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司馬懿學什麼？——你的脖子不會痛嗎！
上回說到，司馬懿的形象因為奪權的緣故被粉飾太厚，下面接著說說。晉朝的史官為了給本朝的宣帝洗白，可以製造司馬懿與曹家的疏離感，甚至製造出一條相愛相殺的套路，比如曹操、曹丕、曹叡對其猜忌，《軍師聯盟》乾脆讓曹丕送一個漂亮美眉來卧底。這是史官寫作的一條總原則。房玄齡是唐代人，修《晉書》是太宗交待的職務行為，所以對晉書的修葺編撰順應故事者多，這在後面，我們還會再提。
對司馬懿形象的塑造，上來就是要將他弄成好儒逃命的隱士派，《晉書》上說，「帝少有奇節，少有奇節，聰明多大略，博學洽聞，伏膺儒教。漢末大亂，常慨然有憂天下心。漢建安六年，郡舉上計掾。魏武帝為司空，聞而辟之。帝知漢運方微，不欲屈節曹氏，辭以風痹，不能起居。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堅卧不動。及魏武為丞相，又闢為文學掾，敕行者曰：『若復盤桓，便收之。』帝懼而就職。」《軍師聯盟》從這段話出發，讓司馬懿自己把雙腿放在馬車底下，活活壓斷（誰疼誰知道）。《晉書》的意思，司馬懿「常慨然有憂天下心」，但「卻不欲屈節曹氏」，所以各種裝死，無奈的憂傷的有情懷的隱士派頭呼之欲出！事實果真如此嗎？
且看後面打臉的記載，還是《晉書》，孫權勸進曹操，「權遣使乞降，上表稱臣，陳說天命。魏武帝曰：「此兒欲踞吾著爐炭上邪！」司馬懿馬上站出來，說：「漢運垂終，殿下十分天下而有其九，以服事之。權之稱臣，天人之意也。虞、夏、殷、周不以謙讓者，畏天知命也。」這是不願屈節的意思嗎？被迫出來做事，不學徐庶，也不能變臉這麼快吧？節操呢？！若是漢末事實論，世家大族與軍閥和寒門，其實是三結合，曹操唯才是舉也未必是要打壓世家大族，司馬防是曹操的舉主，司馬家和曹家世代交好，司馬家不可能因為曹操搞唯才是舉這一套，或者為漢賊來反對曹操。司馬懿的做官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那為啥《晉書》要塑造司馬懿隱士的形象，這多半是晉朝大族的權臣如王衍、謝安，都是如此養望。這種套路從漢末延續到晉朝，史臣寫史不可避免加以自己的觀照。
說不從政就不從政
劃重點！司馬懿會「鷹視狼顧」，是怎麼一回事呢？《晉書》是這麼寫的，「帝內忌而外寬，猜忌多權變。魏武察帝有雄豪志，聞有狼顧相。欲驗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顧，面正向後而身不動。又嘗夢三馬同食一槽，甚惡焉。因謂太子丕曰：『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汝家事。』太子素與帝善，每相全佑，故免。帝於是勤於吏職，夜以忘寢，至於芻牧之間，悉皆臨履，由是魏武意遂安。」這段話信息量大，讓老夫慢慢道來。
第一，用「帝內忌而外寬，猜忌多權變。」這樣的話來形容司馬懿，恰好體現出亂世修史的特點，南朝代晉，房玄齡又綜合北朝諸多記載，所以對於黑化司馬懿的說法沒做凈化，是肯定的。如果是晉朝本朝修史，多半是不會這麼說的。當然，也未必，東晉南渡，自家處境很像蜀漢，所以往往感情投射，結果造成司馬懿的形象從有能力多權變變成猜忌多權變，這當然是事實，但西晉朝的粉飾估計脫落不少，誰讓自家後代不爭氣呢？《世說新語·尤悔》記載：王導、溫嶠俱見東晉明帝，帝同溫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溫未答，頃，王曰：「溫嶠年少未諳，臣為陛下陳之。」王乃具敘宣王創業之始，誅夷名族，寵樹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貴鄉公事。明帝聞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長！」這是自家後代都看不下去了。問題是，不做噁心事，明帝如何得以帝位安坐？所謂，此一時彼一時。
第二，曹操夢到三馬同槽，又看到司馬懿會狼顧，以曹操的性格，為啥沒把他幹掉？《晉書》說司馬懿靠著辛勤工作讓曹操去疑，一個有雄心有才能還辛勤工作的會狼顧的人，你會去疑？！呵呵。司馬懿在起家之前，做得官職大致是，丞相文學掾、黃門侍郎、議郎、丞相東曹屬、丞相主簿、太子中庶子、丞相軍司馬，等等。這基本上就是在曹氏父子身邊做文秘工作，不是信任的人會放在身邊？按照《三國演義》的杜撰，曹操夢到「三馬同槽」，果斷幹掉西涼馬騰，司馬懿怎麼跑得掉呢？ps北魏後來又弄出個「牛在馬後」的說法，說司馬睿是大將牛金的後人，其實東晉不是司馬家的，統一不了你，就綠化你！
第三，「狼顧」到底指什麼呢？「狼顧」又做「鴟視狼顧」，本意是一種導引之術，《淮南子·精神訓》：「真人之所游，若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伸，鳧浴蝯躩，鴟視虎顧，是養形之人也，不以滑心。」人在養氣之時，必須加以仿生導引，鴟視虎顧或者鴟視狼顧都是應當學習的養生之術，人當然不能做到脖子扭轉270度，做到的都在骨科醫院裡面了。但是，猛虎回頭歷來是拳法的一招，「猛虎回頭四處望，驚鴻一蹩美女羞」算命的老有這句話，哈哈。司馬懿高壽，《軍師聯盟》中說他會五禽戲，不知真假，但在漢末那個大氛圍下，其實不止漢末，大家去看馬王堆出土帛書，其中就有導引圖，多半貴族家庭房中導引是家學之一。那麼，史書這樣來記載，如果屬實，那隻能說，司馬懿名聲在外，導引術學得不錯，如果狼顧做得好，那就精力旺盛，跟上下文聯繫起來，有雄豪志向，又心形合一，那自然要密切關注了。但是否就變得猜忌異常呢？按照曹操、曹丕這二位樸素唯物主義者的想法，對這種導引，是不以為然的。
就問你怕不怕？
曹丕在《典論·論方術》中說，「潁川部儉能辟穀，餌伏苓。甘陵甘始，亦善行氣，老有少容。廬江左慈，知補導之術，並為軍吏。初，儉之至，市伏苓價暴數倍。議郎安平李覃學其辟穀，餐伏苓，飲寒水，中泄利。殆至隕命。後始來，眾人無不鴟視狼顧，呼吸吐納。軍謀祭酒弘農董芬為之過差，氣閉不通，良久乃蘇。左慈到，又競受其補導之術，至寺人嚴峻，往從問受。閹豎真無事於斯術也，人之逐聲，乃至於是！」他最後批評說，「劉向惑於鴻寶之說，君游眩於子政之言，古今愚謬，豈惟一人哉！」所以即便司馬懿會狼顧，曹丕也不會多羨慕，更不會猜忌，多半認為是愚謬。當然，曹丕自己不得永年，可能也跟他不善養生不屑於養生有關係。
這種導引之術，後來雖然流傳，但脫離了晉朝喜歡吃藥喝酒行散的曠散大環境，加上司馬懿這種陰謀家會這個的事實，後來的史書描繪人物，一旦有這個特點，那多半是從狼的生理特徵著眼了，狼既可看前，又可顧後，反顧無常，不可信任。《新唐書·叛臣傳下·陳敬瑄》：「鴟視狼顧，唯利是賴。」《舊五代史·僭偽傳·王建》：「 建 ，今之劇賊，鴟視狼顧，專謀人國邑。」後面，袁世凱也被認為與司馬懿一樣，有狼顧之相，唉！誰讓老袁竊國兩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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