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邊緣系統正在想你

最新 07-18

作者：黎荔

假設我們在小區里散步，與一隻迷路的髒兮兮的家貓不期而遇，我們的反應則微乎其微，因為這個小動物不足以對我們構成重大的威脅。而相反，如果我們遇到的是一頭老虎，那麼我們的反應又如何呢？可能是這樣一種反應：我們先嚇呆，僵住不動，接著有必要則拔腿就跑，甚至和老虎來一場生死搏鬥。同樣一件事情，人的反應差別會這麼大，這要歸結於我們大腦的邊緣系統，也有人將它稱作「情感的大腦」。

邊緣系統是指高等脊椎動物中樞神經系統中由古皮層、舊皮層演化成的大腦組織以及和這些組織有密切聯繫的神經結構和核團的總稱。1878年法國神經學家和人類學家布羅卡（P.Broca）注意到構成每側大腦半球的一圈組織，如胼胝體下回、扣帶回、鉤回、腹海馬等結構，在解剖上相互聯繫，形成一個環形，他稱之為大腦邊緣葉（limbiclobe）。至1952年，麥克林（P.D.Maclean）正式提出邊緣系統這一術語，他認為人類大腦是由「爬蟲類腦」（腦幹）、「哺乳動物類腦」（邊緣系統）和「人類大腦」（新皮質）組成的三位一體。邊緣系統中重要的部分主要包括海馬和杏仁核。海馬結構主要負責學習和記憶，杏仁核是產生情緒、識別情緒和調節情緒的腦組織。邊緣系統連接的多種結構中，還有一個系統極其重要，這就是下丘腦-垂體系統，其組成一個完整的神經內分泌功能系統，控制和調節著多種激素的釋放。其他哺乳動物也和我們人類一樣，也擁有大腦的邊緣系統，主要功能是對嗅覺、聽覺、視覺、觸覺、味覺作出反應，這些反應是一時的、瞬間的、無需思考的，因而也是生存環境的識別最誠實的。

科學家將大腦神經架構分為各司其職的兩部分：邊緣系統和前額葉皮層。大腦邊緣系統容易被眼前易感知的誘惑所吸引，而前額葉皮層則專註於那些能給我們帶來長遠好處的事情。可事實上，當面對選擇時，很少有人的前額葉皮層能夠打敗大腦邊緣系統，誘惑多數會戰勝理智。我們每次總是略作抵擋，就乖乖做了俘虜。所以，腦殘電影之所以橫行，藝術電影之所以受冷落，其實和電影本身無關，只與大部分觀眾的大腦邊緣系統的舒適選擇有關。想過上健康和有意義的生活——無論戰勝拖拉還是吃營養食品，我們都必須抵制誘惑，強化意志，聽從前額葉皮層發出的理性指令。但某快餐連鎖店用N種香草和香料給轉基因雞腿製造了一種特別濃郁的香氣，讓人一聞到就垂涎欲滴，接著就完全被衝動劫持，意志防線徹底崩潰，誰還記得新年元旦時為自己訂立的那張健康生活計劃？還有我們不拖拉到最後一刻、不直面工作任務的毛病，也是因為主管情緒和感覺的大腦邊緣系統，總是傾向於從以往的經驗中得到借鑒，熱帶草原時代的人類生活多麼悠閑而無聊啊！

有科學家表示，嗅覺是人類最直接的感覺。因為人類的眾多感覺通常都是在大腦前額葉皮層中形成，而嗅覺卻是在鼻孔的最上端的地方——嗅球。當嗅球發現了某個對象，它會直接將氣味信號傳到大腦邊緣系統。這種信號跨越了語言的橋樑，撩逗某種既強烈又幽微的特殊情感，所以說，出於感覺的愛情，比如「氣味相投」的嗅覺，是最本能的愛情，因為它出於之直接感覺。要體會什麼是我們的邊緣系統很容易，比如此刻你在飛馳的車內，打開車載音樂被無形的旋律所擁抱時，你大腦中的邊緣系統就被衝撞，這讓你的情緒時而寧靜時而奔放，時而憂傷時而激昴，音樂總是可以輕易地調動起人類的情緒起伏，其實其他動物也是一樣。

我觀察到，一個孩子是用他的大腦邊緣系統來吸收這個世界的。大自然愉快的流動在他們之內，刪去了對與錯、美與丑的判別，一種融合的美會自然帶領他們揚升，進入不斷拓展的未來。孩子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會學習了，他們通過聽、看、感覺、觸覺、嗅覺來學習。面對陌生的世界，一切都需要學習。一個人對社會的理解和認知都是需要自己的親身經歷的，而不是任何人的講解和轉述，因為他需要用他的大腦邊緣系統來真正吸收這個世界。小孩的世界簡單幹凈，沒有隱藏什麼，真實與鮮活就流淌在他們之內，只要沒有太多的干擾，他們就會如海棉一樣吸收一切，一切取決於外界的輸入，而且是不過濾的輸入，從而書寫出一卷如飽吸了水的植物一樣茁壯萌芽的成長史。人在3歲以前，擁有的都是哺乳類的大腦，探索感覺和情緒，透過經驗來建立價值系統。這個階段太重要太關鍵了，是整個人生的底色與基座，所謂「三歲看老」。

大腦的邊緣系統對我們周圍世界的反應是條件式的，是不加考慮的。它對來自環境中的信息所做出的反應也是最真實的。邊緣系統是唯一一個負責我們生存的大腦部位，它從不休息，一直處於「運行」狀態。另外，邊緣系統也是我們的情感中心，各種信號從這裡出發，前往大腦的其他部位，而這些部位各自管理著我們的行為。這些邊緣的生存反應不僅可以追溯至我們的幼年時代，同樣可以追溯至人類遠祖時代。它們是我們神經系統中的硬體，很難偽裝或剔除。所以，邊緣行為是誠實可信的行為，這已經成為了公理。這些行為是人類的思想、感覺和意圖的真實反映。當我們撒謊和試圖矇混過關時，會神色緊張且汗流不止，神色緊張和流汗正是大腦對巨大壓力固有的反應方式，一個人的心理狀態會反映在身體語言上，邊緣行為是最真實的行為。

麥克林（P.D.Maclean）認為，三位一體的爬蟲腦、哺乳腦和人類大腦中，大腦的第三部分加入顱頂的時間較晚，因此被稱作新皮質，即新大腦。這部分腦負責高級認知和記憶，因此也被稱為思考大腦。正是這部分大腦將我們與其他哺乳動物區分了開來，也正是這部分大腦讓我們登上了月球。不過，它也是大腦中最不誠實的部分，因此它也被稱為「愛說謊的大腦」。我們的這部分大腦會行騙，而且經常行騙。

我們哺乳腦在5000萬年前就開始演化了，洪荒世界，時而雷電交加，時而大雪封山，生命只是渺小。順時勢而動者，成了弄潮兒；不願的，就直接被進化淘汰。數萬年來，擁有敏銳的邊緣反應能力的人生存了下來，因此，某些行為也像電腦硬體一樣植入了我們的神經系統。大腦的邊緣系統的「最高指導原則」就是，要保證人類這一種族能夠生存下去。通過編程，它能幫助我們避免危險或不適，從而保證我們的安全，並隨時隨地地尋找獲得安全感或舒適感的機會。

生命總是迸發於混亂的邊緣，每一處邊緣都讓中心感到驚恐。潛意識透過情緒建立價值系統，而顯意識則透過理性分析經驗，建立價值系統。因為兩者間天大的差異，邊緣與中心、舊腦與新腦、潛意識與顯意識之間，一直存在各自運作造成的衝突。新腦儘管可以分析問題，產生理性解決方案，卻對舊腦，也就是受非理性感覺掌管的潛意識的運作情形一點概念都沒有。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新腦和舊腦溝通不良，造成很多日常生活的問題。例如，舊腦會不理會新腦的控制系統，卻小題大作，任憑悶在潛意識內長期的情緒恣意爆發。比如今夜，我用我的大腦邊緣系統來想你。知道我用什麼在想你嗎？以嗅覺、以視覺、以味覺、以觸覺、以聽覺，以整體的不可言不可狀的感覺。愛是太微妙太脆弱太玄幻的東西，也許，我們對一個人的所有綜合感覺，到最後，都外化成對那個人的邊緣系統反應。

真正的，人心底最深處的東西，紮根般存在，用瑞士軍刀也削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