是我媽媽！」婉婷說。

「怎麼？現在的不是你親生媽媽？」他問，「是的，媽媽離開我已經整整八年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媽媽的忌日。」婉婷傷感地說，「為什麼這樣巧，會趕在一天？」常楓更不解了。「那是八年前的一場災難，媽媽為了我，走了。」淚水一下子從她的眼眶裡湧出來。

常楓不再問什麼，只是蹲下身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那段石碑，婉婷也坐下來並把身子倚靠在石碑上，「每年我和爸爸都來的，我買鮮花爸爸拿紙錢，不知道為什麼今年爸爸好像忘記了，我就邀你一起來。每次來的時候我都會這樣在媽媽墳前坐一段時間，感覺好像又回到從前，躲在媽媽懷裡要她給我梳辮子......」婉婷閉上眼睛，淚不斷地無聲滑落。

這讓常楓的眼睛裡不禁升騰起霧水，「還是節哀順變吧。」良久他有些乾澀的說，「不會，我做不到！媽媽走了整整八年了，我從十五歲那年起就再沒過生日，因為媽媽是為了我走的。那年我十五歲，我們家有個規矩，每個人的年歲逢五大家就給他過一次像樣的生日。爸爸媽媽為了我少年的最後一個生日著實忙碌了幾天，但就因為我想要離家很遠的那家蛋糕店的蛋糕，媽媽在為我買蛋糕的途中出了車禍。本來是要我幸福的日子，可是那天媽媽卻走了。她留給我最後的話還是：婷婷，吃了蛋糕就長大了......」婉婷有些泣不成聲。

「過去了的，就過去吧活著的還要繼續生活啊。」常楓不由得攬住她不停顫抖的肩，「一直以來我都責恨是自己害死了媽媽，要不是為了那隻要命的蛋糕，媽媽也不會走得那麼早，那麼匆忙。在媽媽剛剛離開的那些日子，我傷心得幾乎差點死掉，後來是爸爸要我活過來。到現在也忘不了爸爸附在我耳邊說的話：婷婷你要是再走了，爸爸也就不活了，到鬼門關找你們娘倆個去！爸爸在說那些話的時候，我的臉也被他的眼淚痛洗了一次」。

婉婷頓了頓，「那隻風鈴本是媽媽偷偷編結的，是她想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們在整理她的遺物時才被發現。儘管當時風鈴還沒有完全編好，但那上面已經粘貼了媽媽的親筆賀卡。後來，我也開始向別人學習編結，陸陸續續才把它完成。起初我珍存著捨不得掛，但聽別人講把風鈴掛在窗口就能聽到來自天堂親人的聲音，於是我就把它掛在了自己的窗前，希望能聽到媽媽。」

「那聽到了嗎？」常楓看著有些孩童般的婉婷。

「記得有一次，媽媽還真來我的夢中了，我們幸福的走在花叢中，媽媽一直說我已是大姑娘了，一定要疼爸爸。我答應她，但就在一句承諾出口，媽媽便沒有了，於是我開始哭喊，半夢半醒之中眼淚打濕了被子......」

「後來還經常在夢中見到媽媽嗎？」常楓問。

「沒有了，一直沒有夢到過。後來，在大家的撮合下爸爸和現在的媽媽結婚了，婉怡是新媽媽帶來的妹妹，我大她三歲。婉怡來我們家的那年也正是15，我18歲。第二年我高考，她中考。但為了能讓自己的女兒上一所好的高中，新媽媽竟以死相逼，想要我退掉高考考試，爸爸極力維護著才要我參加了，考得還可以，但為了家，為了爸爸我放棄繼續讀書。」

「怎麼這樣軟弱？好多是自己可以爭取的。」常楓看著有些無助的婉婷。

「因為我答應過媽媽要疼爸爸，所以我不想他從中為難。就這樣我開始打工，從丟開書包那天起我就一直是個打工妹。」

「你為什麼不去找親朋好友求助？」常楓有些憤然。

「別人會和你過活嗎？大家說說也就算了，我寧願要打工的辛苦日子，也不要吵吵鬧鬧的生活。沒有經歷過變故，你不懂的，傷疼的心不願意再看到家庭被情感衝擊。」婉婷的手不由得握住常楓的，「你不懂，真的不懂，我的心曾經有多疼，我不想爸爸再過衣沒人洗，飯沒人做的日子......」

淚水刷去婉婷後面的話，常楓感到那兩隻手傳遞來的涼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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