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肉體之上棲息著一隻輕靈的小鳥

回憶剝落

看見小時候

想為一個寂寞的人打破一點寂寞，那就選擇一個寂寞的時候奔赴一個寂寞的地方。

人一生當中可能棲居過許多地方，住過一些喧囂或是寂靜的、有故事或沒故事的、印刻青春年少或是蹉跎中年的、飄灑歡笑亦或淚水的地方，但總有一個地方讓你魂牽夢繞、夢中醒來淚滿巾，甚至於百年之後要葬於此，這樣的一個地方當是一個人的感覺之根，情感之根。

四十一年後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時，翻起了那個時代在這片天空下生活過的、未載入任何記錄的兵工廠的廢墟， 一幕幕畫面被掀開......

小時候，夏天的午後，坐在門口的梧桐樹下，沉醉在幻想之中，越過這個山頭的那邊會是什麼（多麼精典的畫面），那時候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是禮元鎮，距離十六不過五分鐘的車程，記憶里的鎮子，就是有西紅柿和西瓜可吃，西紅柿二分錢一斤，西瓜五分錢一斤，那時候不叫吃西瓜，叫種西瓜，眨眼功夫連瓜帶籽吞下、肚子上就生出圓鼓鼓的西瓜、用手敲上去也會嘭嘭地響呢......

我的寂寞大概源於出生時就如此吧，三歲來到此是毫無記憶的，停留的最早的記憶應是五歲時，長二歲的姐姐去東趙村上學，我騎在平房家的旁邊的斜坡上的柿子樹遠遠望著上學的三三兩兩的學生，記憶中我總是一個人騎在平房家的旁邊的斜坡上的柿子樹上（以至於多年的夢中還是騎在平房家的旁邊的斜坡上的柿子樹上），直到小五歲的弟弟出生的那一刻，我還是騎在平房家的旁邊的斜坡上的柿子樹上，看著進進出忙碌的人們，弟弟出生後不久我被送往了河北姥姥家，有三個舅舅一個姨姨，因出生富農，二舅年長尋不下媳婦，又要照顧上學的小舅，又要照顧半癱的姥姥，脾氣難免暴躁了些，那時的我已很乖巧，懂得看他的臉色、好時我會伸手取個給姥姥吃的饃，不好時我會伸手取高梁面窩窩或是玉米面的餅子，偶爾也會跑到鄰家的院子吃個地上晾曬的喂牲口的豆餅，那時姥姥家房屋後坑上的柳樹也是我常騎的......我在那兒上的一年級。

八歲回到十六，弟弟已是三歲，小時候的他特別好看，有點像二毛子，時常推著竹車上的他從磨盤嶺的坡上翻下去，最嚴重的一次是煤碴子嵌入他的腦門，滲了很多的血出來，現在成了他調侃我的話把兒，每次笑過後我就想他三歲記得個屁，不知打哪聽來的......

寂寞的人打小做的事都是寂寞的，有次被母親冤枉說偷吃了罐子里的紅糖，我向毛主席保證我沒偷，儘管到現在我就愛吃紅糖，為了表明真心，就在樓前房沿煤池子里躺了一夜，上面蓋著油氈，任憑母親聲嘶力竭的喊一晚上，我自巋然不動，早晨起來自然少不了屁股上的印跡，到今天，和母親說起我還是向毛主席保證我沒偷......

那時已不用去東趙村上學，有了子弟小學，那時的我更寂寞了，看電影用磚頭圈的地常被同學擠到最後放不下小板凳、一個人寂寞地繞到背後（背後的空場很小，頭仰的很高才可以，畫面中的人總是出奇的大，直到今天，我始終保持了一個人看電影的習慣，喜歡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影院里看，就如上次一個人在星泰看白鹿原）；回到教室上課看到黑板上「批林批孔批周公」、「叛徒林彪孔老二」、「反對孔孟之道」、「打倒孔老二」被同學們不懷好意的看著我才要嘴裡大聲的念。很多的時候我還是回到後面騎在平房家的旁邊的斜坡上的柿子樹，那是我的不被打擾的世界，我姓孔，行二，母親姓孟。

七六年發生的事有些莫名其妙，年初舉著小旗行走在山路上，說是反擊右傾翻案風，在莫名其妙的在禮堂里跟著大人對著畫像痛哭過二次之後，九月九日那天，我就蹲在辦公樓前，聽著喇叭里悲傷的音樂和低緩的男音，看著班主任王老師哭暈過去，她是毛主席接見過的紅衛兵，我也開始嚎啕大哭，小辮散了一隻，哭的有點莫名其妙。

今天的我蹲在這裡，看著滿目蒼夷，又一次哭的莫名其妙。

十歲那年，我離開了這裡。

四十一年後，我看著那時鋤著油沙豆、拾著麥穗的我，今天鋤油沙豆的不再是我，拾麥穗的不再是我，如果我想起來了的話，那是懷著同樣的感傷，想起了辦公樓前看露天電影的孩子們。

偶爾有一隻鳥在陽光明媚的正午在我頭頂盤旋，這時候飄落的任何一絲微塵都可以令心海決堤，我問自己為什麼回來，腐朽的窗欞不回答、荊棘叢生的石階不回答、孤獨的牧羊人不回答、騎過的平房家的旁邊的斜坡上的柿子樹不回答、磨盤嶺上夜晚打著手電筒聽著風吼看著鬼影一溜小跑著去的茅坑不回答......

我看著我自己看著這一切，正如靈魂看著肉體，然後我看見在沉甸甸的肉體之上棲息著一隻輕靈的小鳥，自己之輕與自己之重已了瞭然。

空白

記憶不再乾枯

一晃動心兒就潮潮的

寂寞歸來

輸入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