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和他的孤獨星人

海曙聯豐北區，老劉

我總覺得，以老劉的本事，不至於非得干這麼苦逼的活。

45歲的他，應該可以有較為體面的生活。他在三家高校講課，還曾是寧波最早一批從事素拓訓練的副校長，至今仍有人請他出山帶隊。

但就算已經打了四份工，這些都只是他的兼職。被更多人熟知，是因為他的另外一重身份——寧波一家民辦自閉症兒童康復機構的負責人。

和許多從事這行的人不同，他身邊的親人並沒有自閉症患者。2008年，他最早辦的是一家正常學生的培訓教育機構，附近學校的學生放學了，來他這裡管一管，做做作業，既輕鬆又來錢，要是這事能堅持下來，說不定老劉也和很多培訓老闆一樣發了財。

但一切都耽誤在了他的好奇心上。

因為長年從事心理學研究，琢磨青少年行為矯正，老劉把培訓辦成了專門對付「壞孩子」的地方，在海曙聯豐小區里租了個車棚，掛出門面：「有一個地方」。

老劉在小區里，周圍的鄰居未必能完全理解他

老劉當時的招生對象，是每個班上成績最差的那幾個，愛打架、不愛學習、脾氣暴躁、愛和老師頂嘴，老劉統統收來，專治各種頑劣。

過了兩年，名氣干出來了，生源爆滿，寧波誕生一個挽救「差生」的教育集團也不是沒有可能，然而老劉卻招了一個不愛講話的孩子。

自閉症患者往往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那是一個叫阿哲（化名）的孩子，沉默寡言，住在附近小區，家長因為要生二胎，希望老劉可以幫忙帶一帶。

阿哲比「壞學生」更難對付，但老劉花了9個月時間，教會了他過馬路，也教會了他寫字、騎車。這些原本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米飯，兩個字要重複描紅厚厚的一本

直到最後家長把阿哲接走，老劉都不知道，自閉症這三個字是怎麼回事。

可老劉能對付自閉症的消息傳開了，這下好了，類似情況的小孩一下子送來了十幾個。他上網查了查，才知道自閉症是這麼回事：也叫孤獨症，號稱殘疾之王，至今病因不明，無有效藥物可以治療，伴隨終身。

正常人的反應應該是：啊呀，這哪行啊，太難了，孩子還是請你們帶回去吧。

老劉的反應是：天底下竟還有如此高難度的挑戰，我要麼試試看！孩子都留下吧！

老劉

照單全收的結果是，那些原本無法無天的「壞孩子」被嚇壞了，發現自己不愛學習那都不算事，家長也不幹了，趕緊逃走。

從此，老劉的培訓大業被他自己折騰成了殘疾人學校，他招老師，請阿姨，裝修康復教室，鑽進了一個沒有盡頭的無底洞。

老劉堅持近7年的海曙區滿天星兒童成長服務中心，硬體比很多機構簡陋

中心裡的一個自閉症患者，不斷擰著塑料瓶

一個孩子把涼鞋脫上了課桌

自閉症患者無法溝通，他們不聾不啞不盲，卻對周圍的世界置之不理。他們會撿地上的東西吃，會隨時蹲下就拉大小便，受到驚嚇會狂笑、砸東西、尖叫……

教育這些孩子需要付出無止盡的耐心，一件事重複上千遍，有的人一輩子都寫不了一個字。

一個7歲的自閉症兒童不會算術，只能機械地描紅並勉強記住：1+6=7

在他們的世界裡，只有簡單的因果，沒有複雜的邏輯，可以觀察一個轉動的電風扇幾個小時沒有厭倦感，走在路上不會避開任何障礙……

這是令所有教育工作者都望而生畏的學生，也令許多家庭絕望。

老劉用於康復訓練的場地，他最初從一個20平米的車庫開始

這已經夠難了。但老劉的好奇心卻並不滿足，這幾年他又開始招收自閉症中的成人，並且提供住宿。

這簡直是最不賺錢的行當，而且處於青春期的自閉症患者也更危險。在同行中，老劉就聽說過各種各樣的悲劇，比如有患者自己跑出門掉進河裡淹死了，跳樓了，甚至男女之間懷孕了。

老劉收管的老年人（精神殘疾）

每一個意外，都可以導致一家康復機構倒閉。而這些風險都需要老劉自己來承擔，因為沒有保險公司會願意為這些人提供保險。

有一年，一個孩子在中心摔斷了胳膊，老劉賠了家長7萬元。

後來他有了經驗，如果患有先天心臟病、骨質疏鬆、癲癇等疾病，入學必須簽訂生死協議。

一個自閉症患者，在用電腦打遊戲

裝滿了防盜窗防盜門，以免有人走丟

隨著年齡的增長，自閉症患者還會出現暴力傾向，女老師被打，喂飯阿姨忽然被扇耳光，甚至在極端情況下還有性騷擾。

這一切並非惡意，只是天性。但很多人未必理解，加之每天要收拾屎尿，實在是太苦了。

可即使如此，老劉仍收了20個兒童，15個成人，以及部分弱智。為了能夠收支平衡，他覺著自己過著討飯一般的生活。

中心裡一起看動畫片，早上8：30家長會將孩子送來

一個孩子默寫的作業

好在，堅持多年，有些事有了些許改變。有人會默寫了，有人會和家長說話了，社會上的關心也越來越多。

而老劉也想再建一個自己的理想國。

他在寧波開闢了一個農場，可以讓自閉症患者去勞動，種植物，接觸自然。他希望再干15年，等到60歲時能蓋起一個「自閉症村」，那是一個簡單純粹安靜的小社會，人畜無害的孤獨星球，自閉症患者享有真正的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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