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 《史記 汲鄭列傳》
大將軍青既益尊,姊為皇后,然黯與亢禮。人或說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將軍,大將軍尊重益貴,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yī)客,反不重邪?」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國家朝廷所疑,遇黯過於平生。
(H:什麼叫「夫以大將軍有揖(yī)客,反不重邪?」 揖(yī)客,作揖,古代見人有幾種,跟你平等的,一般就是作揖,就是抱抱拳;那麼比你地位高的,你就要拜,拜就是你的身子要躬下去;那麼見到地位再高一點的,就是皇帝、太后,你就要跪,那麼所謂揖客是指什麼呢?揖而不拜之客,就是大將軍其實跟他是地位相當的,所以我作揖本來就是對他表示尊重了。「大將軍聞,愈賢黯」 就是衛青其實對汲黯還是比較佩服的,可見汲黯這個人是不會自降身份的,不會因為你這個時候顯貴、炙手可熱、很受天子的器重,就會自降身份。)
淮南王謀反,憚黯,曰:「好直諫,守節死義,難惑以非。至如說丞相弘,如發矇振落耳。」
(H:這又是個對比,淮南王謀反的時候,最害怕汲黯,因為汲黯「好直諫,守節死義,難惑以非。」 你很難在他身上找到空子,但是像公孫弘這裡,「發矇振落」 是什麼意思?這個很簡單,蒙就是蒙著頭的布或者蒙著眼睛的東西,就是把蒙著眼睛的東西解開,「發矇振落」 就是指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拿下,就是公孫弘這個人弱點很多,很容易控制,而汲黯不容易控制,所以汲黯這種人多了,朝廷會非常頭疼,就是皇帝會非常頭疼,但是敵人也會非常頭疼,因為他既不可能自己屈節事主,也不可能被敵人所收買,這就是貴族時代為什麼長於守城,不長於進取,就是這個原因。當時的游牧民族像西夏和金,金的統治者就具有很強的貴族性格,所以金最後是力戰而亡,西夏也是,幾乎是力戰而亡,因為貴族比較多。前面幾段就是從一些事情上表現汲黯的性格,非常耿直,非常正直,那麼後面開始就是和武帝、武帝的政策之間一些大的衝突,特別是漢武帝征匈奴、打敗匈奴的時候,汲黯的反對漢武帝就更聽不下去了。)
天子既數征匈奴有功,黯之言益不用。始黯列為九卿,而公孫弘、張湯為小吏。及弘、湯稍益貴,與黯同位,黯又非毀弘、湯等。已而弘至丞相,封為侯;湯至御史大夫;故黯時丞相史皆與黯同列,或尊用過之。黯褊(piān)心,不能無少望,見上,前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上默然。有間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黯之言也日益甚。」
(H:武帝那個時候正好是一個要大有作為的時代,要打匈奴,就需要錢,需要人幫他解決財政危機,同時又需要良將,需要能幫他打仗的人,所有這一切,汲黯都不行,以前在汲黯之下的人一個個都上來了,而且與汲黯同列,封侯,所以汲黯有一點點不舒服,覺得漢武帝不用他或者漢武帝用人非常地偏心,「不能無少望」 就是有怨對,看見漢武帝,上前對漢武帝說「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 就像燒柴,新柴要放在舊柴上面,就是你漢武帝老用新人,這個跟漢初正好相反,漢初的各代皇帝一般都用舊人不論是高祖也好,呂后也好,文帝也好,基本上都用舊人,像賈誼就屬於新人,舊人反對,新人就不用,但是武帝用新人,這就體現了兩種不同的治理觀念,初期前幾代皇帝要求的是政局的穩,那麼到武帝這裡需要開新、擴張,需要做事兒,有為。而汲黯正好是屬於老時代的人物,換句話說汲黯屬於文帝時候的人物,還堅持文帝時候的政策,其實司馬遷也是這樣。只不過司馬遷和汲黯有一點不同,司馬遷不在決策的中心,司馬遷的職責就是史官,從我們現在功利的角度來講,司馬遷屬於閑差,那麼汲黯屬於九卿之一,屬於用事之地,但問題是他還是沒法上去。「上默然」 怎麼說呢?不是說皇帝同意汲黯的說法,「有間」 就是過了一段時間,「黯罷」 就是把汲黯罷免了,「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黯之言也日益甚。』」 換句話說,漢武帝對汲黯是非常反感的,就是人不可以不學無術,就是汲黯這個人不學無術,越來越過分,不好好學習大政方針政策,不好好學學十六大講話等等,就不知道政治的大形勢。漢武帝這裡的學主要指的應時之學,這個和汲黯的學是不一樣的,我們前面講過,汲黯的學其實更多的是一種貴族學問,是一種養生啦,修養之術。凡是一個時代要開疆擴土,要奮發向上的時候,一般都需要有知識,需要一些濟世應時的知識。其實知識就是用來應對陌生的,應對陌生環境才需要知識,一般在熟悉環境下你是不需要知識的,比如說你在西外走你是不需要地圖的,但是在北大走你就需要地圖,因為那是個陌生環境。可以這麼說,貴族時代的衰解就是時代變化的加速,就是整個時事變化的加速,就是從戰國到秦漢之間,整個社會的變化非常急劇,這也使得在客觀上需要人具有應世的知識。那麼什麼時候社會才開始重新穩定呢?應該是在東漢之後,東漢之後豪強勢力的興起,使得這種傳統的共同體,包括鄉村共同體又重新恢復,那麼(擬)血緣共同體又回到了它原先的結構,應該說從秦到西漢還是屬於一個變革時期。就跟我們今天一樣,我們今天很需要知識,在當下生活的人是很需要知識的,因為當下的生活也是變化非常快的,一天一變,包括我們的日常用品都在變。(我們以前想到手機都是摩托羅拉,你們生下來的時候手機是不是那種?手機有沒有智能化?「智能化是在05,06年」這個變化太快了,估計下一屆進來就沒有見過那種手機了,我那個諾基亞不知道丟哪兒去了,其實挺可惜的,本來可以做個古董給大家展示一下的,越往後越珍貴,變化很快,包括我們的電腦也是的,過去的電腦換配件都不知道在哪兒換,太舊,一直在變,變成為常態。)但是傳統社會要求的是慢,要求的是穩定,所以這就是我們現在會更喜歡漢武帝,因為漢武帝比較適合我們現在中國的節奏,包括我們後來更喜歡王安石或者更喜歡張居正,也是這個原因,因為他們應時,更有一種知識性。所以汲黯一直封不上去,也不受皇帝待見,但是這個人殺之無益,就像雞肋一樣,留著又挺討厭的,一天到晚在耳邊胡說八道,所以對這種人他也沒辦法,所以有的人說漢武帝不殺汲黯,不是漢武帝不殺汲黯,漢武帝不方便也沒必要殺汲黯。)
居無何,匈奴渾邪王率眾來降,漢發車二萬乘。縣官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黯曰:「長安令無罪,獨斬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弊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渾邪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者五百餘人。黯請間,見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興兵誅之,死傷者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以賜從軍死事者家;所鹵獲,因予之,以謝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率數萬之眾來降,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譬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物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物於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是所謂『庇其葉而傷其枝』者也,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復妄發矣。」後數月,黯坐小法,會赦免官。於是黯隱於田園。
(H:這是匈奴渾邪王投降,武帝是想把他們安置在內地,長安令沒有辦法籌備那麼多車馬,然後要殺長安令,汲黯說「匈奴畔其主而降漢,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弊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 這個是傳統的中國對夷狄的看法,包括後面「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以賜從軍死事者家;所鹵獲,因予之,以謝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 換句話說在汲黯看來,匈奴就不算是人,沒有必要給予他們像人一樣的待遇,這個有人說是儒家的思想,其實不是,貴族的思想其實都是這樣的,貴族看到沒文化的,或者說夷狄,在他們看來這就屬於非人類,像東漢之後對羌人也是這樣的,一般像段穎這種世代公卿的,看夷狄就像禽獸一樣,作鳥獸散,就是他提出要對羌人趕盡殺絕,就是直接滅種,但是像張煥和皇甫圭,皇甫圭好像還算是大族,張煥是平民出身,從校尉一步步軍功立上來的,那麼張煥就覺得這個不對,人家也是天生的,你把他殺了不祥,不吉祥,殺生太多。這個裡面可以看到,其實漢武帝看匈奴人和汲黯看匈奴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汲黯看匈奴人就是禽獸。漢武帝看匈奴人就是敵人,你要服我,我就好好安置你;你要不服我,我就打你。所以往往來講,平民容易接受人和人的差異性,而貴族是不容易接受人和人的差異性的,因為貴族比較喜歡熟悉的環境,比較反感陌生的環境,這是汲黯的出發點。那麼從整體上,他還是為了維持天下內部的安定,因為農耕區的人民才是天下的根本,這裡講的「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是所謂『庇其葉而傷其枝』者也,臣竊為陛下不取也。」 你為了安置匈奴人殺中原老百姓,殺五百餘人,你這是愛禽獸而不愛人。「上默然」 上又默然,「不許」 默然不一定是同意,這裡默然很明顯是不同意。漢武帝在這裡說「吾久不聞汲黯之言」 因為前面諫漢武帝用人,漢武帝很不高興,可能汲黯也知道,所以收斂了一段時間,這裡又說了,「吾久不聞汲黯之言」 不是他的好言,「今又復妄發矣」 就是我好久沒聽到他胡說八道了,今天又開始胡說八道了,「後數月,黯坐小法」 「坐」是因的意思,小法是細微的違法,「會赦免官」 按理說他應該得罪的,皇帝給他赦了,但是官是不能做了,換句話說就是讓你消停一段時間,你先閉嘴,不要在我耳邊嗡嗡嗡的,「於是黯隱於田園」 換句話說漢武帝後期和汲黯矛盾是很大的,汲黯的言論和漢武帝所要塑造的盛世形象是很不相稱的。)
居數年,會更五銖錢,民多盜鑄錢,楚地尤甚。上以為淮陽,楚地之郊,乃召拜黯為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詔數強予,然後奉詔。詔召見黯,黯為上泣曰:「臣自以為填溝壑,不復見陛下,不意陛下復收用之。臣常有狗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黯既辭行,過大行李息,曰:「黯棄居郡,不得與朝廷議也。然御史大夫張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辯數之辭,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與之俱受其僇(lù)矣。」息畏湯,終不敢言。黯居郡如故治,淮陽政清。後張湯果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七歲而卒。
(H:漢武帝最後想了個更好的辦法,正好那個時候漢武帝更貨幣,五銖錢,五銖錢是開元通寶之前流傳的最廣的錢幣,就是流行性最好的錢幣,就是武帝時候鑄的,那麼後來是開元通寶,那麼後來每一代的皇帝像宋朝的皇帝也是鑄銅錢,只是改了一下制,但是錢幣的分量、成色都是按照開元通寶來設計的,這屬於銅錢時代,一般幣值革新的時候,就是舊幣換新幣的時候是最容易出現假幣的,而且楚地,這裡的楚地就包括淮河和長江流域,整個淮河和長江流域的東部和中部都屬於楚地,大家注意啊,楚地產銅,比如說江西隨州就有銅山,古代最有名的銅山就是隨,後來像雲南、四川都是有銅山的,楚地盜鑄的最多。所以就把汲黯招為淮陽太守,實際上明升暗降了,淮陽就在淮河之北,淮陽也就是後來的徐州那一塊兒吧,汲黯不願意去,最後漢武帝強行讓他去「詔數強予,然後奉詔」先要見皇帝。從這兒可以看到汲黯對自己的認識也比較清楚,這個人能力不怎麼樣,但是這個人很適合當輔弼之臣,就是皇帝做了什麼錯事兒,一意孤行的時候;或者皇帝即使做的是正確的事情,因為有時候對錯很難分辨,有時候是正確的事情,但是汲黯可以給皇帝提供一個新的思路,提供一個不同的意見,這也是一個很好的事情,雖然說不怎麼好聽,挺難讓人容忍的,所以汲黯認為他適合做這種事情,講的「臣自以為填溝壑」 本來以為就這樣一直到死,就不再做官了,「不復見陛下」 不會再見你,「不意陛下復收用之」 不想你又用我,「臣常有狗馬病,力不能任郡事」 事情太繁我是做不了的,「臣為中郎,出入禁闥」 中郎是內官,實際上中郎地位就很低了,「補過拾遺,臣之願也。」 這是漢武帝最討厭的,漢武帝本來就嫌你煩,你還想每天出入禁闥,你還想每天給漢武帝補過拾遺,這個是漢武帝絕對不會同意的。「上曰:君薄淮陽邪?」 你看不起淮陽嗎?「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 我今天召你,是因為淮陽官民的衝突比較深,這個話說的還比較恭維,不能因為我需要你就把你留在我的身邊,你就勉強吧,哪怕你睡在床上治理也得給我滾過去。「黯既辭行,過大行李息」 見到大行李息,「曰:黯棄居郡,不得與朝廷議也。」 換句話說,我現在等於被漢武帝拋棄了,現在在郡裡面待著,不能在朝廷上對皇帝的言論行為進行議論,「然御史大夫張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辯數之辭,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 這是張湯最典型的一個特點,就是漢武帝要什麼,他就幫漢武帝做什麼,這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官僚,就是一個盡職盡責的走狗,「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 酷吏的特點,「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 可見,汲黯對張湯是非常恨的,張湯怎麼對汲黯的,這裡倒沒說,反正汲黯在這裡認為張湯太不可信。這是兩種不同的臣子,汲黯是帶有很強的古大臣之風,就是貴族臣子的風範,強調要和人主之間有相互補充的,要以臣為友,以臣為師;而張湯是典型的平民時代的臣子,就是以君為主,以臣為奴這樣一種關係。所以你看武帝朝,為什麼覺得沒有一個壞人,要打破我們以前的一個想法,我們以前看電視劇、小說,好人和壞人很清楚,對立雙方,一個肯定是好人,一個肯定是壞人,就像嚴嵩和海瑞,海瑞就是好人,嚴嵩就是壞人,中國古代喜歡這樣一種比較簡單、明顯的狀態,最好是好人能夠獲勝,即使是好人最後不能夠獲勝,壞人也不能得到好處,像關漢卿的《竇娥冤》,雖然竇娥死了,但是貪官最後也受到懲罰,我們就很高興。但是武帝朝很有意思,用我們現在來看武帝朝沒有壞人,你說汲黯和公孫弘、張湯不對付,公孫弘也沒做多少壞事啊。張湯這個人你仔細去看,這個人不僅沒做壞事而且是模範公務員,毫不利己,專門為公,這個公是皇帝,張湯死的時候家裡沒有財產的,換句話說是不貪污的,基本上漢武帝想乾的事兒都幫漢武帝幹了,而且惡名自己背。我們後來講的政治特務就有這種特點,像明朝的特務就是這樣的,惡名自己背,像什麼陷害東林黨人、陷害忠良等等,東廠、錦衣衛都是這樣,皇帝沒錯,皇帝都是對的。其實要搞清楚沒有皇帝的授意,東廠、錦衣衛敢這樣嗎?說白了不是奸人想整你,是皇帝想整你,但是因為你是好人,所以不敢正大光明地整你,所以就派特務來整你,就是這樣。所以張湯就是這樣一種性格,你說汲黯壞不壞?汲黯也不壞,如果說他們有什麼問題就是各有各的缺點,汲黯的缺點是貴族共有的缺點,張湯有的缺點也差不多是平民共有的缺點,實際上這是兩種身份的對立。用我們馬克思主義的話說這是階級鬥爭,不是對錯的鬥爭,好壞的鬥爭。然後讓李息趕緊給漢武帝進言,這個人不能用,不然你最後會受到牽連,「息畏湯,終不敢言。」 「黯居郡如故治」 也就是什麼都不做,「淮陽政清」 我一直懷疑這四個字,他什麼都不做,淮陽怎麼能政清了呢?這個難說,反正沒有什麼證據,「後張湯果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 後來張湯果然犯罪了,漢武帝想治李息的罪,李息說汲黯給我說過這個話,漢武帝一聽,那就算了吧,那就抵罪了,可見漢代的法律也不是那麼嚴。「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 就是以前諸侯王的相,專門治國政的,「七歲而卒」 就是汲黯是在淮陽死的。可見在古代,尤其是在大族林立的時候,平民實際上地位很麻煩,比如我在看《宋書》的時候,我看劉裕和蕭齊喜歡用一些微人,就是所謂的庶族,像什麼戴法興啊,這些人物,但是這些人中多數在史書中都把他列為奸佞傳,你仔細去看他們的下場也不是很好,他們完全是工具性的東西,就是皇帝要用你,就是為了辦事兒,就是因為大族不辦事兒,大族的辦事兒能力比較差,所以皇帝沒辦法要用你,但是整個社會對平民是歧視的,所以這些人下場都不是很好。你想南北朝時候,很長一段時間當官是沒有俸祿的,就是當官是沒有工資的,貴族官僚不需要,貴族官僚本身家裡面就是大族,就是豪族,所以他不需要你皇帝的工資,但是微人就不一樣了,微人必須要靠你皇帝的工資過活啊,雖然微人很有權力,後來趙翼講南齊的時候有一個官—典簽,就是監督伺差諸侯王及封疆大吏的這樣一些人,那麼這些人權力很大,因為這些人是皇帝派出去的,派出去之後直接與皇帝溝通,這樣的話皇帝可以掌握地方、諸侯王的事務,那麼這些典簽地位就很高,但這些人又是微人,又不是大族,所以仔細去看點簽這些人後來的下場也不好,就是本來由皇帝做的惡事,先讓你典簽做了,就是皇帝要得罪大族,首先是你典簽得罪大族,不是皇帝得罪大族,等你把大族得罪光了,你就沒用了,殺了你還可以泄憤,那些大族還會對皇帝感恩戴德,這就是這些平民的地位。其實我看完《漢書》之後,我對張湯其實是非常可憐的,應該說他對漢武帝還是非常忠心的,但是就是一個工具,因為他得罪人太多,名聲太丑了,這個時候殺了你要比留著你更有利,因為你名聲太臭了,大家都喊殺你,殺了你,大家就會擁護我皇帝,大不了再培養一個。後來武則天用周興和來俊臣也是這樣的,讓你們去鬧,等你們把名聲搞臭了之後再殺你,還可以得民心,就是這樣的。中國古代你說是平民化時代吧,但是如果沒有經濟基礎的話,你在政治上確實很難混。《人民的名義》裡面那個祁同偉,因為你沒有基礎,而且你還抖富,而且皇帝還很器重你,還給你很多暗示讓你去放手干,凡是遇到這種情況,特別是你以後工作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特別是你剛進去,領導就很器重你,然後讓你放手干,千萬要注意一點,千萬不要被騙了,這個時候領導是把你當牛馬使,而且等你把人得罪光了,他幹掉你肯定是不會留情的。我見到過很多這樣的人,我有個朋友,在上海某區組織部實習,組織部應該說是個很好的部門,政府機關裡面組織部是個很好的部門。當實習生,累的一塌糊塗,一天到晚做很多很多事情,他還挺得意的,領導很欣賞啊。結果人得罪光了,最後實習期滿,領導毫不猶豫地把他趕走了,即使他公務員考試考過了,面試不過。你說人家幫你做了那麼多事,應該說我公務員考試考過了,應該沒有問題,結果那領導就是不留,就是這樣的,因為你是新人,新人就沒有背景,沒有背景就不知道裡面的深淺,所以就讓你去闖,等你把人得罪盡了,本來這些事兒是領導做的,領導做了,領導得罪人,你做了,你得罪人,然後再把你處理掉。我領導既不得罪人,又把事兒做了,又收穫民心,這是一個一箭三雕的事情。這種當,初出茅廬的都容易犯,特別是剛從學校出去的,領導表揚幾句,敬幾杯酒就飄飄然了,實際上已經進入別人的套中。)
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諸侯相。黯姑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為太子洗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時至二千石者十人。濮陽段宏始事蓋侯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衛人仕者皆嚴憚汲黯,出其下。
(H:就是汲黯的後世都不錯,「四至九卿」,這符合我們中國人的想法,好人就要有好報,如果他本身報不了,他後代一定是能報的,像東漢書裡面楊震就是嘛,楊震是被宦官害死的,但是他的侄子、兒子、孫子都是三公,這叫什麼呢?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我們中國人講的為後代積福,不過我的看法是這樣的,先把自己活明白再為後代積福,我們中國人這種想法往往導致什麼呢?為後代做惡人,為後代做壞人,像貪官不是很多就是這樣嗎?為後代做惡人。汲黯的性格在司馬遷筆下還是非常鮮明的,屢次與漢武帝硬來,而漢武帝這個性格本身也是很硬的,汲黯每次和漢武帝的進諫也是很硬邦邦的,所以這個很有意思,現在有很多人說漢武帝還是很賢明的,不殺汲黯,不是漢武帝不殺,第一,汲黯七世都是貴族,就是汲黯的家世本來就很強;第二,汲黯對漢武帝皇權的威脅也不是很強,沒有實質性的威脅,所以汲黯你殺他沒有用,留著又很不舒服,所以漢武帝幾次把他貶了,或者讓他閑居,就是這樣的一種方式,漢武帝容得下汲黯那是胡說,漢武帝肯定是容不下汲黯的。)
鄭當時者,字庄,陳人也。其先鄭君嘗為項籍將;籍死,已而屬漢。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
鄭庄以任俠自喜,脫張羽於厄,聲聞梁楚之間。孝景時,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事驛馬長安諸郊,存諸故人,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庄好黃老之言,其慕長者如恐不見。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庄稍遷為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為右內史。以武安侯、魏其時議,貶秩為詹事,遷為大農令。
(H:這是鄭當時的父親,其先鄭君,鄭君是項羽的部將,項羽死了之後歸降漢朝,高祖讓當時項羽的部將「籍臣名籍」,是什麼意思啊?名籍就是名冊啊,就是把項羽的臣子單獨列一個名冊,列一個名冊就是防止他們造反嘛,就是區別對待嘛,但是鄭君不幹,因為鄭君屬於項羽手下的一名將領,他手下還有很多士兵,他不願意把自己手下的將領單獨列一個名冊受到非正當的待遇。「詔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 就是上交以前跟過項羽的名冊的人就把他們列為大夫,大家注意啊,大夫在這裡是沒有實職的,不像春秋戰國時期大夫是有實職的,大夫只是個名譽,大夫是二十等軍功爵裡面的第五等。「鄭君死孝文時。」 這個活的時間還挺長的。「鄭庄以任俠自喜,脫張羽於厄」 張羽是梁孝王的將領,就是幫助他逃過了危難,「聲聞梁楚之間」 鄭君當時沒在漢做什麼官,所以屬於平民,但是他家底很厚,你想嘛,保了那麼多項羽的臣子,很多人都願意跟他,「以任俠自喜」 屬於遊俠,梁是現在的河南南陽地區,楚就是兩湖地區加上現在的江西、安徽、江蘇這些地方。「孝景時,為太子舍人。」 名聲大了,皇帝也喜歡,就讓他做太子的家臣。「每五日洗沐,常事驛馬長安諸郊」 這是什麼意思啊?換句話說就是鄭當時當時交友很廣,幾乎每五日就要接一批客人來聚餐、聚會吧,就是這個意思,「存諸故人,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 就是這個人結交很廣,屬於遊俠類型。「庄好黃老之言,其慕長者如恐不見。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 就有點像郭解這些人,雖然沒有爵位但是社會的名氣很大,「武帝立,庄稍遷為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為右內史。以武安侯、魏其時議,」 和武安侯、魏其候有爭執,「貶秩為詹事,遷為大農令」 大農令就是當時的財政部長吧,專門管財政。這種人管財政?)
庄為太史,誡門下:「客至,無貴賤無留門者。」執賓主之禮,以其貴下人。庄廉,又不治其產業,仰奉賜以給諸公。然其饋遺人,不過算器食。每朝,候上之間,說未嘗不言天下之長者。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為賢於己。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士諸公以此翕然稱鄭庄。
鄭庄使視決河,自請治行五日。上曰:「吾聞『鄭庄行,千里不齎(jī)糧,請治行者何也?」然鄭庄在朝,常趨和承意,不敢甚引當否。及晚節,漢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費多,財用益匱。庄任人賓客為大農僦人,多逋負。司馬安為淮陽太守,發其事,庄以此陷罪,贖為庶人。頃之,守長史。上以為老,以庄為汝南太守。數歲,以官卒。
(H:這是鄭庄的事例,鄭庄是大農令,大農令就是管中央的糧庫的,大家注意啊,剛才我說財政部長不太準確,因為財政部長是管整個天下的財政的,「天下財政是丞相管」 大農令是丞相府的一個成員,也算是九卿之一,大農令是管太倉,也就是管中央財政的,也就是管供奉給關中的那些財政的,「庄廉,又不治其產業,仰奉賜以給諸公。」 換句話說養這些人完全靠俸祿,照這麼說漢代的俸祿是挺高的,反正這個記載我有點不太相信,完全靠俸祿能養得起那麼多人,「然其饋遺人,不過算器食。」 就是不斤斤計較給人多少東西,怎麼會這麼有錢?「可能是他家裡有錢」 還有一種就是後來宋江那種類型,可能朋友多,幫他的人多,可能是這個意思,遊俠嘛,「每朝,候上之間」 等皇帝空閑的時候,「說未嘗不言天下之長者」 「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為賢於己。」 就是給皇帝推薦了很多長者、賢人。「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士諸公以此翕然稱鄭庄。」 就是幫皇帝發現了很多人才,其實大家想想這不是鄭庄本職工作,給皇帝推薦人才是三公的責任,鄭庄是屬於大農令,九卿之一,後來還變成詹事,還不在九卿,所以他是沒有給皇帝推薦人才的責任的,但是他交友廣,比如皇帝想用華宜昌這個人,然後讓鄭當時說一說這個人到底怎麼樣?就是這個意思,「鄭庄使視決河,自請治行五日。」 就是準備得很充分,「上曰:『吾聞『鄭庄行,千里不齎(jī)糧,請治行者何也?』」 就是我聽說鄭當時出門是不需要帶糧食的,走到哪兒就可以吃到哪兒,交友廣泛嘛,「請治行者何也?」 你有什麼必要治行?「然鄭庄在朝,常趨和承意,不敢甚引當否。」 就是還是很謹慎的,「及晚節,漢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費多,財用益匱。庄任人賓客為大農僦人」 就是任用他的一些賓客幫他做生意,把朝廷財產當生意做,「多逋負」 而且還虧本,這個跟桑弘羊就沒法比,桑弘羊也是把朝廷的糧庫當生意做,但是人家……當然了,桑弘羊那個有點巧取豪奪了,「司馬安為淮陽太守,發其事」 司馬安是誰,前面已經講過了,汲黯的姑姊子,就是汲黯的堂兄或堂弟,被司馬安告了,「庄以此陷罪,贖為庶人」 前面講過,漢代有罪是可以贖的,用錢、用爵位,包括用官位都是可以贖的,「頃之,守長史。上以為老,以庄為汝南太守。數歲,以官卒。」 最後就死在官位上面,鄭庄和鄭君,我覺得鄭君的性格比較突出,比較耿直、正直,而且還很護犢子,護自己手下的人,鄭庄由於這個性格使得他交友遍天下,屬於那種廣交朋友的,就是屬於孟嘗君那樣的人物,這兩個是父子關係。)
鄭庄、汲黯始列為九卿,廉,內行脩絜(jié)。此兩人中廢,家貧,賓客益落。及居郡,卒後家無餘貲財。庄兄弟子孫以庄故,至二千石(dàn)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鄭之賢,有勢則賓客十倍,無勢則否,況眾人乎!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為廷尉,賓客闐(tián)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翟公復為廷尉,賓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汲、鄭亦云,悲夫!
(H:其實我覺得這個裡面寫汲黯,寫鄭庄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汲黯是代表著太史公一個政治的理想和政治的抱負,汲黯基本上就是太史公自身的一個政治傾向,所以在汲黯傳裡面你會看到他寫了很多武帝當時的事情,通過他的口講了很多對武帝朝政策的反對,包括伐匈奴啊,鑄五銖錢啊,還有任用酷吏啊,等等,那麼寫鄭當時我覺得更多的是太史公在自我抒發感情,就是當時的社會風氣、人情冷暖叫「始翟公為廷尉,賓客闐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 這就是門可羅雀這個成語的來源,當你富貴的時候,你的朋友特別特別多,當你窮困的時候,中國古代窮和貧是兩個詞兒,窮是指你失勢了,貧是指你沒錢,不論是汲黯的家族還是鄭當時的家族都不可能沒錢,他們最多就是窮,就是失勢的意思,後面這句也是非常有名的「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這個可能是司馬遷那個時候的一個俗語,相聲裡面有一個叫「托妻獻子」,那段挺有意思的,是一個傳統相聲,裡面就有這一段,「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一死一生,乃見交情」 就引用的這句。這個結構挺有意思的,汲黯那段是寫武帝朝整個的情況,而鄭莊主要是寫漢武帝時社會的風氣;正人君子無法立於朝廷,朝廷上都是一些奴隸,社會上又是望風之小人,所以司馬遷看來武帝朝無任何可稱讚的地方。怪不得後來班固認為《史記》是本謗書,誹謗漢朝。現在看來我們有些觀念還是跟那時也不一樣,但是有些東西是值得思考的,就是司馬遷對王權主義、王權政治的這樣一種批判,應該來說還是非常地道的,就是非常重要的,就是這樣一種集權,這樣一種把個人放在權力的最高峰,權力的最頂點,這種原子化社會的平民狀態,變態狀態,這個還是值得深思的。當然如果從歷史的考察來看的話,由於司馬遷有些地方由於他自身歷史的一個眼界,(他好像在漢武帝死後就死了,司馬遷的死是個謎,司馬遷的生和死都是個謎,什麼時候生的,爭的年齡出入竟然有十幾年,什麼時候死的也有七八年的差距,就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生,什麼時候死,有的說司馬遷是在昭帝時候死的,有的人說是武帝時候死的,反正在征和之後,司馬遷好像就沒什麼動靜了。)這本書是司馬遷對武帝朝的一個基本的看法,也可以反映武帝朝的一個基本的特點,董仲舒的那個更化在武帝朝是沒有辦法實現的,只能從武帝朝之後再說,一個是政治,一個是社會,這篇文章還是有結構的。下次我們讀《平準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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