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故鄉耀州情猶記當年放電影

1977年冬，馬士琦在耀縣電影二隊進行映前試機

42年前，我急行在連接著各村各堡、學校單位的蜿蜒曲折的山間小道——

1975年5月至1977年12月，我在陝西耀縣電影管理站放映電影。先在耀縣電影四隊，範圍是下高埝、樓村、稠桑三個公社；後在電影二隊，範圍是石柱、演池兩個公社。電影二隊住在石柱公社院內。

那段日子裡，乾的是農村電影放映員，吃的千家飯、睡的百家炕，沒黑沒明地騎著自家的舊「紅旗」自行車、帶著幾十斤重的16毫米影片箱和銀幕，為文化生活十分貧乏的村堡放映了「三戰」（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新聞簡報、雜技英豪、八個樣板戲和為數不多的故事片。每到放映點，就要倒片、檢片，製作幻燈片、編寫快板和解說詞，還為村裡書寫諸如「愚公移山 改造中國」等牆體標語。有時，兩位師傅有別事或休假，我一人就承擔掛銀幕、開發電機、架放映機、架幻燈機等整套準備工作。而我並不孤單，周圍總是圍著 「基本觀眾」——一些少年兒童不時地問：「啥電影？」「打不打？」並爭著搶著能幹點事便就可在小夥伴面前顯得格外榮耀。他們還將小凳子、馬扎子，磚頭、石頭，爛草帽、牛籠嘴，木板、樹技……早早放在各自覺得最好的位置，為家人和自己「佔地方」。映前將包著掉色紅布的大頭麥克風掛在脖子上，邊打幻燈邊解說，有時雙手打著「四頁瓦」說陝西快書做宣傳後開放映機，映完又將全套器具整理清點裝箱再轉點。

新片排片緊，為了多放幾個點，使更多的社員、學生看上電影，就得在大窯洞里、在小學教室用被子把門窗一堵放白場。這次放的是黑白故事片《烽火少年》，當放映到中間時，乎聽到：「我的！」「是我的！」「是我先看到的！」「是我拾的！」爭吵聲，此時光影映在斑駁的胡基山牆上，銀幕已被拽下，我停機開燈，教室里一百多名全校師生及部分拄著拐杖的老人和抱娃的婦女擠的滿滿當當，看到最前面的兩名小同學手裡捏著銀幕邊仍在爭執——抗日小英雄繳獲了一支小馬槍想自己多玩幾天再上繳，藏到樹叉上時掉了下來——眼尖手快的這兩名小同學撲上去揀拾小馬槍就發生了爭執，大家明白了原委便發出善意的笑聲，兩名剛還爭執的小同學也面面相覷，不好意思地手鬆了銀幕。我和校長擠到前面又搬來梯子掛好銀幕，再擠回接著放映。

「文藝旗手」江青主抓的《智取威虎山》《紅燈記》《紅色娘子軍》《白毛女》《沙家浜》《龍江頌》《海港》《奇襲白虎團》等八部「革命樣板戲」彩色影片在全國各地城鄉匯映，即提出「普及樣板戲，村村掛銀幕，戶戶看電影，人人受教育，消滅空白點」的政治要求，省、市、地區、縣各級均成立「普及樣板戲辦公室」，我被縣上抽調去，將每部影片在各個大隊、自然村放映的情況製成統計一覽表，按公社裝訂成冊，那部影片在那個大隊未上映很清楚。縣上考慮，隊上連我才3人，普及樣板戲影片任務很重，我回到隊上在隊長肖振民和師傅馬建文的帶領下去「消滅空白點」——我們首選石柱公社最北最遠文王山的一個小村子，歷經架子車拉、驢馱、人抬、肩背，翻了兩架大溝，到第二天下午才艱難地抵達這一曾空白的放映點，全村十來戶人家，唯一上過初中、到過縣上參加「四干會」的生產隊長急切地邁著不太便利的柳拐子病的雙腿熱情憨厚地接待我們：「你們可是解放以來到這垯的公家人啊！」吃下午飯時（一天兩頓，上午約10點，下午約4點），隊長的媳婦、很能幹的老嫂子為我們3人端來3老碗寬片片白面和一老碗淹菜湯，各自用小木勺舀到面里就攪拌，一看面里還有6個雞蛋。我們招呼隊長一齊吃，隊長借故就出窯門了。後來我們才聽說，為了能拿白面招待我們，老嫂子走了十多里山路到娘家要了5斤白面。飯後，我們就照往常先找選在半山背風的場上兩棵樹間拴掛起銀幕、在左邊的樹上綁好擴音箱，然後分頭做映前準備，肖隊長負責發電機檢查和試發、馬師傅負責幻燈機和刻制幻燈片宣傳標語、我負責倒片檢片和架設檢查放映機。天黑嚴後，在不大的場里、在銀幕和放映機之間，全村老幼男女稀稀拉拉地坐著各家不同的座具，一反以往放映機被人圍的嚴嚴實實的旺盛場面。

絕不因觀眾少就減化映前宣傳程序：發電機響了，擴音箱放出馬玉濤深情演唱《老房東查鋪》的錄音，馬師傅操作著幻燈機打出「向貧下中農學習！向貧下中農致敬！」等標語和當時政冶需要的幻燈片我作著講解後手打「四頁瓦」說了段陝西快書《油燈碗》，肖隊長簡短地說幾句，生產隊長講話更是棗核解板——兩鋸（句）：「演電影的是解放以來到這垯的公家人。大夥高興地象給娃取媳婦。就這，開演！」放映了《雜技英豪》和《杜鵑山》，一些長者還是第一次看電影，雖是冬季的山裡寒夜，但人人都堅持看完。生產隊長幫著我們收拾器具，我一回身，看見一老一少看著我，也沒在意，一會還站著不動，我便說：「嬸，人家都回了你倆咋還不回？」嬸旁約十來歲的妹子見我說話便怯生生地往嬸身後躲。嬸說：「前兩天這垯的人走親戚說演影影，天沒亮我和侄女就翻山，緊走慢走，到這垯了還是沒看上。我和娃都沒見過影影。」臉上盡顯十分失望的神色。這時我看到妹子穿件短小的花棉襖和薄單褲，凍的直打哆嗦。二人肩上都挎著土布袋子。我脫下大衣給妹子披上，二人再三推讓，嬸忙說：「使不得，使不得。」我還是給妹子披上。這時我向解銀幕和擴音箱回來的二位師傅講了情況並說：「我想給她們放場小電影，片租費我出。你們看行不？」肖隊長答：「行！」並問生產隊長：「村裡還有誰沒看？」

「飼養窯老叔。」生產隊長答。

「走，到飼養窯里放。我們住哪垯？」

「住一家新媳婦窯。女婿上水庫工地了，叫新媳婦跟阿家媽睡。」

馬師傅接著說：「看完電影她們倆跟新媳婦睡，我們就睡在飼養窯，咋向？」

肖隊長和我異口同聲：「行。」

肖隊長又說：「明上午的飯請老嫂子做早些，她們和我們一吃好趕回去和轉點。」

我說：「她倆的飯錢和糧票我一塊給。」

抬發電機、扛放映機、提擴音箱和片盒、抱銀幕、打著手電筒，一行人跟著生產隊長上坡下坡、彎彎曲曲、坎坎坷坷來到飼養窯。生產隊長推開席片縫著的柵欄門就喊：「老叔，給你演電影來咧！」老叔急忙從進門左邊的大炕上下地，在昏黃煤油燈光下急忙在炕上掃、給炕下添柴。肖隊長已將發電機拉響，馬師傅將銀幕四折用叉齒在窗框的縫隙一別，我倒完片將放映機箱放在大炕的另一頭放上放映機，讓老叔、嬸、妹子往大熱炕裡頭坐，生產隊長說他先回去安排事。就連大窯里的八九頭牛、驢也都興奮地不時發出叫聲。我邊放映《杜鵑山》邊給他們三位解釋一些電影初淺常識，肖隊長不時地出窯照看發電機，馬師傅也下炕給牲口添草料。放完一本換片時，炕熱的就坐不住了，只好都趷蹴著。三位特殊觀眾在放映中臉上一直都蕩漾著無比的興奮，旱煙癮極大的老叔竟然一鍋煙都沒吃，放完了個個仍是笑客滿面，老叔說：「這輩子值啦！」嬸說：「遇上你們大好人咧！」生產隊長領著嬸和妹子去新媳婦窯了，我們將器具裝箱收拾，炕熱的睡不成，又和老叔諞，天將亮時我們才蓋著大衣迷糊了一陣子。太陽半桿高，生產隊長在窯背子上喊我們吃上午飯，路過嬸和妹子睡的新媳婦窯叫了她們，一塊到隊長家吃了老嫂子做的玉米面和白面兩攪餅子、玉米糝、淹蘿蔔。徵得老嫂子同意，將剩的兩塊餅子我又給了嬸讓她們路上吃。二位師傅各付了八兩糧票、四毛錢（按規定每人每頓飯交四兩糧票、兩毛線），我付了我的兩頓和嬸、妹子各一頓及給她們帶上的兩塊餅子共二斤糧票、一塊錢。隨後，我們將嬸和妹子送到溝邊讓她們早點返回，這時她倆從各自的土布袋子里掏出一個玉米面饃，硬要塞到我們手裡，我們堅決不要，來回相推，馬師傅說：「留著，你們路遠！」她倆急了，就「噌」地跪下，嬸子哭著說：「你們不要，就不起來！」肖隊長和我即將她倆扶起，肖隊長無奈地說：「拿著。」她倆又將饃塞到肖隊長和我的手裡，向我們鞠了一躬，轉身就走，沒走多遠就回頭看，我們看到她倆眼裡仍是淚花，走出一大截子又回頭看，這樣返復了幾次，直至看不見我們。我們三人默默地站在溝邊也直至看不見她們，我們手裡掂著的玉米面饃猶如生鐵塊般的瓷實、沉重、冰涼……

過了一段時間，我又被站上抽調任《決裂》放映小分隊隊長，同兩名年輕放映員，身背8.75毫米放映機和小型發電機，翻山越嶺，涉水過河，踏遍縣境的山山水水……

最難忘放映《周恩來總理永垂不朽》時，站上只給我所在的電影二隊排片兩天，其所轄石柱、演池兩個公社，31個大隊、102個自然村，想在各大隊都放映已不可能，只好選擇社員較集中的大隊。肖隊長帶上另一銀幕前往各點聯繫、掛銀幕，馬師傅和我負責放映和轉點，兩天兩夜連軸轉，白天就在學校的教室，窗子用老師的被子一堵，48小時轉點12個大隊、放映13場，吃飯只能是轉點途中騎在自行車上啃幾口冷饃。放映後三場時，馬師傅家有急事返回了。當夜一兩點，我摸黑轉點時，在一段較直的慢下坡機耕路上，騎著自行車竟睏乏難忍地打起瞌睡了。恰逢公社農機站的六七位師傅乘著「東方紅55」拖拉機的機頭去看放映，行至我的前方，在後車燈光中發現我騎著自行車在路上Ｓ狀下滑，立即將機頭橫在路上，我的自行車前輪一下撞到大輪上，身體摔到路邊一丈多遠的機耕地里。隨後，幾位師傅跳下車將我扶起，讓我動動胳膊腿，一看無大礙，便說：「小馬，你命大！你看，再往前就是急轉彎，直衝下去就是深溝！」我驚出一身冷汗。他們將我扶上機頭，把前輪撞成雞蛋的自行車架在機頭後，開到前面的村子場上。場上已是頂著寒冬厲風的滿滿人群，我忍著疼痛完成了這場放映。這就是偏遠農村人民群眾對自己總理的深切悼念!這就是一年輕放映員對人民的好總理的崇敬和懷念!

在電影放映的路上，充盈著辛勞的奔波和不時被影片藝術感染的愉悅，使我從中得到知識、收穫、感悟。因為這份工作，我也有幸被評為耀縣群英會、渭南地區文化系統、陝西省電影系統先進工作者。【馬士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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