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花包袱及其他——李繼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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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花包袱及其他

李繼峰

前天在舊書市場買了一套舊書，十本，有八大山人、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李可染等，是樣書，多數包著膜。這兩天主看八大，看到會心處，不禁笑出聲音。「十二月松門大雪，十指如槌，三兩禪和煮菜根，味頗佳，因念前事為京庵兄作數莖葉祝厘上。可謂驢撿濕處尿，熟處難忘也。」驢撿濕處尿，想想八大寫這句文章時的一臉壞笑，古今幽默何嘗有什麼區別。

疲憊之餘，收拾雜物，忽見《寫作》1994年第12期。在上面，找到了寫於1991年的拙文《印花包袱》，仔細讀了一遍，起承轉合處略見生硬，青澀之氣滿紙，卻也有絲絲真情和感動。由於93年大學已經畢業，編輯很藝術地把作者的通訊地址寫為聊城師範學院中文系學生。文章發表時我已留校任寫作課教師將近兩年，產期拖的時間真是太長了。20餘年過去，情事已逝，我心何處？如今，考大學已經是不值得一提的事了，文中的女孩張東玲已為人妻，為人母，成為山東警察學院的資深教師，其子李其麟與我家兒子又在一個班裡上四年級。古人所謂的緣分其實是必然中的偶然。一輩子同學三輩子親，連續兩輩在一班上學也真能稱作緣分了。大哥家的孩子早已大學畢業分配到建行工作，瘦瘦的，早已不是那個胖小子。自己也終於又撿拾起這支禿筆，寫些心中的世事感慨和眼中情事，姑且作為短暫人生的印痕。驢撿濕處尿，也可以作為自己的寫照了，呵呵。

下附當年拙文《印花包袱》：

非年非節，街上鞭炮噼里啪啦地響，侄子們一溜煙兒跑去看熱鬧了。父親一腳踢開已看不出底色的旅行袋，掏出一疊票子，少有的爽快：「你也進城買個能用手提的柜子，就是以前知青都有的那種。」「那叫皮箱。」大哥小聲地糾正著。

推車走出家門，硝煙味還很濃，被鞭炮引來的村人還沒有散去。我知道，一夜之間，我和中伏成了村裡的名人——都考上了大學。今天他去報到，放了鞭，還花一百多租來一輛轎車，送他去車站。轎車刻意的鳴笛和濃烈的汽油味渲染著氣氛。半個多小時以後，終於在商場找到了父親不厭其煩地描繪過的「柜子」。看了價格，不禁一怔：帶來的錢只夠買半隻。無奈，量體裁衣，挑了只黑提包。

「叫你買皮箱，怎麼買提包？」父親顯然很失望，我猶豫著想解釋，但終於沒說。

塞進去，掏出來，提包的容量有限，剩一件棉襖孤零零躺在一邊。父親忙得汗流滿面，抱怨著我自作主張犯下的錯誤，「要是皮箱還費這勁兒？」母親在旁思忱了好久，掀開吱呀作響的老式柜子，找出一塊新包袱，印花的，囁嚅著說：「就這一塊了。」早聽說年輕時母親棉布織得既快又好，只是時過境遷，連木織機也葬身火海了。

我走的那天，家人沒放鞭，是父親不讓。「鄉里鄉親的，誰還不知道誰？」街上上的人仍很多，看見了提包，也看見了印花包袱，「人家這孩子，不喜歡張狂。」不加掩飾的誇獎有意無意地低低傳來。

鄰座是位幹部樣的中年人和一個嘰喳不停的女孩，看得出他們是父女。中年人對我一路緘默很驚奇，上下打量我，又看我腳下的行李，問我是不是去東北幹活掙錢的，女孩則轉身去欣賞窗外景色。「去聊城上大學。」我牢記著父親「路上少說話」的告誡。「上大學？」中年人受刺激般幾乎叫起來，那女孩也轉回身上下掃射，似乎我是個詐騙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