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間煙火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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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煙火味

嬋憶

我意想中的田園生活是這個樣子的，院子可以不大，但要有果樹幾棵，養幾隻小雞或小鴨，有一條溫柔的狗懶洋洋地躺在石階上曬太陽，院中有一口井，茅房最好是原生態，做飯的灶具要有濃濃的煙火氣息，院外有一塊或幾塊菜畦，種上一些自己愛吃的菜或草莓，不上化肥不打農藥，再種幾株花草，早上起床看得見炊煙，聞得著花香，聽得到雞鳴鳥叫，白天到麥田裡拔草，沒事的時候坐在家門口的石頭礅子上曬太陽，傍晚茶餘飯後門前老樹下和左鄰右舍話家常......

如果有這樣的好地方，請帶我去，我願好好享受一下這煙火味生活。

一位朋友說，她能實現我的理想，此時她的二老雙親正處於這樣悠閑的生活狀態中。

說這話時還在年前的冬天。

從此以後，這件事就如心事般對於我變得夢寐以求了。

聽她講，她的女兒也十分願意聞這煙火味道，大學期間每次回家探親路過村莊看到莊戶人家的裊裊炊煙，都會拉開車窗貪婪地吮吸，讓這俗世的煙火將自己包圍是一件爽心的事，回鄉間外婆家也是搶著燒火做飯。

我很能體會她對煙火的眷戀和痴迷。

足足熬過了一整個冬天，春一變暖，就和她踏上遠方的列車去尋我們的田園夢。下了火車又打出租一小天的時間，到家門口時，兩位老人一邊一個坐在門前石礅上，早已望眼欲穿。

大娘的家比我想像的要豐富許多，也是我平生見過的最有煙火味、最懂得過日子、最正兒八經的莊戶人家。

院牆外有一畦小菜園，小蔥、白菜、茼蒿、豆角和幾株花草，房山東也有一畦小菜園，生菜、草莓，綠油油長勢旺盛。

正對著大門口的，是一棵年歲已久的中國梧桐，花開正旺，每天清晨起床，推開門，首先，一陣桐花香沁人心脾地撲來，那滿目的梧桐花，在紫色的晨光里，對著我微笑，夜裡被風吹落地上的那淡紫色的花瓣，凋成一地的殘章斷句。

院落外，圍繞了許多香椿樹，此時，正是轟轟烈烈的香椿芽季節，現吃現摘，新鮮無比。

大娘坐在泥爐邊燒火，大爺往窩裡炸香椿芽，在夕陽西下的時候，餘輝暖暖地照在他們古銅色的臉，照在他們的身上，照進原生態廚間，是一幅多麼和諧多麼美的畫卷！

我也和朋友家的小孩一樣，願意坐在泥爐邊燒火填柴，我穿大娘的衣服，戴大娘的圍巾，幫大娘幹活，學大娘說話，她總是用她的山東話問我：「你實得慌不？」或者：「你飢困了不？」，翻譯成標準話是「你累不累」和「你餓不餓」。我想，這樣，才是與大娘之間最近的距離。

餵雞和撿雞蛋也是蠻有趣的，每天清晨，大娘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燒一大鍋開水，攪食，餵雞，日復一日，雷厲風行。雞食是自家米面扒下來的麩皮，小雞屬純糧食餵養，十來只雞，每天卻不好好下蛋，大娘顯然有些不滿意，總是叨叨著：「咋就不愛下蛋呢？」，偶爾我在房間里聽到母雞嘎嘎的聲音，便跑出去，結果卻是小雞們慌報軍情，偶爾也能撿回一兩隻雞蛋，放進家裡的蛋簍。

家裡的大公雞卻不是個東西，它似乎不太睡覺，打鳴也不分黑白幾時，甚至有時母雞下了蛋嘎嘎炫耀的當，公雞也跟著瞎起鬨。

大爺說，早晚把它殺了吃肉。然而真正吃了肉的，卻是兩隻不愛下蛋的母雞。

說到種花生，對於我也是件新鮮事，雖生於農村，作物除了大豆高粱玉米，還真是沒種過花生。

其實蠻簡單，刨溝，撒種，施肥，澆水，蓋土，基本就這些步驟。

離開農村許多年已不種地，這日種花生，卻像打了雞血一樣，看見土地都想趴在地上與它肌膚之親。

至於不中用把腳崴了另當一說，最後導致大家下麥田裡拔草，我也只能一個人在家「養病」，跛著腳在家把爐子生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總算沒有太丟人。

山東有一個習俗，也不算，說「盛情」更準確。每每家裡有東北人做客，他們的飯桌上是見不到米飯的，因為在他們看來，要用下功夫做的麵食招待才是最有誠意的，因此，我在大娘家十來天，基本不是饅頭就是燒餅或者餃子和麵條。

大娘烙的直徑三十厘米的大菜盒子，也是讓人十分開眼界，抱著吃根本拿不起來，切成三角塊倒顯得秀咪些。

後來聽家鄉熟悉的東北山東人講，大菜盒子是山東鄉村一慣的吃法，嘖嘖！

院子中，有兩棵果樹，一棵為棗，一棵石榴，另有一架葡萄。春天裡，在溫風吹拂下，鉚足了勁兒地發芽展葉，待到夏日必遮天避日，秋季果實累累，單說去年石榴就結了百餘個，葡萄也是很特別的品種，出奇的好吃。

但願我再去時，能趕上一場秋。

院中一口井，清澈如泉，伸手觸之，這裡的飲用水都是五千米以下的甘泉，人壽平均八、九十歲以上，我想我的胃病忽然間好了，除了吃香椿芽外或許與這口井水有關。

即使井水充足，大爺也不浪費，每每把雨後房頂流下來的雨水順進大缸里，用它們澆菜園。

家家戶戶的房頂會在建房時留出幾個上下通透的孔，除了夏天淌雨水外，秋天在房頂曬糧食，然後將糧食在孔中流淌下來裝在袋子里，免去了房上房下倒騰的辛苦。這份聰慧，是北方人想不到的。

建房時除了舉架高，特向前推出一塊，室內作長廊，房頂不起尖搭瓦，而是抹平，用來曬糧食和被褥。

陽光好的時候，坐在房頂曬太陽才是正經事，房頂上是陽光最充足也是陽光停留時間最長的地方，我朋友她索性在陽光好的時候鋪上被子在上面睡覺，在陽光里沐浴，往往曬的冒汗。兒時她也在上面曬一大盆水洗澡，到現在想來，也算是件難忘的趣事了。

大娘養的花，我數了一下，數著數著就亂了套，終沒算出總數，大約六十盆左右吧，這屋、那屋、屋裡、屋外到處都是，幾乎沒有幾樣我能叫出名來的。喜歡養花的人都是熱愛生活的人，而大娘對於生活的熱愛，卻不僅僅是體現在養花方面。

家有一架最古老的紡車，大娘用它紡過線，還有一架古老的手工織布機，近幾年前還在織布，織出一匹又一匹，送給親戚們，也送給了我許多，我卻不捨得拿它們縫被子，這或許是老織布機的絕版產物了，我會好好收藏它們。

偌干年來，大娘穿的鞋始終是自己做的千層底兒，一雙一雙，把千層底穿了一輩子，這樣的手工活，如今世上還有幾個呢？一個偉大的老人。

若想知道哪一家是不是正兒八經的莊戶人家，只要看一看他家的農用工具便瞭然。

大爺的農用工具，對於一個普通莊戶來講，應該算是最齊全的了。我將它們都一 一倒騰出來，看到底有多少種，也是沒數得過來，以至於我後來到中國第一古村落朱家峪去，在收藏館裡看到的農用工具也不過就如此而已。

但我覺得還要說一說大娘的炊具，各種老鍋老盆四耳罐什麼的且不說，就大娘的鋁飯勺，已用 了三代之久，朋友講，她奶奶活著的時候就用了這個飯勺，偌多年來一直在使用它，如今里側已經被歲月的柴米油鹽啃去了一大塊，卻仍在用殘缺的餘生發揮著它的作用。

一種炊具，用以百年，有幾人可以呢？

僧人一輩子盤一串佛珠，盤得油光錚亮，連珠繩也浸滿歲月積澱的痕迹。

而大娘的飯勺，卻用了一輩又一輩，如今被歲月侵蝕得銹跡斑駁滿面瘡痍。

狗狗阿虎從出生就來到這個家，如今已經十三歲了，我和它從一開始見面就成為了好朋友。

或許是上輩子我與它有著某種源源，我第一次登門造訪，它也沒有對我進行陌生人凶神惡煞的狂叫，而是以溫順柔軟的目光接納了我。

閑暇時候 ，陽光若好，我願意坐在門口的石礅上曬太陽，聞花香，聽鳥叫，是最愜意的事，我有時一坐就是個把時辰，那陽光曬的肌膚刺癢，舒服至極。

老梧桐正花茂枝繁，鳥兒就在樹枝上或在你眼前的土地上蹦跳，喳喳叫著，不遇到驚嚇它不飛走。這時候的我整個人浸在大自然的魂里，與大自然完全融為一體了，一種嚮往已久也尋覓已久的感覺此時正被我享受的淋漓盡致。

有一天早上，我們說要出遠一點的門去玩。大娘立刻就坐在泥爐邊燒柴火煮雞蛋，雞蛋預備我們路上吃，也包了煎餅和燒餅一併帶上，另外再煮幾碗麵條卧雞蛋，吃飽飽的送我們出門，她那牽掛的眼神實在讓我們於心不忍。

大娘這種送孩兒們出門的方式，或許已經延續了許多許多年，因為我臨回家前她也是這樣送我出門，平時不管多遠的路途，我是不願意在車上吃東西的，然而這一次，我把大娘給我帶的雞蛋和燒餅全吃了，每咬上一口，覺得滿滿都是愛，而這樣的母愛，也是我平生沒有體會過的，我一邊吃，一邊眼淚汪汪......

寂靜的夜，我將這田園生活的片段收集，敲下這些細碎的文字 。

人間煙火，是多麼美麗簡單的溫暖，就像某一天我們突然打開了塵封的記憶，輕輕拂去蓋子上面的灰塵，讓生活露出它的本來面目，然後細細品味歲月留下的痕迹，不慌不忙，不緊不慢。

體驗一次人間煙火，宛若進行一場修行，心會變得寧靜，會看開和想明白許多事情，摒棄一些糟箔，也會珍惜一些擁有。

如今的世界，尋熱鬧的地方容易，找清靜的地方難，在這樣煙火味的田園中走一遭活一段，感受那一縷恬靜祥和，不必偽裝，無需矜持，從容散淡，一縷炊煙，一盞茶，一碗飯，一盤菜，一家人，還有那在入夜時分亮起的燈火，總是讓人覺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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