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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虛構作品:《無路可逃》

非虛構作品:《無路可逃》(上篇)

前言

2002年9月,我決絕來到南京,無一絲一毫的倚靠與打算,便橫衝直撞要在此安定。

玄武門的殘垣斷壁,一下子抓住我喜好陳舊的心,發誓日後定要在此城定居,談一場橫貫古今的愛情,娶得如李易安、張愛玲般玲瓏剔透的女子,日夜陪著這千瘡百孔的城牆,安享現實幸福。倘能如此,此生足矣。後來,也算得是命運眷顧一把,一場愛情凄凄慘慘無疾而終,幾乎耗盡所有心力。人類歷經千年也還是逃不出情濃時你儂我儂、分離時悲戚忿怨的軌跡。

那時候,盤桓在心頭的是如何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如何在這個熱鬧繁華其實冷酷無情的城市裡安身立命。我渴望自給自足,卻不得不奔波苟活,兩相不匹配,卻還得苟延殘喘,繼續在城市的腹地穿梭生存。滄桑落寞,悲切無助,理想被狹隘的現實生生擠壓,接下來的人生,晦暗明滅,怎麼都不知如何繼續。

進香河路上的水杉茂盛繁密,見證了那個時間的兩難。相較於南京城泛濫的法國梧桐,水杉是別具特色的行道兵,鬱鬱蔥蔥,身軀筆直,顯露其正直無誤的品行,這是我歡喜的。只是那條路多年未走,偶爾坐在計程車里經過那裡也都倉促,怕勾起太多往事而匆匆掠過。

現在,生命里很多的瞬間都定格成一些圖片,在記憶里反覆摩挲切換,那些與之有關的人,或早已被發配到記憶的海角天涯。年歲當前,恍惚間老去,偶爾憶起,間斷雜陳,皺紋橫生。

石門坎的詩歌

初到南京,我住在我同學那裡。

三天後,因他父親的到來,我不得不面臨居無定所的窘境。

同學抱歉地笑笑。

我默默無語,提著方便袋一頭扎進夜市。

南京城月朗星稀,我倍感前途寒涼。

一個細節的錯位磨損,滿盤皆輸的伏筆已經埋下。

我買了份晚報,坐在南師大門前報亭旁的石凳上。修長粉嫩的大腿,來來往往,刺眼奪目,我垂涎欲滴。此刻,方寸居所,比女人的大腿更現實。我收住信馬由韁的思維。

經驗是重要的。我想到跑銷售住網吧的經歷。晚上10點到次日清晨7點,7塊錢。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居無定所,睡一覺換一個地方。網吧成為暫住地。

在遇到老張前,我已囊中羞澀,連續兩個夜晚露宿街頭,在鼓樓廣場的密林深處,躺在椅子上,蓋一份報紙,凍得寒光四射。老張是我在某記者站認識的。五官簇擁在臉上,組合成兩個字:老實。初見他時,我肅然起敬,這位前輩估計混跡江湖已久,豈料,他不過比我長一歲,1975年出生,長得有點急,直奔1957年的長相而去,相當圓潤成熟。

老張是安徽蒙城人。起先在蒙城電視台扛攝像機,不知道怎麼又跑到江蘇教育台,九曲迴腸之後,與我成了同事。都是帶著夢想的人,彼此之間有了惺惺相惜的憐憫。當晚,便約我去他的住處喝酒。

我第一次到石門坎。石門坎,是一個讓我在很長時間裡一想到就感到驚悚的地方。轉了兩路公交車,跟著老張穿過狹長的巷子,左拐,右拐,又左拐,又右拐,在一個矮棚子前站住。

「老張,站人家雞窩前幹嘛啊?」

「到了。」老張掏出鑰匙,打開「雞窩」的門,彎頭鑽進去。摸索了好會兒,扭亮電燈。燈光昏黃而暗。

「雞窩」裡面一張小鋼絲床,床上亂七八糟的,散落的衣服、臭襪子和被子絞在一起。

裡面一張桌子,和凳子差不多高。桌子上面和床上一樣亂。

「老張,室雅何須大啊。」

這是個局促的住所,凌亂,卻能遮風擋雨。

老張從床底的紙箱里摸出一瓶四塊半的沱牌酒和半包花生米,一口酒一粒花生米。花生米軟綿綿的,嵌牙縫。此後,我和老張一起生活的日子裡,悠悠歲月酒,滴滴沱牌情。

晚上,和老張擠在那張小床上。感受著久違的溫暖。第二天大早,我被鼎沸人聲吵醒。

「旁邊是公共廁所。」老張的聲音很迷糊。

難怪,鼻子被似曾相識的異味刺激了一夜。

石門坎在南京東南角。17路車經過石門坎。站台:金盛裝飾大世界。下車,往南,是一條支離破碎的水泥路,路的兩旁是柏油紙、木棍搭成的門面房,賣饅頭的、賣燒臘的、小吃店,修鞋的、理髮的、撞球室……象鄉下集場。晚上,這裡會冒出很多大排檔。一溜人圍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再往前,是一條鐵路。跨過鐵路,沿著軌道向東幾十米,有一條巷子,彎彎曲曲,深不可測,伸向石門坎的深處。晚上,漆黑一片。

巷子沒有青石板,敲不出叮叮咚咚的聲音。一到雨天,積滿水,漂浮的垃圾打著旋兒。時間長了,積水退去,土路泥濘起來。泥濘的土路對我來說並不陌生,我是走著這樣的路長大的。倘去上班,我便脫了鞋,赤腳淌水。也看到有人摔跤,一身爛泥,臉上滿是委屈和隱忍。過了鐵路,我就用毛巾把腳擦凈,套上鞋。

那地方,二層或者三層的小樓簇擁在一起。也有更高的,也就四層吧,好像頂天了。這些樓房的內部被分割成若干個房間,出租給別人,一個月一百五或者二百的價錢,也有價格更低的,一百元。住在這裡的,多是民工,或者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學生基本是成雙成對,雖說條件艱苦,倒也能見到幸福的希望。經常,看到這些學生背著包進來,也看到學生背著包出去。出去的,意味著生活上了一個台階,終於可以脫離苦海。

廁所和「雞窩」毗鄰而居。每天早上,廁所前排了男女兩排隊伍,大家都在焦急等待廁所的蹲位,臉皮綳得緊緊的,神情嚴肅而緊張,有的人憋得急了,不停地擠鼻子,歪眼睛,收縮屁股,想插隊,卻被前面的人擋回來。因佔了地利的便宜,我和老張上廁所用不著擠眉弄眼。

石門坎,天涯海角的人聚在這裡,五湖四海的鄉音簡單成鋪蓋的氣味,乾淨樸素,像母親的手。我們,以及這裡的所有人,充滿期望,期望生活的顆粒飽滿。

謝謝老張,在我日夜的奔波之後,終於安定下來。這裡即是我的家。在這之後,我和老張換個幾個地方,南京的東西南北都住過。

住在石門坎的第二天,便下了一場雪。我百無聊賴,抽出一本書。老張伏案疾書,嘮叨:「我的字有魏碑風骨呢!」

「老張,我擔心大雪太重了,怕你這雄健的魏碑筆畫也支撐不了這屋頂呢。」

老張套起皮鞋,跑到屋外,手舞足蹈,興奮地喊起來:「媽呀,這雪好美啊!」

就這樣,一首純潔的詩歌在雪地里誕生了,吟唱在石門坎的上空。

遺失的新年

和老張住的「雞窩」終日不見陽光,一切都是陰冷潮濕,連臭襪子都發霉了。

年前,我們搬離了「雞窩」,新家距離「雞窩」不遠,但聞不到廁所的異味了。新的「鴿子籠」租了兩間,一人一間,和老張毗鄰而居,雖然隔了牆,但還能聽到老張有節奏的喘息。

搬離「雞窩」,是因為老張不喜歡洗腳。在床上,他的臭腳老是肆無忌憚地往我的嘴邊踹,有時候,覺得在啃豬蹄,連夢都是鹹鹹的。這樣的氣味和廁所的異味混雜在一起,讓我頭暈目眩。

「鴿子籠」讓我的生活質量有了顯著改善。甚至,我能嗅到從牆壁的毛細血管里散發出的憂傷而儒雅的氣息,只是上廁所佔不到天時地利了。

我沒有回去過年。過年,是兒時朝思暮想的快樂。在撕下最後一張日曆時,很悲傷,心裡滿滿的蒼涼。

本來是計劃著回家過年的。單位發了一個月的工資,一千一百,然後又軟磨硬泡向美女領導借貸了五千。我計劃給我爸帶兩條煙,給我媽買身衣服。無數次的電話里,我都是這樣安慰父母的:「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我把六千一百塊揣進錢包,厚實豐滿。從來沒有這樣富裕過,我頓時有了傲然獨世的底氣。之前,我不用錢包的,無錢可放,翻開錢包一把零碎票子,反倒是丟人的行舉。這個錢包是老張送我的,不能摺疊的那種。

晚上,我約了老張喝酒:「吃燒烤去,把零頭花了。」我到南京後,卻從來沒有這樣義薄雲天過,一下子奢侈一百元。老張心安理得地消費著我的付出。

飯罷,和老張乘公交回「鴿子籠」。街市上全是人,熙熙攘攘,密密麻麻,比地上的螞蟻還多。人們為歲末年余的滿足而錦上添花,商品清倉的背後,流行音樂撕扯著人們的耳朵和口袋,街頭的小販喊出了一年最熱鬧最有盼頭也最富裕的吆喝,胸口緊貼地面的小乞丐,看不清手和臉,面前的破碗盛滿「年貨」。

一個鐵皮籠子的機器馱著一群人艱難爬行。車廂里,我依仗個子高的優勢,「一覽眾山小」,過濾了一遍車內的美女。

回到「鴿子籠」,老張整理回家的東西,蒙城老家的牛肉香味四溢,早已經讓他垂涎欲滴。然後,他推門進了我的籠子,遞給我五包煙,這是他去無錫一個學校,人家送的一條「中華」,分我一半。

老張的眼神渴望著我感謝的語言。我獃獃的立在那裡,大冷天的,臉上汗水直流。

「怎麼了?」

「怎麼了?」老張又問。

「我的錢丟了。」我的聲音幾乎顫抖。

老張也呆在那裡。片刻,他拉著我,借了小賣部的手電筒。沿石門坎坑坑窪窪的巷子尋找,彎下腰,深一腳,淺一腳,左看看,右看看,遇到黑色的東西興奮一下,用腳踢踢。不是所有的黑色都是錢包的顏色。我和老張彼此無言。

狹長的巷子,我們來往找了五次,一次比一次絕望。心裡是凄厲慘痛的疼。

我收穫了別人丟失的五元錢,老張撿到一盒避孕套,扔給了一對靠牆擁抱親嘴的男女。那對男女,落荒而逃。

「唉,肯定被小偷摸去了。」老張嘆了口氣,有些內疚,因為他送我的錢包太修長了,很長的錢包。這個錢包從來沒有這樣富裕過,放在上衣口袋裡,有了暴發戶似的張狂,抑制不住喜悅,硬要探頭出來。估計,被小偷當年貨置辦了。

不回去過年吧。我媽聽到這個消息,驚訝、失落、失望、難過,把所有描寫悲痛情緒的詞語堆積在一起都難以形容她的渴望和心疼。千迴百轉,長歌當哭。二十多年了,所有的新年我都是在她的身邊度過,從未離開。

其實,在這樣的新年裡,孤單的不是我一人。很多的人還在異鄉,全身酸軟,遍身疲憊,汗腺在超負荷的工作;抑或,他們為了一張火車票,嘗盡人間冷暖,沒有買到車票的,暖暖的思鄉情跟隨冰冷的鐵軌消逝,然後,和我一樣,在孤寂斗室,叼一桿老煙,溫一壺老酒,一腔鬱憤,一身落拓,如山嵐薄霧浮現在眼前。

新年第一天,很早,我跑到小賣部給我的父母打電話。

「一個人在外,天冷,多穿點衣服啊。」我媽說。

「嗯,嗯,嗯……」我爸結接過話筒,沉默不語。他的聲音為何顫抖,他常說,男兒流血不流淚,為何此刻他的淚水打濕了關心?

真的過年了嗎?與我無關的鞭炮聲塞滿了屋子。

親愛的爸爸媽媽,親愛的親戚朋友,親愛的陌生人、孤單人,以及親愛的小偷,新年好哦!

「三個火槍手」

在南京,網上生活是一段我無法繞開和迴避的生涯。後來,能給一些報刊雜誌寫稿子,幾乎得益於在網上對文字的錘鍊,然而,也因為網路,讓我在現實中變得更加倦怠。

當時,南京有個很文學的BBS,「西祠胡同」。很多懷揣文學夢想的人流連忘返在那裡,看文字,寫文字,比如寫小說的曹寇、寫雜文的「都市放牛」、搞兩性研究的「撲爾敏」,青春偶像派的「張嘉佳」等等。當初這幫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大人物們煙消雲散、不知所終。

那時候,聽說這些老前輩活得像武林盟主一樣,忒風光滋潤,讓我們這些江湖宵小的崇敬之情大開大合。比如,老牛的家裡,常年累月,通宵達旦不缺人,特別不缺女人,據說他們在一起跳舞、喝酒、作詩,這分明是作死的節奏嘛,不過,我喜歡。比如,後來的張帥哥,出書、寫劇本、做導演,和女明星胡搞。這讓我等單身老青年好生羨慕並且情何以堪。

前些日子,我在微博上寫了句懷念「西祠」的話:十年之後,他們有的嫁為人婦,有的生兒為母,有的遁入空門,有的浪跡天涯,反正沒一個剩下的,這裡只留下我一個人,連條狗都沒有,當然,我也老去了。

現在的「胡同」面目全非,成了網上集市。是啊,十多年了,美國總統英國首相換了一茬又一茬,中國的黨代會開到了十九大,南京西祠變化當然是非常大了,當初的我們隱退江湖,現在在上面韶的都是曾經的孩子。果然是歲月匆匆催人老,這麼多年我還忘不了。

因為現實失落,我開始在網路上尋求安慰,取了個霸氣側漏的ID。說到文字,我不得不感謝西祠。現在再翻看起初的文字,無比幼稚可笑,但那些親愛的網友們卻給了我無比的支持和鼓勵,呵護著稚嫩的幼苗茁壯成長。當然,我還得感謝西祠的編輯,能把我的那些寫家鄉的人和事的文字置於小胡同口、或者大胡同口,上了胡同口意味著一種肯定,意味著點擊率的扶搖直上,那種心理的滿足感讓我想到高中時發表第一首詩歌時的心情。

後來,我基本固定混跡在兩個板塊。一個叫「苟且愉情」,把「偷」換成「愉」,一字之差,妙趣橫生,很多人沖著「苟且偷情」而進,以為這是一個色情版,其實就是個文學版,也因此,這個版塊人氣及其旺盛。版主老大叫珣卿,江蘇連雲港人,做過村支書、鄉長,後來考研,到南方一大學裡做了某院系的院長,又後來,娶了個學生做老婆,在某個山上置辦了房子,據說過得很愜意,閑來無事,弄了個網站「天下客棧」。此人文筆極其了得,洞察世事,明了事理,三言兩語直搗內心深處。西祠上奇人異事真的不少。

另外一個版塊《王小波門下走狗》,顯然,這是個純文學版塊,一群王小波粉絲的集散地。王小波是我喜歡的。在我抵達二十歲之前,遇見了一位走在天上,歪著脖子、穿著毛衣,自由、落拓,很神氣的王小波。當時,我傻呵呵地在一個小縣城裡捧著他的盜版書,體驗著一種飛翔的眩暈和快樂,天地悠悠,心游萬仞享受了一場豐溢優美健康自由的盛宴,池滿泉涌,如有神賜。從《理想國與哲人王》、《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到我最愛的《我的精神家園》,沒有想到,這個在薔薇花開季節出生的人影響了自己幾近十年。

在這兩個版塊,我認識了兩個人,這兩個人也經常混跡在這兩個版塊。「蒼狼」的名字很落單很蒼涼,這哥們是東北人,具體哪個村兒哪個屯兒就不知道了。我問過他,你踩高蹺么?會唱「正月里來是新年兒啊,大年初一頭一天啊」嗎?他寫過一個「神人」系列,其中一篇寫關於我的文字,《酒量如海的流氓才子》,把我奉為神人,誠惶誠恐啊。「蒼狼」的古詩詞很見功底,錄一首《永遇樂今昔》:

遙想孤鴻,當年得意,笑乘東風。

忘卻寂寞,眼中唯有,一輪朗月明。

江山行遍,佳人相伴,暖暖笑語盈盈。

輕衫袖,琵琶聲脆,畫意詩情。

歲月荏苒,弦月蒼涼,寂寂佳城。

南北輾轉,逆風搏浪,故友幾凋零。

倩影杳杳,花殘月半,誓言盡化流螢。

曾幾番,斷鴻聲咽,眉蹙如峰。

他的「當年得意,笑乘東風」是真的。這哥們本是大學老師,娶妻生子,按理也是愜意,閑來如是高興,說不定可以泡泡女學生,也未嘗不可。他耐不住清高,倒騰個什麼計算機公司,某日,裝了一卡車電腦翻在河裡,從此破產,老婆也跟了一富商。然後,南下南京,輾轉在幾個出版社,日子還算小康,不過,遙想當年風光,也只能「斷鴻聲咽,眉蹙如峰。」後來,和一四川姑娘同居,著實過了兩年銷魂日子。不知為何,兩人又分了。我曾在一篇文字里調笑他:「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手握長槍沒有對象子彈亂放。」那時候,我生活得聲色犬馬、花枝招展。

「巴山」是四川大巴山深處的人,憨厚、實在,一口川話。他高中畢業,在南京過著打工仔的生活,手頭有了點盈餘,和家鄉的小夥伴合夥搞了個塗料作坊,來回奔波苦,也沒見得發財。但他從來不曾放棄寫點文章的夢想,短篇小說寫得很精幹,文字鏗鏘有力,耐讀,大多寫打工生涯。也投稿,心比天高,投稿給了《收穫》雜誌,居然收到退稿信,很是高興了一番。我也以為,這本雜誌的編輯還願意寫封退稿信給作者,至少作品不賴。為這退稿信,巴山還請我喝了一頓酒,談馬爾克斯、博爾赫斯,看他農民工的樣子,居然讀了這麼多書。看來,賣塗料的,也可能是博覽群書的。那段時間,巴山關於女人有很多奇思妙想,一看就是沒有見過世面的,為了家鄉一道出來的姑娘,追到廣東,輾轉尾隨到寧波,寫了很多聲淚俱下的情書,據說,現在兩人的兒子能打醬油了。阿彌陀佛,功德圓滿。

在一個寒風肆虐的晚上,我們三個從網上走下來的男人,終於在在湖南路上的一家「燒雞公」見面了。蒼狼清瘦,戴一副金絲框眼睛,脖子上圈了一條圍巾,像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文人,這氣質,不上過三年學,讀過六本書,絕對養不出來。巴山的模樣就是一四川版的武大郎,一雙細眼睛吧溜吧溜眨得賊壞,我能想像的是,他像武大郎挑著擔子在街上邊走邊喊:「炊餅!炊餅!」一樣,挑著擔子在街上邊走邊喊:「塗料!塗料!」。那時的我不是現在的我,身材就是寒風中的一根枯草,所以見到「燒雞公」小飯店,興奮得像個騷公雞。

之前,三個男人用像男人樣的ID在論壇里發了一些滿腔熱血、滿腔寂寞、滿腔騷味加酸味的所謂文字。我們沒有惺惺相惜。自然,見面也沒有惺惺相惶。

一瓶不算好的酒,我們頻頻舉杯開懷暢飲。此時我們無所顧忌隨心所欲信馬由韁狗屁胡話,彷彿回到了無拘無束的論壇上,我們談文字、工作、現實遭遇和光棍生活,當然包括女人,包括那些寂寞的夜。女人和寂寞的夜,經男人的嘴一加工發酵,頓時顯得猥瑣而下流。順便,我還請巴山解釋為何叫做「燒雞公」,而不叫「燒雞婆」。他說,你真八婆。

酒至半酣,我們大膽地瞟一瞟那些樸實無華的服務員以及那個有些風騷風韻的老闆娘。這時候我們感謝BBS讓我們相識,感謝光棍生活,其實我們也是可以快樂的。至少現在,我想,再也不去想BBS上那個一直糾纏我的女人。我曾經惡狠狠的對她說,想見面嗎?見面就是上床!她扭扭捏捏回我,你能不能含蓄文藝點嘛!我不去想女人的身體,自然也就沒有陰暗想法,也就,沒有了痛苦。

古人說得好,一條乳溝波浪寬,煙波江上使人愁!那一夜,三個「火槍手」荷槍實彈,枕戈待旦,互道「珍重!」,消失在寒風中。

青春發情期

冬天的南京,冷而乾燥,我和老張蝸居在石門坎的小屋裡,體內積蓄的荷爾蒙開始躁動,像破冰的河。「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老張說,那些荷爾蒙開始生根發芽了吧,來年一定會茁壯瘋長。

如此美妙又勵志的詩句,被老張用得這樣胡攪蠻纏橫衝直闖,雪萊要是知道了,非得一巴掌拍他個天靈蓋開裂。

相比我們這個屋子裡料峭的春寒,隔壁屋子裡的暖意就分外迷人了。深更半夜時分,那一對小情侶,粗重的喘息,壓抑的呻吟,還有床鋪吱呀吱呀的聲音勾肩搭背混合在一起,分明是一曲情色交響曲,時而鏗鏘,時而婉轉,時而大江東去,時而小橋流水,從曲中可以判斷,這對小情侶是久經沙場,技術爐火純青,可謂是道中高手。老張說,聽音辨術,你也是高手哇!我說,見笑,見笑!

老張側身,黑夜裡,眼睛閃爍著原始的光芒。喉結隨著曲子滾動的節奏震天動地轟然作響了。假寐!絕對是假寐的伎倆。

第二天早上,老張雙眼失神,精神萎靡。這個,我表示充分理解,就像端著一把蓄勢待發的槍,瞄準,再瞄準,一夜過去,始終找不到靶子在哪裡,能不累么?井邊,洗漱的時候,我看著隔壁洗衣的姑娘,一臉壞笑,這姑娘倒也聰明,臉頰頓時飛起兩朵嬌滴滴的紅雲,煞是嫵媚動人,一轉身,顫悠悠地邁著細碎的步子離開。我的眼神隨著顫悠悠一上一下,忽左忽右。

喝酒,閑聊,我和老張也感動這對小情侶,不容易,「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大概就是這樣。直到有一天深夜,我和老張在石門坎路邊大排檔里喝酒胡侃時,看到一輛奧迪停在路邊,這姑娘從車上下來,開車的男人也下來,兩人相擁惜別,旁若無人。我看到,那姑娘,踮起腳,仰起頭,嘟起倔強的小嘴,那男人齜牙咧嘴,一嘴巴覆蓋在姑娘嬌嫩的櫻桃小唇上,好生噁心。我連咽兩口吐沫,表示毫不羨慕。而老張大為詫異,幾乎捶手頓足,多少時日,每當從荒蕪的夢中驚醒,流著眼淚享受著迷人的喘息,現在愛情夢碎,原來,生命一直是這樣充滿謊言和血跡。

那夜,老張酩酊大醉。

那姑娘還一如既往純情內斂,老張看她的眼神分明變得異常冷酷和凌厲。晚上,再也不受擾於那天荒地老的喘息,能夠安然入睡,象受了委屈的孩子。老張對愛情的認識純粹唯美,三十多年,一次次擊敗荷爾蒙的攻擊,守身如玉。因此,我調侃他,在每一個充滿希望的清晨,你的弟弟都會向你立正致敬,頂禮膜拜!

冬天越來越冷,隔壁的小情侶在一個沒有星星的晚上狠狠的吵了一架,然後很長時間,我和老張都沒有聽到喘息和吱呀聲音,再後來不久,她們搬走了。估計,三個人之間喘息的故事曝光了,或者是,石門坎和奧迪的故事有了最終的了結。

如果一切只是在演戲,故事結局註定是悲劇。

在她們搬走之後,我們的生活好像失去了某種信念的支撐,就像坍塌的圍牆,只剩下一堆殘垣斷壁。有時候,老張反覆請我講我都嚼爛了的故事,比如,小時候在村頭曬場上的草堆里,看到兩個白花花的身體絞纏在一起;比如,我高中逃學去錄像廳,放錄像的老闆娘和一個男人纏綿在陰暗的角落裡。等等。我也在網上找尋一些美女圖片給老張解渴,他的研究很深入,最後卻總隔著最後薄如蟬翼的一道坎,不能探究到最後的根源。那時候,我還不認識蒼老師,也不認識小澤老師,那些島上的大明星對我來說還很遙遠,關於她們凄美綿長的愛情動作片,從未有幸欣賞。當然,那些藏匿在網路深處,不輕易示人的極品網站也無緣觀看。可見,技術不精害死人啊!

荷爾蒙的成長立竿見影。那個時候,我空守寂寞三千載,再也聽不到床上立馬長嘯了,孤單寂寞是何其的熬人撩人黏人啊,多想招一美艷女子入紗帳一解孤單。每天晚上,藏在石板一樣冰冷的被窩,敲擊著筆記本,寫一些不著邊際的文字。有時候,也在網上調調情,聊聊騷,解解寂寞憂愁苦。

有個女子,從認識到聊天,差不多一小時,身高几許長相如何芳齡幾何都不知道,約我去中央門附近的白宮大酒店。白宮大酒店號稱四星級,不是美女也是富婆級別吧,我被刺激得滿面通紅,一路心猿意馬,策馬奔騰恨不得飆到F1的速度。半路上,老張一個電話讓垂頭喪氣折返,他說,聽說現在網友見面,第二天醒來,發現躺在滿是冰塊的浴缸里,旁邊是個提示報警的字條,因為腎被割去一隻。我還是看重我的腎,這不僅事關傳宗接代的大體,而且,對一個慣於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來說,所有的快感都是腎的夢想。夜深,跑到井邊,打出一桶冒著熱氣的水,周身擦邊,刺骨的冷,總算冷卻了熊熊慾火。

有人說我象劉德華一樣矯情,娶了個老婆藏著、掖著,也有人說我象梁朝偉一樣深情,一雙憂鬱的眼睛迷倒千萬少女少婦老嫗,其實,我覺得我更像冠希兄一樣色情,電腦里一堆女網友照片,高矮胖瘦豐腴苗條修長粗壯青澀成熟各色人等齊全,當然,這和後來聲名震寰宇的冠希兄相比,我不過是浩渺宇宙間的熒光一點。因為筆記本電腦被偷,讓我悲傷的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無法從失落的情緒里走出,並且,我無數次向那些女網友在心底默默懺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網上的縱橫捭闔,和現實的清冷孤寂,兩相一比較,更象周星星一樣搞笑。

文友「巴山」百轉千回九曲迴腸追的女孩子終於也在那個冬天投奔他而來。在月色柔和的夜晚,兩個人站在凜冽的南京長江大橋上。巴山問,寶貝,冷嗎?女友答:冷!巴山說,抱抱。於是,兩個人相依相擁相偎,不僅溫暖了彼此,也溫暖了寒冷的夜空。那個時候,南京城所有冰冷的燈光都開成了燦爛的向陽花。當然,這只是我比較情色而且深情的想像。羨慕之餘,加點祝福當作佐料:不要離婚才是真的好——我怎麼感覺這祝福有點兒惡毒啊。不過,話說天下大勢,有錢人分道揚鑣,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個冬天,我、老張還有蒼狼,以及千千萬萬的異鄉單身漢,在被窩裡,一團火焰出水來,風波浪里把花開,怡情、傷身、灰飛煙滅!

皮包里的「公司」

世界上有一種皮包公司,比如,Hermes、Gucci、Dunhill等等,翻譯成中文就是愛馬仕、古馳、登喜路,很出名,很晃眼,這些皮包里裝滿了金銀財寶。

我和老張也有個皮包公司,不製造皮包,不買賣皮包,當然,也不做皮肉生意。那是什麼公司呢,兩個人,一個章,沒有真實註冊資金,沒有固定資產,沒有固定經營場所。形象點說,就是把公章裝在皮包里,遇到合適的合同,從包里掏出公章,對著嘴,哈兩口熱氣,然後雙手鄭重其事按下,交易完成。這樣的場景我和老張想像過無數次,可惜一次都沒有實現過,所以,無聊的時候,我拿出一張紙,掏出筆,放在老張面前:「董事長,您簽字!」老張像模像樣簽完字,把筆再遞給我,然後,我接過紙,從包里拿出公章,在嘴巴哈哈氣,蓋下。一幕自編自導的滑稽戲,充滿渴望和嚮往,莊重而悲涼,我們兩人忍不住大笑,忍不住嘆息,第二天,又提著裝著公章的皮包奔走在大街小巷。

老張是公司出資人,理所當然是法人代表,他的名片上印著「南京市獻華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董事長,「獻華」是他的曾用名,從可以名字看出,他曾經也是個熱血青年,有為國獻身的宏圖大志。我的名片印著公司總經理的頭銜。「老張,你可以叫王總。」我開玩笑。所以,名片和古代的奏摺和現代的講話稿一樣,是最不可信的東西。

這個公司是老張借貸了三千元成立的,工商稅務等證樣樣齊全,註冊資金五十萬元,公司地址是南京市高淳縣某街某弄某號,反正我們沒有去過。也許是個小賣部,假如廁所有門牌號,也可能是廁所。老張是在報紙的夾縫裡找到代辦公司的,就是幫人註冊公司的公司。這些報紙,除了整版治療性病的廣告,就是夾縫裡的代辦公司廣告。從小家子氣的廣告版面可見開公司不如治性病有錢。

關於成立公司的偉大宏偉設想,是因為我和老張在雜誌社生存得舉步維艱了。老闆刻薄如刀,大口吃肉,湯不給喝一口,末了,還飛起一腳,把碗踢成一條弧線,象皮爾洛的落葉球。我們撇開兩個如花似玉的小美女,開始陰謀背叛。背叛是可恥的,在生存和無恥面前,我們的背叛又顯得高尚時尚。

南京漢中門車站的一個負麵線索,成為我們背叛的起點。藉助雜誌社的平台,經過三番五次的談判,我們成功拿下車站候車室內兩個大屏幕的一年使用權。那個胖嘟嘟的站長先生眯著眼睛,垂涎三尺。江湖行規我們自然是懂的,承諾如果有商家廣告投入,給他廣告費百分之二十的提成。

就這樣,造船借箭借雞生蛋,我們謀得了開公司的前提條件。於是,南京市獻華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瓜熟蒂落。在昏黃的燈光下,老張喜滋滋的摩挲著暗紅的公章,我接過來,繼續摩挲。我們也是有公司的人了,也許,時間不久,從石門坎這個貧民窟里會飛出兩隻金鳳凰,當然也可能走出兩隻灰頭土臉的草雞。我們沒有去想像落敗的潦倒,所有的夢想都是黃金的顏色,迷人耀眼。

就象有了寺廟得有和尚,要不就是廢墟一片。我的意思是,公司有了,大屏幕有了,要有人來投放廣告才是真理。要不,那個大屏幕上老是在反覆唱著「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盪悠悠。」唱得人糟心煩心噁心。我在網上發布了廣告,應者寥寥,基本是:「支持!」「頂你!」之類的精神支持,我的肺差點被頂出來了。老張每天走街串巷跑寫字樓,風塵僕僕一臉憔悴面黃肌瘦,談也談了,說也說了,反正沒有靠譜的,大概看到老張本人就不靠譜,以為是收垃圾的,也可能以為是送水的。

四月份,我們去了趟高郵,又是關於車站的負麵線索。接待我們的是宣傳部的一位領導,誠惶誠恐的摸樣,一看就是外行,估計是接待辦調過來的,要不肚子咋那麼大呢,紅光滿面象迴光返照。九曲迴腸之後,我們切入正題,表達了這樣的意思,端午要到,高郵的鹹鴨蛋很有名氣的。話音未落,這位領導,象剛孵出的小鴨子,頭點個不停:「沒問題,沒問題,我馬上安排!」

老張手一擺,很有派頭,在生活的夾縫裡,我們都學會了正面和反面的演技。生存,是表演的最好導師。「高郵的鴨蛋的確很好的,但我們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高郵的蛋,吃到高郵的蛋。」老張翹著腿,喝了口水「我們單位和漢中門車站有合作協議,他們候車室裡面的兩個大屏幕租給我們了。」

看到老張這摸樣,我忍不住想笑,老張瞟了我一眼,我連忙轉頭看著窗外「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啊,春暖花開,面朝大海!」

領導遞給我一支煙「你們都是文人啊,」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請出面,找一家高郵鹹蛋企業,在車站投放廣告。」

「沒問題!沒問題!我馬上聯繫!」晚上,我們和這位領導一起吃飯,高郵的鹹蛋真是不錯,我都吃出了甜滋滋的味道了。

離開高郵的時候,這位領導把一家企業老總的聯繫方式給了我們。回到南京,老張聯繫了這位張總,「好的,沒問題,我現在在開會!回頭電話你!」老張等到晚上,電話響了兩次,都是廣告電話。

第二天,老張電話張總,「好的,沒問題,我現在在外面出差,等我回來再說!」

隔了幾天,老張又電話張總,「好的,沒問題!」老張剛想吼兩句,對方把電話撂了。

又隔了幾天,端午過了。蛋黃了,麥子收割了。

到了稻子收割的時候,尹相傑和於文華還在大屏幕上唧唧歪歪的唱:「你一步一叩首啊淚水在我心裡流,只盼日頭落西山頭,讓你親個夠噢,噢。」我們顆粒無收!

你個老毒物,噢噢噢,噢你媽的大頭鬼!噢得老子淚往心裡流。

我和老張就像那一年初冬的茄子,被霜打過之後,焉頭焉腦的。我率先辭職,他緊跟其後。之後,他又躬耕於一家我不屑一顧的小媒體,而我堅持了半個月的各類應聘之後,無果而終,可以想像,一個揮舞著高中學歷簡歷的鄉下人,是怎樣被一次次拒之門外,幸好,我臉皮厚。於是,我來到一家火鍋城做服務員——老張各種藐視,我們互相看不起。我說我是貧下中農,根紅苗正。

那個冬天,一個晚上,和一位女文青窩在她的夢想小屋裡,徹夜長談,談人生、談理想,談我的公司生涯——我把老張在創業過程中很多風餐露宿、風雨兼程的辛苦,以及低三下氣、低眉順眼的不堪移花接木嫁接到我的身上。女文青聽得淚眼婆娑。其間,我喝了兩壺水,與她合食一包速食麵,沒有談不該談的,沒有做不該做的。我們的友誼在在光明與黑暗裡行走,一條街沉寂地捧著在月光延伸,月光在風裡紋絲不動,乾淨,聖潔。世界如白晝。我的世界如黑夜。

在晨光和煦的早晨,我把一隻黑色的電腦包扔進了垃圾箱,扔進了財富的狂想里。黑色電腦包里裝著藉以為生與生活戰鬥的「南京市獻華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所有的證件和公章。城南石門坎,老張,在夢想的虛擬世界裡打鼾、磨牙、夢遺。

迎著陽光,我嘶聲力竭狂喊:AlealealeGoGoGo!Alealeale,向前邁進,世界就在我們腳下!

他們的愛情

他們都有女人了,九淺一深,撫慰平生,相當的愜意。唯獨我,形單影隻,當然,我並不孤單,再不濟,還有五指姑娘形影相隨,何況,如我這般玉樹臨風長袖善舞亭亭玉立之輩,自是不甘寂寞,經常是欲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有時候,尋他們小酌兩杯而不見蹤影,不免嘀咕兩句,「去吧,去吧,祝你們雙宿雙飛,槍打出頭鳥!」

巴山的愛情來得崎嶇婉轉,從傷情斷裂,到愛情延續,歷經坎坷。在一個寒冷的冬天,這個姑娘邁過一段距離不近的道路,來到巴山的身邊,於是一顆心成功的抵達另外一顆心,於是,這個姑娘成了巴山的左心房,巴山成了這個姑娘的右心房,於是,巴山感嘆,再見了,強擼灰飛煙滅的日子!

第二年的夏天,我和老張生活在莫愁湖邊的露園,邀請巴山和他女友來陋室一聚,我們倒要看看什麼女人把巴山迷戀得神魂顛倒七倒八歪。68路公交的終點和起點之間是我們和巴山之間的距離。

他們來了。粗一看,我想到一句話,鮮花插在牛糞上。因為了解巴山,所以我立即糾正了瞬間的想法,好歹也是才子配佳人啊。姑娘具體什麼樣就不描述了,養眼、舒心。看著,我的心跳速度沒有下過250。

我們四個人席地而坐,舉杯,「祝你們天天相好,白頭到老!」姑娘含羞嬌澀,巴山忍不住摟住她,一飲而盡。

第二杯,「祝蒼狼年年有春宵,夜夜樂逍遙。」蒼狼那會大概在正在大橋南路的出租房裡,和一個叫水眉的姑娘調情。水眉我很相熟,有次,我約她在露園吃飯,兩人喝了點小酒,她的臉紅撲撲,情竇要開,我眼色眯眯,四目相對,情色迷離,蠢蠢欲動,忽然,同時錯開,大概同時想起蒼狼,都有點不好意思啦,我保證,我們沒有相互非禮。這個水眉,川妹子,個子不高,翹臀豐胸,模樣俊俏,彈得一手好古箏,曾經和蒼狼是同事,然後同床,估計,我們喝酒為他們祝福的時候,這對狗男女肯定在同房,要不兩人電話咋都不接呢。

蒼狼離異,這個不怪他,因為生意失敗賊婆娘隨富人而去,趕誰誰離,不捅個鮮血直流算是看在往日夫妻情分上了。水眉未婚,是黃花閨女,也可能是昨日黃花。紅塵里相遇相擁,如漆似膠,如膠似漆,佛曰,很好,很好。兩年後,二人卻分了,遺憾。不過,分了之後,兩人都不寂寞,各搭各的,沒閑著。

酒畢,巴山摟著女友急切地登上了68路,滿口酒氣對司機叫:「快點,快點。」果然,酒能亂性,也能助性啊。

隨後,老張出去有事,我到網吧,上網一會兒,也不知道幹什麼,睡,看似不大一會兒醒來。一看,凌晨四點多。我跌跌倒倒到了樓下,一看老張的自行車沒在,以為他沒回來。進屋一看,老張橫七豎八趟在床上,「老張,你的自行車好象丟了,樓下沒有。」

老張轉了個身,「丟就丟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然後轉身繼續睡。

我剛迷糊,老張突然坐起來,「啊,我的車真的丟了?」迅速穿了褲頭直奔樓下。

「我的車丟了!」樓下,老張的怪叫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這車是他的女友買的,剛兩天。老張的女友叫陳帆,很好的姑娘。

當初,熟人扎堆給老張介紹對象,幾經篩選,老張手上拽著兩個女子,這兩人各有千秋,相貌不同性格相反,簡單說,第一個女孩子相貌一般,象田野里的小花,不惹人眼,但性格傳統溫柔,善解人意;第二個女孩子相貌嬌好,象花園裡的鮮花,鮮艷奪目,但性格潑辣剛強,自我意識很重,估計也很善解人衣。客觀上講,讓誰來取捨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是我,娶第一個為正房,納第二個為小妾,是最為圓滿的。

不過,在我苦口婆心吐沫橫飛的勸說下,老張選擇了第一個姑娘,就是他後來的女朋友,現在的老婆陳帆。我曾對他說,你不是個好騎手,有些馬不是你能騎的,這麼說,毫無誹謗女性之意,比方而已,或者我可以換個說法,老張不是匹好馬,不是每個高明的騎手騎著他都會很舒服的。事實證明,我的眼光是很正確的,關於這一點,老張很多次表達了對我的無比佩服。

這中間不是一帆風順的,雖然他女友的名字叫陳帆。

端午節中午,老張提禮品送到女友家,然後扭頭就跑,留下一桌孤零零的盛宴,以及女友和她父母倉皇的眼神。

晚上,老張給女友打電話義正言辭提出分手要求。女孩子在電話里聲聲啼哭揪人心疼。我在一邊都不忍,老張這小動物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胆囂張。想當初如同膠水一樣粘著人家,這世道,無理可講了。

其實也不為什麼破事。老張是安徽人,陳帆是南京人,如若兩人結婚,老張就是上門女婿。陳帆的父母都已經退休,衣食無憂波瀾不驚,他們不求榮華富貴,只願平安是福。因此,對老張的工作就開始苛求,埋怨老張工作不穩定,缺少安全感,無法對未來負責。面對這樣的嘮叨,老張是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

於是戰爭開始,矛盾激化,槍林彈雨中節節敗退最後舉手投降的居然是陳帆父母。真是可憐了一對老人家。

第二天晚上,老張推門而入,「戰爭結束,事情擺平,他們不再羅嗦什麼工作問題。這叫欲擒故縱以退為進。若真是分手,真痛苦的應該是我,這是險棋也是妙招。嘿嘿。現在不把腰桿挺直,結婚後那是奴隸被壓迫被欺負,永無出頭之日。上門女婿難做,就象有隻雞被扔進陌生的雞窩,其他雞定是橫眉冷對惡語相加,如果起初不振臂一呼,劈出三板斧,震一震,嚇一嚇,以後想雄風再起,那真是行蜀道過滄海了。」

這小動物心思蠻深,居然瞞過了我。「得感謝你祖宗十八代,居然成功了。」

那年,老張、巴山和蒼狼都有了女朋友,而且巴山還成功讓老婆懷了孕。其他的幾個朋友,結了婚的,孩子們都在茁壯成長或茁壯孕育著。沒結婚的,也都沒閑著。

看妖嬈嫵媚的女人結伴成群,談笑間卻無處覓女人,獨自心傷,在裙裳紛飛的華麗街角,我想,我不能做一頭孤單孤獨的狼,對月狂嘯,那麼,就讓我做一隻卑微的狗,小心翼翼地舔著自己的傷口!

都是夜歸人

黃昏毫無懸念來臨,落日的餘輝透過窗欞散落進來,屋內氣息清冷寥落,彷彿地老天荒。

我躺在椅子上,眼帘微闔,體內奔跑著滾滾的劇痛——昨夜的酒精在毛細血管里蔓延,渾身無力。

我拒絕了「大俠」吃燒烤的邀請,大俠是西祠胡同一個吃喝玩樂版的版主,供職於一家肥嘟嘟的事業單位,長得帥氣陽光,過了而立之年依然單身,生活得滋潤而乾淨,他告訴我說,他有潔癖,不三不四的女人從來不帶回那座考究的公寓。言下之意,帶回去都是乾淨的女人。真他媽的乾淨的人盡做骯髒的事。

後來,聽一朋友說,這小子經常戴著墨鏡破帽遮顏往男科醫院奔。活該,這也算了卻了我內心的詛咒,不許笑,他最好能穿越到大明朝,和鄭和一樣,進皇宮,下西洋,方解我心頭之恨啊。想當初,我剛認識了一位叫「某某」的美女網友,三個人吃了一頓飯,我和她手沒牽嘴沒親,這姑娘活脫脫一隻野馬,直奔大俠的懷抱而去,以為裡面是遼闊遠方,水草豐饒,就這樣,一塊小鮮肉糟蹋在纏綿悱惻之間,不過故事後來的發展大快人心,這塊小鮮肉又被類似一隻更加雄壯威武的藏獒叼去。我能想像到的最美的結局就是三個人戴著墨鏡輪流去醫院,一直去,停不下來。

認識大俠,是我住到江寧之後,這是我在南京最後的據點。那時候,老張住到了陳帆家,我和老張關係再鐵,總不能我們三個人擠一張床吧,何況一想到老張的臭腳味道,我的胃就翻江倒海,即使他願意,我也不情願。

搬到江寧是因為實在不想再回到貧民窟了,心有餘悸的艱辛艱苦艱難。那時候,空手套白狼做了筆小生意,賺了點小銀兩,四百一月的房租在江寧租了別人剩餘的一個房間,幸好,隔壁的傢伙長期出差在外,偶爾回來也是一個人在綵排幸福,並不影響我放肆的生活。市區的房租太貴,房價更貴,難怪那麼多孤男寡女象孤魂野鬼漂游在這個冷冰冰的城市。

認識大俠之後,我的很多早晨都是從中午開始的。路遙寫過一篇長文《早晨從中午開始》,記錄他寫作《平凡的世界》的過程。他的夜晚在伏案疾書,我的夜晚在聲色犬馬。周二和周五是我們固定版聚的日子。晚上,和大俠驅車去市區。十多人一桌,吃飯,喝酒,然後去1912。跳舞。喝酒。調情。

1912是南京的酒吧群,這片青灰色與磚紅色相間的建築群,風格古樸精巧,錯落有致環繞「總統府」,這地方,斯人已逝,空留英雄淚。1912年是民國元年。民國是小家子氣的南京城最為繁華鼎盛的時期,是這個城市最為美麗和辛酸的一段綺夢。這麼解釋,好像我對酒吧文化無所不通一樣。其實不是。酒吧,對我這個鄉下人來說,不過是革命性的詞語,是理想層面的嚮往,在詩性的外衣下,隱含著動蕩不安的命運肌理,要不,我也不會懵懵懂懂往這個城市的深處闖蕩。彷彿一種誘惑,就象薄紗下雪白的肌體,總讓人慾罷不能。

1912光怪陸離的燈光,激情喧囂的音樂讓夜晚變得更加魅惑。石板路上,尖細的高跟鞋撐起一個個豐滿的故事。高跟鞋是女人的第二張面孔,不僅給女人帶來物理方式的增高,而且有著不尋常的化學反應。履之所及,雅之所依。高跟鞋之上,是修長雪白粉嫩迷人傾倒眾生的大腿,再往上……再往上是曲線玲瓏的身體,這個身體相約在悄悄的午夜,脫下寂寞的高跟鞋,絢麗迷亂,耀眼短暫,好象看過一場煙火的表演,還來不及嘆息,留下了一段段旖旎的孽債,於是,生命在償還中走得更加遙遠。當然,從這個時候開始,從高跟鞋開始,某個女孩華麗而慎重完成了向女人的脫變,誰知道今後呢?莊嚴而傷感。

酒吧里,十多個人窩在一個包間里,肉擠肉,擠得膨脹急促意亂情迷。不兌冰紅茶,「黑方」一瓶瓶地喝,一直到多年之後的今天我還迷糊著,不記得那酒是什麼味道。在女人面前,男人的行徑基本靠荷爾蒙支配,大腦扔在一邊。之前的白酒和剛才的洋酒糾纏在一起,燃燒,釋放,爆炸。奪門而去,蹦到池裡扭扭。全是人,彷彿全世界的人都簇擁在這裡。我不會跳舞,這個不重要,就象在KTV唱歌的人沒幾個不走調一樣,隨便扭扭就是舞。稀奇古怪的燈光亂蹦亂跳,刺耳迷亂的音樂敲擊心房,滿眼的豐乳波浪蕩漾。我化身為狼,用眼神捕捉唯溫柔的羔羊。

摟住一位姑娘的細腰不放,左擺擺,右搖搖,頭髮甩在臉上,春風拂面,痒痒的。姑娘轉過頭來,媚眼一瞟,嚇我一跳,幸好,姑娘扭得更誇張,都說摩擦產生能量,我無恥地想和姑娘來一段「蹦擦擦,蹦擦擦」,很有節奏吧。

包廂里,剩下的幾個公母動物,不吵不鬧不依不饒專心調情大汗淋漓。妖孽和夜魔。迷城和苦樂。半杯烈酒,煙熏作嘔。就這樣,很多人揭開結疤的舊傷,用酒精麻醉,沉迷在酒吧喧鬧與芳香,刺痛生命的過往。

午夜之後,一群人又浩浩蕩蕩來到一路之隔的碑亭巷裡吃燒烤,喝酒。煙霧繚繞的夜色之下,搭到的纏綿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散場後依偎著揚長而去,估計,第二天,床上,醒來,彼此四目相對,會有一段精彩對話,「我們怎麼睡一起了?」「我也不知道,稀里糊塗吧。」「晚上沒有做什麼吧?」「應該沒有吧,咦,我的內褲呢?」「在這裡。」然後,套起褲子,各回各家。

沒有搭到的圍聚在一起,牛皮牛逼使勁吹,啤酒白酒使勁喝。基本上,我的角色一直定位在吹牛逼喝白酒上,真的,我沒有自謙,我也是個有追求有夢想的好人,小慾望成就不了大幸福。我的孤獨,雖敗猶榮。

回江寧的路上,坐在大俠的車裡,聽著許美靜的《都是夜歸人》:

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

感覺一點點蘇醒一點點撒野

你的愛已模糊你的憂傷還清楚

我們於是流浪這座夜的城市

彷徨著彷徨迷惘著迷惘

選擇在月光下被遺忘……

心被刺痛,一陣麻木。好像沒有了明天。

幾年後,和同事出差去南京,晚上去1912溜達了一圈,再見的時候,全然沒有當初的輕狂放浪和快樂。我淡淡一笑,就象一場飄雪,下過了,大概就下過了,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那些人、那些事、那段歲月,所有的結局都走進煙塵往事。於是,我在之前常去的那家酒吧牆角處,狠狠的撒了一泡尿,為那些煙塵往事施肥添料。

青春期網吧

網吧里,很多人在生命里來來回回穿梭,影影倬倬。誰也不屌我。當然,我也不屌誰。

那時候,在網吧。

一天過去。

兩天過去。

三天過去。

四天過去。

餓了,吃泡麵;泡麵吃膩了,叫快餐;快餐吃膩了,下館子。

那時候1塊5毛錢嗷嗷值錢,能買一杯大豆漿,一根大油條,倆茶葉蛋。

茶葉蛋,剝開皮裡面是冰裂紋的蛋白,咬一口湯汁兒就流進蛋黃里。現在想想,媽的,茶葉蛋怎麼那麼好吃啊。

第五天的早上,在熟客蔚為壯觀的目送下,我頂著一頭亂髮起身離開網吧。

門外,陽光刺得眼睛生疼。整個人看起來跟剛戒毒似的。

第一次網聊。第一次遊戲。第一次網戀。……抽煙。喝酒。嚎叫。臭腳丫混合著蓋澆飯的味道。……所有的齷齪都埋葬在記憶里。

我的青春,就丟在那個地方,再也找不回。

剛到南京,我居無定所,南師大附近的一家網吧成為棲息之地。不記得網吧的名字了,挺遺憾,好像記憶缺了一角。每天,幾乎是每天,我在大街上溜達到十點進去。十點,是網吧包夜開始的時間。

在大街上,滿眼的人和燈光和熱鬧,我感到孤單。就像那個深秋的一片落葉,不知道飄往哪兒,哪裡都不是安身之地。網吧里,我窩在一個靠窗的角落裡。有了窗,我才會覺得我的世界並不虛擬。次日晨,我到廁所的水池邊洗把臉,拎著方便袋,繼續去找工作。

網吧的老闆娘是個少婦,豐乳肥臀,顧盼生輝。她坐在高高的升降椅上,翹起圓潤的大腿,抽煙的姿勢,很優雅,很妖嬈,象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和網吧頹廢、迷離的氛圍相得益彰。看著我的時候,媚眼蕩漾,我誤會成風情萬種,期待和她之間的香艷。我沒有住所,要不,也許會成真。

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有點想她。

那年冬天,我來到了石門坎。

我和老張住在石門坎的深處,上個網吧還得走過九曲迴腸的路。

在石林廣場的西門,那個網吧像建在弄堂里,細、窄、長,走在裡面,我好像又走在石門坎的小巷子里。

一到夜深時候,這個本來安靜,互不干擾的網吧,會風風火火衝進來成批美女。她們是屬於夜的女人,眸子閃爍著光芒,尋找光明和幸福。

黑夜,讓她們生活得自由而囂張,彷彿童年時,跳躍著,尖叫著,吵鬧著,象男人在她們身上發洩慾望一樣激情刺激,噴薄而出的魅惑讓網吧里的男人眼神迷離蕩漾。她們的身後,都帶著一個小男人,親昵地叫老公。不知道這是不是她們的愛情,也許只是她們身體之外的調味。這並不重要,生活有的時候就是演戲,真作假是假亦真。那些小男人心安理得地被她們呵護,被寵愛,從身體到金錢。在精神上,網路或許會給他們帶來更大更強的愉悅和衝擊。

那時候,《傳奇》的遊戲很風靡,他們一起在傳奇中尋找傳奇的明天。

網吧的對面,是一家規模和體量都很龐大的洗浴中心。我和巴山曾經在那裡洗過一把澡,洗得小心翼翼,有點見不得人的樣子。

這群美女就來自對面的這家洗浴中心。她們不是洗澡的。

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有點想她們。好一群性感風騷的美女啊。

去多了,經常見到他。

他大概是民工,髒亂差,猜不出年紀。大概是個孩子。我不是藐視民工,我的境或許比他更糟糕,至少他有吃有住有錢賺。跟著打開的電影悲傷喜悅,他的表情分外張揚。

QQ上掛滿好友,都是女人,象掛在半空的夢想。他熱烈地和女網友說話,艱難地打著每一個字。速度是他溝通的一個障礙,很多回應在等待中冷卻熄滅。他在尋找,也許在尋找愛情。一打開視頻,對方就絕情地關閉。那張幾乎誇張的臉實在引不起對方的興趣。他依然在熱情尋找,渴望意外的收穫。

凌晨,他靠在椅背上,睡著,鼾聲輕響,QQ頭像倔強地亮著,也沒有照亮他尋找的路。或許,他在正在夢裡夢想美好未來。快樂,在夢裡延伸。我忽然覺得某種悲涼,心裡一酸,心就疼起來,為一個陌生的孩子。

那年的那個夜晚,我想到弟弟。弟弟16歲進了船廠,因為常年躬身船艙,才二十齣頭腰身已經微彎。那年,他學會了抽煙,學會撒謊,學會了電腦的簡單用法,老想著看外面的世界。那年,他外出蘇南打工。

他是不是和我身邊的孩子一樣,也在網吧尋找自己的渴望。那年的那個夜晚,我不由自主在QQ上查找,蘇南的那個城市那麼多的男人頭像亮著,哪個是弟弟呢?

十多年了,我有時想起他。而他的模樣,已經在我的大腦里定格成影像。他會像傻根一樣,賺了幾萬塊,回家娶個老婆生個娃,等娃長大了去放羊?

除了他,我還經常見到她。

一個小丫頭,有多小我不知道,很小。漂亮的臉,濃妝艷抹,稠密的胭脂粉末遮擋不住稚氣。她穿得風流,裝性感。兩隻細長的腿翹在椅子上。短窄的牛仔熱褲,節節敗退,蜷縮在大腿最底部,裝腔作勢地擋著風塵氣味。

她的手機響不停,從她的口音里,我辨出她是四川人,也可能是重慶。川渝出美女,到底不假。電話里,她答應了一個男人明天晚上的約會,我很齷齪,偷聽人家電話。不過,我可以斷定,就是正在和她視頻的那個男人。她一手拿電話,一手用在QQ上發罌粟一樣鮮艷的嘴唇。美麗墮落的吻。

明天,這個女孩子也許會纏綿在一個男人的懷裡。下半身的肉慾給不了她下半生的安定,她是在透支自己的青春,就象她手上燃燒的煙,她一樣在透支自己的身體。好像,我很高尚高級的樣子。

我斜眼過去,企圖偷窺到她的QQ號碼,彷彿是眼睛的餘光刺痛了她的大腿,她警惕地把熱褲使勁拉了拉。

網吧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是個小世界,有的時候比現實裡面孔更直接、更裸露。男人抽著煙,翹著腿,女人張開腿,燒著星星般的火,升騰的煙霧中,恍惚舊時青樓。很多人都在聊天——QQ是個搗亂的東西,亂了人的性。男女之間的交流不再陌生,更加肆無忌憚。慾望瀰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瀾壯闊,大家都在隨波逐流,在風口浪尖享受快感。女人不再從一,賣弄風情,象鮮花招搖;男人猶如美國總統的手,指誰打誰。於是,誰是誰的女人,誰是誰的男人,再也分不清楚,交織在一起,編織著一張混亂的網,大家都在網中折騰掙扎。QQ,象一對豐滿的乳房,勾引慾望,也象一雙眼睛,窺出世間荒唐可笑混亂。

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有點想她,那位川渝小美女,那節節敗退的牛仔熱褲。

好吧。在一個陌生的網吧,能記住一群陌生的女人。記得住兩個重點小人物,已經很好了。我該轉移地方了——在一個地方呆久了,記憶就是無限的重複,沒有新意。

2006年,我搬到江寧。和一群網上的人流連在酒吧。酒吧比網吧好不到哪兒,也壞不到哪兒。

從1912回來,我和「大俠」興緻一來還得來點啤酒吃燒烤。天色微亮,我們就鑽進網吧。

有一次,因為在1912和一位素不相識的姑娘四目相對,「蹦擦擦」了很久,跳得熱血沸騰、荷爾懞直冒。然,她卻被一隻更帥的狼叼走。

於是,在網吧里,我熟練帶上耳機,打開課程界面,進入蒼老師的網課。

嗯,蒼老師的課一如既往精彩,不過,這次,她老人家好像有點內秀,聲音有點更加柔和而小。這是一個超級學霸絕對不能容忍的問題,萬一漏聽了重要內容怎麼辦?誰負責?誰買單?我果斷調高音量。

哦、哦、哦,嗯、嗯、嗯,對,就這樣,這才是我要的feel。

突然,「大俠」用力拍了我一下。我轉過頭,茫然一眼:幹嘛呢。

「大俠」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我們四目相對很久。終於,我不耐煩地摘下了耳機,正準備呵斥:這麼大的人還不懂事,沒看到老子在認真學習嗎?

耳邊突然響起了蒼老師那熟悉而有韻律的聲音。我那一排的人,神情怪異地看著我。

卧槽!教程聲音外放!這日了狗的耳機隔音真好,害得我掩耳盜鈴學習蒼老師。

那個早晨,我掩面而去——臉面再厚,也不能無恥到這個程度吧?

從南京回來後,我也曾想開辦一個網吧——最好設計成這樣——隔成一間間小房間,一個獨立的世界,一份容納天下的情懷,和一包心心相印的柔順絲滑紙巾。

在這樣高逼格的網吧里,沒有一雙粗壯的手臂怎麼混?

十多年過去了,對蒼老師我還是念念不忘。並且,我想對她說,老師只識蒼井空,一腔熱血誤終生。

敲敲打打的鍵盤上,那些故事的青春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今天,隔了舊屏風,往事看不到我的臉有多紅。心口頭,好像中了一箭,生生地疼。

也看不到比一把尺還短的青春,看不清比一把刀還快的時間。

今後,摁住心頭,閉口不談。

如果忘記了青春的樣子,網吧記得曾經的樣子。

可我,已經不記得網吧的樣子。

屌絲的夢想

好吧,該到他了。

在南京,我和男人之間的細碎,遠比和女人之間的故事精彩。當然,這種細碎從來不缺女人。

「右手愛」,是一個人的網名,含蓄、謙虛並且淫蕩。他是個很屌的小資,我是個資深的屌絲,我們性格里都有某種相同的男人器官,所以相處起來並不難。不是我對自己的文字沒有潔癖,事實是如此的。

三年,彼此不知不問姓名,我喊他「五指」,他喊我「菜籽」。三年之後,西天沒有雲彩,我沒有揮衣袖,離開南京之後,我們在各自的人生里不知所蹤。

五指長相帥,所以說,他「右手愛」的網名只是在表達比較謙虛的品德。除了上班睡覺,要不就是約炮。他的生活一直炮火連天。五指的女人資源比較富餘,真正達到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崇高境界。也因此,炮彈儲備顯得捉襟見肘,腰子負擔重,經常入不敷出。也因此,我們經常一起燒烤喝酒。他說吃什麼補什麼,好像很有科學依據的樣子。

燒烤是屌絲食品。經常,五指大喝一聲:「老闆,先來六個烤腎。」老闆四顧茫然。「六個腰子啊。」片刻,五指又大喝一聲:「老闆,再來六個羊蛋。」我吃得滿臉通紅,羊蛋蛋花開紅艷艷。這足以證明我還年輕。正因為年輕,所以身體有些著急。

酒逢知己也難有真話,說的大都是假話或者是壞話。有時,也嚴肅地說幾句假話或者壞話,彷彿是真話。後來,連我都繞進去了,實在分不清真假,一出來大都是廢話。當然,這是後話。

作為資深超級大屌絲,我的夢想就是,有個姑娘和我在一起。愛得瀟瀟洒灑!

近朱者好色。那時候,我無酒不歡、斗酒千言、高談闊論、豪氣奔放,神出鬼沒,筆落驚人,正瘋狂的愛慕一個姑娘。姑娘亦被我嬉笑怒罵、洋為中庸、古為金庸,亂七八糟昏庸的文字所驚嘆所痴迷所癲狂。我在她的照片里意淫,她在我的文字里想像——彼此沒有見面——她姓趙,姑且喊她小趙吧。

簡單。純凈。

那時候照片沒有PS,小趙的相貌真是好。衣著清爽,如同丁香花般簡潔,一頭長髮垂直而下,不似心思九曲迴腸,肌膚細白滑嫩,象童年記憶純潔乾淨,窈窕的小嘴,精緻的鼻子,彎彎的眉毛,安詳搭配在一張豐潤的臉上,小夜曲般柔和。最是那雙眼睛,深邃明亮,猶如清水潭裡的身影一樣憂傷。這是一張成長的臉,無限走向成熟。

那個深夜,我和五指相約燒烤店,酒過三巡,腎是滿足。起身,羊鞭腥味瀰漫,繁星遙遠璀璨,夜空魅惑性感,一抹風情飄揚。絲絲純情被催化,點點春情在釋放。我放佛看到小趙若隱若現的凝脂。迎著風,我給她撥了個電話。表白不是衝鋒號,而是凱旋歌。

我策馬奔騰,從江寧衝進了朦朦朧朧的南京城。衝進了那個影影倬倬的舊小區。衝進了那個深深淺淺的被窩。

第二天,我看著她,大眼睛總有些風塵和滄桑的韻味,很美,很迷人。忽然,我感到不安,惶恐,夢一般迷茫。

在去江寧的公交上,她坐在我的身上,我們兩個人用耳機共聽一首歌《Where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很親密。Where have all theflowers gon,可以加上各種標點符號,問號也行,感嘆號也行,甚至句號,逗號,省略號。它本身就是一種不定的狀態,是自欺欺人的慰藉,傷感在流動,迷惘地探詢。

屌絲是沒有城府的。抱得如此美人歸,我有了志得意滿的驕傲和炫耀。帶著小趙,約了五指在燒烤店相聚。好像一個人賺了一百萬,揮舞著鈔票,對王健林馬雲們說,你瞧、你瞧,我賺的錢多吧?

那個晚上的燒烤吃得很壓抑詭異,除了我狗屁滔滔,他們二人沉默不作聲,很奇怪。

我一天打了10個電話給小趙,不接;

我一天打了5個電話給小趙,不接;

我一天打了3個電話給小趙,不接;

我3天打1個電話給小趙,不接;

我5天打1個電話給小趙,不接;

我10天打1個電話給小趙,不接。

某天,在路上,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和一個更加熟悉的身影。嘿,五指和小趙肩靠肩,手拉手,搞到一起。我恨不得如金世遺吐出一口惡痰,含著七煞奪命神針呼嘯而過,把他們釘在恥辱柱上。

我終於知道那個晚上感到不安,惶恐,夢一般迷茫的原因。第一次見面就纏綿的關係,是如此的脆弱虛弱。

我終於知道那次一起燒烤的詭異氣氛,原來,他們在用神眼暗度陳倉秘密媾和。

這其實是個故事,不一定真,也不一定假。真作假時假亦真。誰當真誰笑。

輕浮的沉重,稚嫩的自作聰明和殘忍,青春的烙印將魅影一般跟隨。

我在之前的文章里移花接木說過,這個姑娘又被類似一隻更加雄壯威武的藏獒叼去。屌爆了。

曲終人散。我和五指坐在燒烤店裡喝酒。他慘然一笑,無地自容,看著五指那心靈深處新鮮的,即使是死亡也無法治癒的傷口,一陣陣快感來襲。

我燦然一笑,「施主,看你雙目無神印堂發黑,定有凶兆,只要三百功德費,老衲定能幫您逢凶兆化胸罩。」

故意的,對著五指,我一個成熟老練的飽嗝,打得他目瞪口呆。

起身,揚長而去。

時間一片狼藉,感覺處處心悸。

那個夜晚,我做了一個怪異的夢。夢想支離破碎。

風塵的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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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離大橋南路的住所,我遷居到414醫院對面。

大橋南路的房子是水眉和蒼狼租下的炮房。兼居住。兩人分手後,水眉回川,托我照料兩隻狗。古人說,男不養貓,女不養狗。我知道後一句涵義,賈平凹在《五魁》里描述過。我曾經和水眉玩笑,蒼狼不在,狗就衝上來。看她臉微微一紅,我就微微一翹,敢情是真的一樣。至於前一句的出典,在別人轉述的古人筆記才得知。大概講,蜀漢某男夜發春夢,塵根起伏,被貓誤以為鼠,一口咬掉,震驚鄉野。

後來,我把狗空運到四川,了卻一段人狗情義。後來,水眉告訴我,兩隻狗都死了,一個是高血壓,一個是高血脂。我猜,兩隻狗肯定是操勞過度,累死的。

離開那裡,不僅是有狗、蒼狼和水眉的氣息,也不僅是因為房租到期,關鍵是有後小天的味道。

後小天是一位願意和我結婚的女人,即使我一無所有。我說,要不,跟我回家吧。她堅定地點點頭。還和我拉勾,在彼此的大拇指上按下誓言。她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堅毅,倒映出一輩子的幸福和甜蜜。當時,我真有和小天回家的衝動,過點我挑水來你種菜的平淡生活,生好多好多小孩,抱很多很多孫子,然後我們一起變老,一起死掉。不過,在一個邏輯錯亂的年代,狗血劇情的發展總是讓我措手不及。她居然被我發現是一位雙性戀者。和我纏綿的同時,還掙扎在另外一個慾望泥潭。

我盤坐在床上,嘴唇乾裂面色灰暗頭髮凌亂,地上滿是煙頭酒瓶。我拉開窗帘,藍天之上,象有一雙幽幽的眼睛在注視著我。上帝老大哥啊,我且問問你呢,你說,我討個老婆結個婚難度係數咋就那麼高?

巴山聽聞此事,來到我的住處,約我喝了一場酒,聽我絮絮叨叨講述和小天之間的點滴。看他一臉嚴肅認真裝模作樣,估計內心深處翻滾著層層疊疊的歡樂。這不奇怪,後來,我每每聽別人講失戀故事,總是緊繃臉享受快感。

喝完酒,巴山拉我去洗浴場洗澡。這個我很喜歡。「找個女人給我按摩吧。」巴山賣塗料賺了點小銀兩。巴山打了個響指:「OK,沒問題撒。」拐過彎彎曲曲的長廊,我被服務生引到一件狹窄的按摩房,裡面燈光迷離昏暗,無限魅惑盡在其中。我死魚一般趴在按摩床上。

在414醫院的路對面,有一幢灰白的六層小樓。我住在這幢樓的最高處,一室一廳的奢侈。洗浴之後,我約了巴山上去坐坐。喝了兩杯茶,我始終對巴山提不起興趣。巴山拿了兩本書推門欲走。「等等,這是10盒安全套,之前的房客留下的,還有三天過期。」我扔給巴山一堆安全套。「明天,巴山會幫他老婆請假三天……然後,再請三個月的病假。」我想。嘴角露出的笑像壞人一樣。

急急趕走巴山,是因為對門的兩女人要回來了。兩姐們甚是漂亮,晝伏夜出。屬於夜的女人,腰肢一扭,胸涌澎湃的都是香艷故事。

兩人年齡的跨度好像兩代人。這並不妨礙我用成熟性感嫵媚妖嬈這類讓男人蠢蠢欲動的詞語形容她們。而後來,我知道,更加成熟的那位是吳雪的姨娘,姓何。時間久了,剝離了胭脂眼影口紅之類的濃妝艷抹,我還是抽絲剝繭地發現了吳雪的單純與幼稚。

因為是最頂層的鄰居,擦肩而過的交往因為時間變得溫暖。不問她們做什麼,愛做什麼做什麼。有時候,樓梯上,和吳雪相向而過,忍不住想問:「姑娘,麻煩你,借個道?」這話太文化、太含蓄,估計她不懂。

吳雪經常到我的房子借電腦用,因此熟絡。和吳雪之間,我們差點發生不可描述之事。而如今,她早已經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也許在大巴山深處餵豬放羊哺乳孩子,也許還淪陷在另外一個城市的風塵里。

那天傍晚,我看到吳雪一個人在家,便弄了兩個小炒。吳雪欣然赴了我的約。六樓之上,遠處是坑坑窪窪的燈光。在窗前,氣息有點曖昧,有點生澀,前列腺有點異樣。遠處的獅子山一柱擎天。

「走吧,去獅子山上走走看看。」我約了吳雪。在車上make love叫車震,山上的空間和餘地大,make love就是山震。

那夜的月色如水。山的影子里,月光撫摸著草葉,一直撫摸到它的根部。倚靠在獅子山的殘垣斷壁上,吳雪用月光的語言把她的前塵往事吐露在今晚,掠過我的心上。

吳雪是四川人,偏僻的小村莊在大巴山深處。十八歲的吳雪身體走向成熟,完成了最後的發育——眼睛水靈了,腰肢柔韌了,小腹平坦了。胸脯飽滿,呼之欲出,和遠處的山峰遙相呼應。

吳雪一直在這個山溝里夢想外面的世界。那年春節過後,吳雪就纏著小姨娘帶她出來闖世界。她走的那天,雪一片一片飄,天空象一張巨大的麻臉。

世界的新鮮被南方電子廠的流水線顛覆。而又因為被一位當保安的帥哥戀著,吳雪的生活像鼓滿的風帆。春天裡,在保安哥哥的出租屋裡,吳雪面若桃花,咬牙切齒忍住了人生第一次疼痛,像含苞的朵兒在春日悄然綻放。

半年後的一天,吳雪撫摸著肚子,告訴了保安哥哥懷孕的喜訊。沒有言語,一個漫長的親吻讓吳雪幸福得暈了頭。第二天,吳雪沒有見到廠門口熟悉的身影,出租屋的門也冷漠上鎖。

在天昏地暗、百感交集的迷惘和混亂中,她跟著姨娘來到另外的城市,在風塵里安家落戶。她沒有別的選擇,所有的選擇好像都是欺騙。

想起來真是滄海桑田。發現人面叵測,發現世事如晦。「在洗浴會所認識了一個比我大好多的男人。」吳雪接過我遞過去香煙,我討好地點上火。「他說我身材好,穿緊身牛仔褲肯定美。」我瞅了一眼吳雪全身,立即夾緊大腿,生怕露衝動的陷。「三天後,他又來了,給我買了兩條牛仔褲。」這個我表示理解,俗世里的愛戀,迄今沒聽聞過哪個男人不給女子送東西就能進洞房上花床。

「是不是你接受了他的褲子,就脫下了自己的褲子?」我問。

吳雪嬌聲發嗲:「你是壞人,知道還問。」

情到濃時,請君入甕。

「我離開洗浴會所,搬到他的住處。」吳雪說,我洗衣做飯陪他睡覺。半年後,他說要離開這裡。我喜歡他,沒有糾纏他。搬離了住所,又回到洗浴會所。

吳雪說得緩慢低沉,放佛在積蓄仇恨。「一天晚上,我和姐妹去一家小飯店聚餐。」我似乎感到吳雪在顫抖。「隔壁包間的聲音很吵。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買了兩條牛仔褲,騙得一位浴場的小姐,睡了半年」

深夜裡,獅子山上,一顆淚滾燙滾燙,轟然一聲跌落在起伏的風塵里。

我掰開吳雪緊握的拳頭,在她生命的壟上看到被歲月踐踏的夢想,藏在蒼白的寂寞里。

那一抹月光打著結繞山繞水,一地的銀裝緊裹地面。我把吳雪摟在懷裡,凝神注視打量著她,你是從月光里走來的嗎?那麼美。忽然,我有一種要陪她到精盡人亡的壯烈。於是,捧著她微閉雙眼的臉,我緩緩低下頭,撅起厚重的嘴唇……

說時遲,那時快。吳雪猛然睜開眼,狐狸一樣射出兩道精光,泥鰍似的滑出我的懷抱。「啪」,甩了我一巴掌:「以為你是正人君子,原來你是想和我睡覺。」

眼前一堆金星,燦爛了星空,我是真的狗熊。

情色指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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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永遠是男人之間的話題G點。我的一個朋友老孔談了兩個女朋友。現實一夫一妻的婚姻體制,讓他難以抉擇,於是乎便找我商量。好像,我很懂的樣子。

老孔在我之前的文章里沒有提及過,因為他在我的那段生命里不過是浮光掠影,然後就孤帆遠影碧空盡了。孔兄類似我和老張之流。比如說,我是媒體流浪漢,他大體上只能算作媒體民工,上個層次吧,境遇比我們稍好,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意思。

說到他的兩個女朋友,老孔眉飛色舞,那好處那妙處,各有大小,互有凹凸,別有風味,加點調料,一道清淡淮揚菜,一道麻辣川渝火鍋。他說,四川火鍋好吃,就是有點辣。我唱到,不怕不怕辣,我的神經比較大。

老孔說,第一個像野花,第二個像鮮花。這個比較形象。聽了他的具體敘述,我判斷,第一個善解人意,第二個善解人衣。都是尤物,讓誰來取捨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是我,娶第一個為正房,納第二個為小妾,是最為圓滿的。前提是,我要生活在一夫多妻的國度,比如阿拉伯酋長國。

那個川渝火鍋,也就是那朵鮮花,本是大學英語老師,辭職下海,小富即安,就想到娶夫生子,傳宗接代。

「你腰包不鼓,床上不舉,還想往鮮花深處鑽?」我菩薩心腸,好言勸之:你雖骨骼清奇但相貌比較奇葩,雖品德高尚但思想尚未開化,再說了,你能掏出很長、很長…………的畫筆來誘惑她嗎?Jack的畫筆可是撐起了Rose的天。這是情調,是境界,是流氓的文藝,是泡妞的利器,我看你像一把土琵琶,彈不出鋼琴的優雅,還是適合野花。我說得他口瞪目呆雙目失神。

每一個經濟優越並且嫵媚優柔的白富美都能刺激每一個屌絲的腎上腺。老孔遲遲不願放棄鮮花。

「如你不信,把她的手機號碼給我,一個月內,我給你放棄的理由。」

老孔盯著我看,眼神里滿是奪妻之恨的憤怒和仇恨。

「別亂想,我無意橫刀奪愛,只是給你開張放棄的證明。」

源於一場打賭。我們用打賭的方式解決愛情的真假——這本身就是個可笑荒謬的開始。

我以打錯電話的方式,開始了和小雅的簡訊交往。這是我的拿手好戲,在此之前,我也曾因為一條錯發的簡訊和一位女孩子開始了一段愛情,後來因為現實原因無疾而終。

小雅就是川渝火鍋,那朵嬌艷鮮花。我們兩個人的交往好像絕世高手打架,不露聲色的你來我往,你推我擋,是雷霆風暴下的勾心鬥角,是光天化日下的明爭暗鬥。幸好,我有一顆豹子膽,我比老孔更快接近了小雅的內心。孤膽英雄在某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成功深入虎穴。

那天,藍天如洗,長河如練,陽光象火急火撩的新娘等著出嫁。我仰頭長嘯,這等潔凈江山如此多嬌,激動得我都腎痙攣了。我剛接到小雅約了晚上見面的電話連,前列腺都抽筋了。

世道混沌,我們的慾望總是在白晝滋長,在黑夜橫行。

晚上,天空里的月亮正好,晶瑩剔透,冰清玉潔,灑下清光萬里,自有一番超凡出塵的美感,好像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在我無數次提及過的那家燒烤店,我簡潔而隆重地接待了小雅。這個燒烤店,其實是我的落鳳坡、五丈原。在那裡,和我有過歡愉日子的美女小趙被一隻強壯的藏獒「五指」叼走。再後來,我和小雅的情色故事也戛然而止。我不該選擇這個地點相聚,有點陰慘慘的離奇。很久之後,看到這空蕩蕩的店面,我都感覺到像一座巨大的墳,埋葬了愛情的魂。

我和小雅彷彿是一對老情人,沒有生疏感,擼著串兒嘮著嗑,拎瓶啤酒對嘴喝。還是俗話說得好,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就要吃燒烤。看著小雅吃得如此投入專心。我忍不住說,小雅,掐指一算,你五行缺串啊!小雅拿起一根串:「謝謝你給了我串。」她拿起一根肉串,迷離著眼神,放在唇邊。

擼串兒,飆段子。我豎起食指:「這是什麼?」小雅說:「手指。」:「錯。這是失傳多年的大理段氏一陽指,可以攪得你蕩氣迴腸。」

我又豎起中指:「這是什麼?」小雅嬌笑:「你好壞哦!」我一臉真誠嚴肅:「No,No,請不要太污,這不是曹操的曹。這是冠絕江湖的六脈神劍,可以讓你舒服得火星四濺。」小雅用無辜茫然的眼神看著我,忘記嘴邊那根很……細長的肉串。好像真的不懂。

看來,我還得繼續深入教育普及:「最厲害的是孫悟空的金箍棒,知道吧?」我問,還記得孫悟空問牛魔王的老婆借扇子的那段故事嗎?她搖頭。

鐵扇公主的家裡。孫猴子說:「嫂嫂,我已經在你裡面了。」鐵扇公主說:「你快出來,啊,啊,啊,叔叔我受不了啦。」孫悟空:「嫂嫂,我馬上要出來了,你快張開。」鐵扇公主:「啊……啊……」。

一路笑聲,我牽著小雅的手行走在月光里。在我的蝸居,纏綿屌絲的寂寞。

世事蒼莽,人心森然。人終究是一種得隴望蜀、見異思遷的動物。我標榜比我的朋友「大俠」、「五指」之流高尚,其實我也不過是一個苟且的蟊賊。

那個夜晚,我似乎聽到老孔踏著牛魔王噠噠的牛蹄聲在冷寂的石板路上淺吟低唱。

在此之前,小趙和「五指」生活在一起的夜晚,可曾聽到一個綠帽客踏著牛魔王噠噠的牛蹄聲在冷寂的石板路上淺吟低唱?不過,這不是我辜負老孔的理由,連借口都算不得。於是,我慚愧地把頭埋伏在小雅深深的胸口。

這是一個性感的結局:我和小雅同居了。這是我為數不多的、比較光彩的同居生涯。為了避免傍富婆的惡名,我讓她暫且搬居到我的蝸居合租搭夥,過起了掩耳盜鈴的幸福生活。小雅上得廳堂——雖然廳堂不大,下得廚房——雖然廚房很小。對我,亦是百般照顧,無微不至,極盡一個女人的溫柔角色。生活雖無波瀾,卻是平靜的享受。

老孔偶爾也探詢下打賭的結果。我只得敷衍兩句,總不能告訴他我和小雅的同居事實吧?再說,憑他的想像,也猜不出這樣的結局。於是,老孔慢慢消失在我的世界。

小雅一如既往認真打點她的公司。下班回家時不時的接個電話,都是嘰哩呱啦的英語。我不懂英語,亦不問。或者,她總解釋,那是工作電話。

以後,幾乎是每天晚上,小雅都規律性地接個電話,成了習慣。她從來沒有躲開我,只是接電話的時間卻越來越長,神采更加放肆,亂花欲墜。然後,她又給我解釋一下,這是工作電話。而我,本來憨厚,再憨厚一笑,就傻了。比老孔更傻。因為後來我明白,沒有愛,就沒有傷害。

那天晚上,她象完成任務一樣開始電話。其間,我不經意地聽懂了一句:「Iloveyou ,too!」我沒質問,沒伸張:和客戶關係再好總不能天天曖昧吧。曖昧,都是日字打頭,只不過一個是日後有愛,一個是日後未給錢。原來,小雅和他是曖,我和她是昧啊。

第二天,我問老朋友老張借來錄音筆。晚上,小雅又開始了電話。我把錄音筆里的內容傳給我那位遠在澳大利亞留學的同學。哼哼,即使你能說出「兩情若是久長時」這類情話,我估計,他也會幫我翻出「要想長長久久談情做愛」的境界。

十天後,是小雅的生日。那天晚上,在她位於河西的家裡,我們喝了一些酒,吃了一點飯,談了幾句情,做了些愛。我點了一隻煙,是誰把心都揉碎了,像塵埃一樣飄飄揚揚?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給你的生日禮物在桌上,別忘了。」小雅問:「那麼早出去幹嘛?」我大聲吼道:「協助國際警察捉姦。」

送給小雅的是一隻精緻的禮品盒。裡面是一隻錄音筆,以及,十天來,她電話內容的書面罪證。

「Shit!」我惡狠狠的罵了一句,別以為老子不懂英語。

沒有眼淚,沒有告別,只有藏於唇邊的一絲冷笑。

之後,再沒有去過那家燒烤店,而我,也一直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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