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震當年主演的這部電影，迄今仍是我心中台灣最好的青春片

最新 07-18

去年，華語老片的一件大事就是：楊德昌經典《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出藍光修復版了。

這個消息，在很多迷影人群中引起了極大的響動。

畢竟，這部四小時的電影，之前的畫質是這樣的：

而這回變成這樣了：

所以，資源一出來，小丑馬上連夜擼完。

好！

我這個版本是28G的，另有88G，由於空間不足，網速不行，我放棄了。

但是，為這個片子用上28G的硬碟空間，我只有一個字：值！

這個片子被稱為華語青春片的鼻祖，二十多年來，經過時間的考驗，越發經典。

但，《牯嶺街》又何止是青春片。

和我非常喜歡的侯孝賢的《悲情城市》一樣，這個片子也是一部史詩片，它只是罩著青春的外殼，寫的是那個時代。

大家都知道，本片取材於楊德昌校友茅武的殺人事件，雖說是個例，但這個事件當時在台灣引起了轟動，因為它還是國民政府遷台後，第一起未成年少年殺人案件。

楊德昌拍的，並不是這個案件的跌宕起伏，而是借著這個案件發生的始末，去投射出那個時代，楊德昌感興趣的，還是那個時代對於這起事件的造成。

楊德昌說：

「對我來講最有趣的反而不是茅武的生平或他為什麼殺人，而是那個環境很可能發生這種事。」

國共內戰後，大陸有一部分人跟著國民政府來到台灣。我們看到很多台灣電影裡面說到外省人，指的就是這部分人。

在電影里的那個年代，台灣處於「白色恐怖」之下，這白色恐怖時間很長，從1949年一直到1987年，長達38年。

那段時期被稱為戒嚴時期--國民黨為了防止共產黨在台灣擴散所戒的嚴。

那時候，很多從大陸來到台灣的人，都要接受當局審查。

據資料統計，其中的無辜受難者達到了14萬人。

這個社會環境下，60年代那一撥少年的成長，就是楊德昌想在這部電影中講的。

張震扮演的小四及這波年輕人，是這批外省移民的第二代。

那個環境中的移民，第一代最艱苦，第二代處於過渡和適應時期。

這些人，和社會是有一定的疏離感的。

那個特殊的社會時期，第一代人舉目無親，尚在尋求生存的安全感及融入社會。

思鄉，但因為政治原因，又不能回去。

這種情況下，沒有多大心思花在第二代的教育上。

於是，在那個壓抑的社會環境下移民第二代，偏偏有了思想自由的空間。

這些人拉幫結派，打架鬥毆，這種現象的出現並非偶然。

無非，就是想要獲取一份安全感，和社會認同感吧。

這樣的一代青春，又怎能僅用「誰的青春不迷惘，不輕狂」來簡單概括？

而楊德昌就將電影建立在這個背景環境下，用細膩的筆法，無死角的描述，講了一個好學生是如何淪落到一個殺人犯的故事。

張震扮演的小四，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有著公務員的鐵飯碗。

父親的性格，有種和人格格不入的孤傲。

大道理也是一拉一籮筐。

所以，這樣的家庭背景，讓小四成為了一個好學生。

或者說，不敢變壞。

可好學生小四偏偏上的是建中夜間班，他身邊的人大多都是混混，不讀書。

而對於不上道的好學生，大部分混混總歸不會融洽對待。

這個矛盾的環境，造成了小四內向的性格，想像下：

家長說：你要好好讀書，不要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可在學校，大部分同學消遣說：你是好學生哦。

這種情況下，如何好好讀書？

成績單拿回家，家長一看，來一句：早叫你不要跟那些人混一起，你怎麼不聽？

這種夾在兩個斷層世界間的滋味很不好。

這種斷層世界的矛盾，我覺得在這段戲體現得不錯。

帶著小明一起去野外的小四，遇上了一群混混。

小四開始是沉默，到最後忍不住，動手打人。

結合片中的背景，我覺得這是小四崩塌的一個開端。

如果小四沒有父親給的那些束縛，而真是混混，那麼這種情況下，怎麼樣他也會撐著跟對方髒話幾句再開干。

但由於是一個好學生，所以小四隻懂沉默。

最終小四的動手，是在他忍無可忍之時，這個時候，我覺得那道德約束在他的心中已經開始往底線的方向走了。

這次的口子一撕開，後面的小四，在這個路子上慢慢改變：

在醫務室裡面罵老女人

在訓導處當著老師的面直接打碎一個燈泡

甚至打算拿起磚頭砸那個亂說話的雜貨店胖叔

楊德昌說到本片時：

這件事(茅武殺人)非常非常反映了我們當時的壓抑生活。我們沒有一點自由，想法則不受拘束。我感覺茅武這個孩子有太多想像。他所受的挫折在每個人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但因為他很敏感，所以挫折會更大。挫折在他的心裡增大，到最後是一些幻想在他的思考裡面。

小四這人就是很敏感的。

那個環境下，一次次的精神崩塌，對於小四這個性格的人來說，往混那方面靠，也許是必然結果。

看著父親建立的偶像形象，及道德準則的崩塌，對小四而言是巨大的打擊。

曾經，在學校里為小四申辯的父親，在路上用大道理給小四正面引導的父親，由於「白色恐怖」被抓去審問後再回來，已是另一個人。

再次因為小四的事情，走進學校訓導處的父親，再也不敢據理力爭，而是唯唯諾諾。

回家的路上，父親再也講不出那些道理。

父親曾經告訴小四：

讀那麼多書，是要在裡面找一個做人的道理。如果到頭來還不能勇敢地相信它，那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而如今，對於這個用行為打自己臉的父親，小四心中或許會響起父親曾經說的那句話：

「沒出息，不要臉！」

可其實父親也無奈。

不願意改變，只求安穩的父親，用一份看起來體面的公務員鐵飯碗工作為理由，支撐著自己心裡的那股孤傲。

這種孤傲，甚至在他丟了工作後也不願放下，不入流的賣水果工作，父親是不願意做的。

事實上，小四的父親其實也是很敏感的一個人。

他的信仰，在這個社會環境下，更是比小四更早崩塌。

審訊回來後，一下子掉下谷底的父親，只能討饒般地對妻子說出：

「我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你和幾個孩子了。」

接著，父親仍是一絲辦法也沒有，只能抱著妻子痛苦。

他那些高高束起的做人道理和原則，在生存面前有個屁用？

賴聲川說過：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當時的台灣電影界有一股勢力是很畏懼楊德昌侯孝賢這幫人的出現的，因為他們的出現對這股勢力來說是一種威脅。這股勢力比較守舊，沒有新的創意，也不想要新的創意，不想探討社會上正在發生的事情。」

這點，我覺得也側面反映出楊德昌的狠，如果扯到和上述這股電影舊勢力的比較，我個人想像中，這股舊勢力就像片中父親那束之高閣的準則般，華而不實卻有著一個可以欺騙自己的落地點；而楊德昌，侯孝賢這波人，卻把這種虛的東西給狠狠拆開，然後指著他們的鼻子罵道：

「干！」

既然要干，就要徹底。

楊德昌還在繼續壓崩小四。

好友小馬在明知道的情況下，仍然去泡小四喜歡的小明。

還幾次沖著小四說：不就是MISS而已嘛，自己兄弟，不計較這個啦。

這個或許可以說是價值觀的不同，遇上這種事情，小四可以帶著刀去堵小馬解決問題。

但有些事，對於小四來說，就不是聊聊打打就能解決的。

小四本來以為自己和其它混混不一樣，是個好人。

當他對小翠說出那句：我能幫你之時，小翠回他的這番話，無疑是對敏感的小四的一記重拳：

你是不是現在很想改變我？你想把我當生物實驗課啊？你好像有很多大道理耶？我這樣子，天天都很自在，而你呢？如果我不改呢？如果我不照你的想法去做，你是不是就不理我了？你好自私，你憑什麼啊？

本來以為道德標準是自己的真面目，但沒想到那只是面具。

而被自己看不起的小翠撕下這張面具後，更是沒想到面具後面藏著的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自私。

信念的再一次崩塌，對於一個十幾歲的敏感少年來說，如何承受？

於是，小明成為了小四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為了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他甚至可以不在乎小明對他的欺騙，甚至可以接受小明玩弄包括他在內的幾個男人的感情。

他甚至告訴小明：

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啊，因為我知道，只有我能幫助你。

與其說這是他要幫助小明，不如說他要自私地借小明來維持自己心中那個信仰。

小明再次看破他：

「你的意思是要幫助我來改變我嗎？你怎麼跟別人一樣啊？我看錯你了，原來你跟那些人一樣，對我好就是要和我交換對你的感情。你跟以前對我好的人一樣，對我好就是要跟我交換我對你的感情。這樣你就安心了是不是？你太自私了。要改變我？我就跟這個世界一樣，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你以為你是誰啊？」

這些話，把小四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給折斷了，小四捅進小明身上那七刀，我看到的是一個少年在最後一刻，將自己完全放棄。

這四個小時，楊德昌應該是把對那個時代的反思，投射到小四這個人物上。

或許，小四的崩塌，就是那個時代，那些觀念和環境不知不覺地推出來的。

為了這部電影，楊德昌投入了五年時間，從86年到91年，他只拍了這部電影。

其中，訓練演員就用了整整一年。

當時那些小演員，其實大多未成年，可想而知要透徹理解這個電影並投入到角色，那個身心付出的代價有多大。

張震自己坦言，拍完這部電影后，他沒有以前活潑了：

「這部電影對我的個性影響很大，裡面我演的那個人物小四，跟我很像很像，長大以後才明白，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會這麼像，卻一直跳不出來。「

楊德昌說道：

「我們這一代在那個時候念初中，命中注定到現在就是社會中流砥柱，五十年的環境也許會增強你的個性，也許會削弱你的志氣，那個年代有很多線索可以讓我們看清楚現在這個時代，這是我做這個片子的最大動力。」

他的銳氣，做了電影后，不止沒有消失，反而更甚。

焦雄屏講過一個趣事：《牯嶺街》獲獎後，楊德昌請她，王小棣還有當時還是小導演的李安一起去吃鐵板燒，當時楊德昌就批評了XXX，說他是淺盤子文化，但其它人包括李安在內聽完都傻了，因為他們都很喜歡這位導演。焦雄屏最後還是說：可是，老楊，我覺得他的電影很好看哎。「李安、王小棣就也跟著說：「我也覺得我也覺得。」楊德昌當時就很生氣，就不理他們。

或許因為這樣，楊德昌個人最喜歡《牯嶺街》裡面那個戲份不多，但是很屌的哈尼。

哈尼的銳氣，在裡面是最盛的。

但片中，小明說，雖然大家都很怕哈尼，卻沒人知道其實他是最老實的一個人。

哈尼名言：

「我在台南，無聊的要命。每天可以看幾十部武俠小說。後來我叫他們去租最厚的小說來看。其實以前的人，跟我們出來混的人，真得很像。有一個老包，大家都以為他吃錯藥。我記得，好像全城的人都翹頭了，而且到處都被放火，他一個人要去堵拿破崙。後來，還是被條子抓到，《戰爭與和平》，其他的武俠書名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這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