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凌燕：酒里有乾坤

文：董凌燕

題記：我不善飲酒，但可小酌幾杯。雖應酬不多，但也算見過酒場。酒場之上，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樣的嘴臉，深感國人的酒場之累。在急診室輪轉期間，接診數起急性酒精中毒者，有花樣年華的酒吧女，有濁臭熏天的白領男，感慨於他們揮霍生命之可惜可憐可悲。由是記之，勸君喝酒當謹慎，別糟蹋了好東西。

酒的本質是一種物質，具體點說是一種食物，再細化說是一種飲品。它本來只是一種普通的食物，可是，中國的酒文化賦予了它太多東西，權力，情慾，性情。正所謂「酒里有乾坤，壺中日月長。」

酒是個好東西。我國傳統醫學認為：「酒乃水谷之氣，辛甘性熱，入心肝二經，有活血化瘀，疏通經絡，祛風散寒，消積冷健胃之功效。」現代醫學認為：「少則益，多則弊」。《本草備要》記載：「少飲則和血運氣，壯神禦寒，遣興消愁，辭邪逐穢，暖內臟，行葯勢。過量飲酒則傷神耗血，損胃爍精，動火生痰，發怒助欲，至生濕熱諸病。」明明老祖先早就諄諄告誡了我們飲酒的利與弊，可是，由於酒本身之外的內涵，還是使得酒有時會是壞東西。

吾鄉徐州的風俗，客來必喝醉而歸，若不醉則是主人待客不周，待客不周則主人內疚賓客不歡。若客人拒飲則為不給主人面子，即便客人確實不喜飲酒也不行。「交情深，一口悶。」你不「悶」就是看不起我。更有甚者，把能否飲酒作為衡量一個男性是不是男人的標誌。鄉人的觀點，「不抽煙不喝酒的，哪裡還像個男人？」所幸，隨著時代的發展，近年此種現象已經漸漸淡化了。

從醫學的角度講，醉酒稱為「急性酒精中毒」，分為三期，興奮期、共濟失調期和抑制期。興奮期的表現是鬥雞狀。臉色潮紅，口若懸河，意氣風發，唯我獨尊，從「我是徐州的」升級為「徐州是我的」，平日不敢說的話現在敢了，平日不好意思做的事現在好意思了。

推心置腹感情升溫，僅僅一面之交的人也可以稱兄道弟促膝長談作知己狀。此期是權力、情慾、性情的最佳表達時機。想辦啥事的趕緊在這期辦了。有求於人的可以求人了，此期最易成功，即便不成功，以酒遮臉，也勝過沒有臉；仰慕的異性可以親密了，此期最易情迷，即便被對方扇一巴掌，事後還可以做朋友，有酒作借口嘛，正所謂「酒是色媒人」；平日壓抑的野心可以暴露了，此期本來就可以信口開河，此刻老子天下第一，哪怕過了此刻還是孫子呢。

共濟失調期的表現是動作笨拙，步態蹣跚，語無倫次，發音含糊。此期不用別人勸酒了，自己要酒喝，攔都攔不住。一邊說著「我沒醉」一邊自己倒酒，興奮期僅剩下的一點點矜持消失殆盡。語言僅僅是發聲器官的產物，不經過大腦。酒後泄密，應該就是在這一期了。

抑制期的表現是昏睡或昏迷。本來像個人似的坐在椅子上的，此期像個口袋似的癱在桌下了。臉色蒼白，皮膚濕冷，心跳加快，呼吸緩慢而有鼾聲。嚴重者昏迷、抽搐、大小便失禁，呼吸衰竭而死亡。「上帝欲使之滅亡，必先使之瘋狂。」凡是令人興奮的東西，若不加以控制，都可以令人滅亡。如嗎啡杜冷丁，還有慾望。

飲酒是豪放的標誌，這是受了古往今來無數詩詞大家的影響。「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其中，嗜酒成癮者首推魏晉名士劉伶，世人稱其為「醉侯」。劉伶常常坐著鹿車，帶一壺酒，使人扛著鍬跟著，說：「死便埋我。」酒鬼們或許會喊冤，我們喝酒爹娘打老婆罵鄰居厭，憑啥他劉伶喝酒反而被贊為真性情呢？憑啥？憑他的真才學。

真性情的前提是真才學，沒有真才學的真性情不過是胡鬧罷了。劉伶的《酒德頌》雲，「以天地為一朝，以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此等肆意的氣魄，求田問舍之徒們，只有仰視的份。

清初文學家李漁論飲酒，「宴集之事，其可貴者有五：飲量無論寬窄，貴在能好；飲伴無論多寡，貴在善談；飲具無論豐嗇，貴在可繼；飲政無論寬猛，貴在可行；飲候無論短長，貴在能止。」飲量貴在能好，人生難得是歡喜，如果是真的喜好酒，淺酌可，偶爾深醉，也未嘗不可。

飲伴貴在善談，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感覺，在這個世界上，能說得上話，是對朋友最高的要求，你說此她理解成彼，你說彼她理解成此，驢頭對馬嘴，這樣的朋友寧願不要。

飲具，可用即可，「玉碗盛來琥珀光」固然風雅，大碗喝酒也不失為狂放。飲政，可行即可，擊鼓傳花固然雅緻，划拳行令也不失為熱鬧，一起喝酒圖的就是一樂，如果因為飲政而搞得劍拔弩張，豈非本末倒置？飲候的把握最關鍵，無論長短，當止則止，該止不止，非得有人喝到去醫院，萬一出點什麼事，全桌人都要負法律責任，何苦來？

《菜根譚》云：花看半開，酒飲微醺。凡事只達七八分處最有佳趣。以酒為池，懸肉為林，不過是酒囊飯袋腦滿腸肥之徒，有何情趣可言呢？邀三五好友，備數碟小菜，或朗月高照，或細雨霏霏，無矯飾，無隔閡，隨心而談，或傾訴煩惱，或分享喜悅，似水流年，原不過只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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