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段國學：圍爐夜話之21 這個世界好在還有愚人撐著

正文：忠有愚忠，孝有愚孝，可知忠孝二字，不是聰明人做得來；仁有假仁，義有假義，可知仁義兩字，不無奸惡人藏其內。

感悟：這個世界好在還有愚人撐著。

大明建文四年7月12日，朱棣的「靖難大軍」進攻南京城甚急，而朱允炆君臣的大軍被朱允炆在歷時四年的戰爭中一個接著一個昏招的揮霍殆盡。此時南京城內乏守御，外無援軍，誰都知道，城裡這個溫良恭儉讓的建文帝朱允炆皇帝是當到頭了，城外那個霸悍的流氓朱棣將是大明天下的新天子。

按照儒家倫常，城外的朱棣怎麼說都是個亂臣賊子。但萬事物極必反，明太祖朱元璋按說也是大元朝的亂臣賊子，但做到最大的時候，亂臣賊子就是皇恩浩蕩的皇帝陛下。此時，朱棣就要舊戲重演。

但朱棣和朱元璋還有不同。元朝雖然也曾經入主中原，但畢竟是夷狄之亂夏，朱元璋推翻元朝，是被漢民內心所認可的。

朱棣則不同。朱允炆是朱元璋按照法定程序立的繼位皇帝。朱棣打著「清君側」的名義起兵，誰都明白他的真實目的是「清君」。「清君側？」你獲得皇帝的批准了嗎？話又說回來，哪個皇帝能批准別人清理自己左右的建議？這是個無解的悖論。所以，朱棣和朱允炆之間，用舌頭是萬萬說不清的，只有拳頭說的清。

此時，建文帝朱允炆正在度過自己人生最難熬的一夜自不必說，降？逃？死？

而大臣們同樣也面臨著兩難選擇。大明經過太祖朱元璋和建文帝朱允炆多年的制度建設，通過科舉選官任吏已有成例。在建文帝朝堂上的官員，除了如耿炳文等少數跟隨太祖靠武功打天下的功臣，大多數是十年寒窗苦讀的書生，「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熬出來了。

而城外朱棣大軍攻城的嘶喊，時刻提醒他們，這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因為誰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必須在建文帝和朱棣之間做出選擇。

選擇建文帝，按照他們苦讀十年的儒家經典教誨，必然要面臨這樣一種情景，國破即家亡，君王死社稷，臣子就得死君。即使不死，最起碼十年寒窗泡了湯。這個聽起來就不好玩。但他們可以名垂青史，譬如方孝孺，最起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至於價值觀崩塌，人斯濫矣。

選擇朱棣，雖然聽起來不好聽，附逆，賣主求榮……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如能留用，功名利祿，良田美宅，嬌妻美妾都會繼續。雖然良心上可能要掙扎一下，但自古自己的良心不是最好糊弄的嗎？

此時，江西籍的翰林胡廣、解縉、王艮齊聚翰林院編修吳溥家，在商議去留。

翰林解縉、胡廣慷慨激昂，說我等讀聖人書十數年，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就在今天，非盡臣子節不足以為千古完人，必為陛下殉節云云，聲振屋瓦，簌簌落灰。

王艮卻獨自默默流淚，一言不發。

於是在目送三人返程時，大家看解縉、胡廣的背影是尊敬的眼神，看王艮的眼神似乎有點鄙視。

三人走後，吳溥的兒子深有感慨的對父親說：「」胡叔（指胡廣）有如此氣概，能夠以身殉國，實在是一件好事啊。」

吳溥哂笑，久歷人世已經讓他練就一雙識人的慧眼。吳溥對兒子說：「這三個人只有王艮會殉節。」兒子一臉的狐疑。

胡廣和吳溥這些品級不高的翰林住在知識分子小區，房子並不豪華，挨的很近，雞犬相聞。話音未落，傳來隔壁胡廣吩咐家人的聲音：「外面太亂，小心將豬關好。」吳溥笑道：「一豚尚不能舍，肯捨生乎？」這就好比後來洪承疇被皇太極俘虜，口口聲聲要做文天祥，結果被人看到樑上落灰在他袖子上，他很仔細地撣一撣。被人看出「一衣尚惜，何能不惜命」的底線。

後來果然，吳溥、胡廣投降，解縉更丑，史載「縉馳謁」，解縉是跑著去拜見朱棣去的，生怕落在別人後面。

而沉默不語的王艮回家後，對自己的妻子說：「我是領國家俸祿的大臣，到了這個地步，只能以身殉國了。」然後他從容自殺。

相信受益最大的是吳溥的兒子，讓他加深了對人性複雜性的認識，也加深了對孔子「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這段話的理解。

是的，以今人的價值觀看，王艮似乎有點愚忠，但給人的觀感總也好過解縉那種有奶便是娘的主。

而且我們分析事情，總要站在當時人的角度和價值觀去看。王艮是愚，殉節也不差他一個，他的死也不會對朱棣上位，建文帝失位的結果造成影響。

但王艮的意義在於，他提醒人們。世上還有一種價值，也就是精神操守的價值是超越生命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王艮永垂不朽。

還有一件事很能說明問題。近代史上，最驚天地泣鬼神的事件是發生在東北抗聯的「八女投江」。本來圍剿的日偽軍沒發現她們，而是先發現了抗聯第5軍第1師師長關書范的指揮機構，冷雲等八女主動開槍吸引日偽軍。彈盡援絕後為了避免被俘受辱，主動投入烏斯渾河殉國。可謂碧血長天！！

但沒想到，被救的師長關書范卻是個「伶俐人」，此戰過後被嚇破了膽。覺得與其必然被消滅，不如主動投降。竟然投降了日軍。

冷雲等八女為這救這等人渣而死，固然「愚」，但這種「愚」，不是中華民族得以歷經萬劫而不滅的骨氣和精神內核嗎？

這是著名的江竹筠（江姐），事迹就不介紹了吧？

時任重慶市委書記的劉國定

而江姐的被出賣被捕，竟然是她的上級，兩個"伶俐人"，一個是重慶市委書記劉國定，一個是中共重慶市工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的冉益智（缺照片）。一被捕就叛變，伶俐的不行。就這兩貨整天給江姐進行革命信念教育，據說劉國定講課的時候目光和語氣極其堅定。而江姐當時只是重慶市委機關報《挺進報》一名無職無權的普通編輯人員。

主角們淪陷，龍套大放異彩。可見逆向淘汰其來有自。

但我們知道，支撐起共和國的正是江姐這種「愚人」，絕非劉國定那種伶俐人。

我們再從深層次考慮，「伶俐人」無論在什麼環境，總能迅速佔據食物鏈的上層，獲得最多的營養，有最機巧善變的自我保全技能。而「愚人」們往往沉淪在社會底層，但他們以「愚」堅守，往往是社會道德和價值觀的最後基礎和基石。

所謂禮失求諸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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